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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的真理:本雅明经验范畴的语义学阐释

2010-03-20

关键词:本雅明经验艺术

刘 志

(山东艺术学院 艺术文化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启示的真理:本雅明经验范畴的语义学阐释

刘 志

(山东艺术学院 艺术文化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本雅明的经验范畴是在对康德思想反思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其语义学内涵包括敏锐的观察力,渊博的知识储备,丰富的人生阅历,缜密的逻辑推理,以及智慧的洞察。本雅明结合宗教启示经验的内涵,力图将其发展为融感觉直观与理智推理于一体的一种高级直觉能力;并希望通过批评挖掘存留在文化和艺术中的这种能力,来拯救启蒙理性导致的人类这种经验的萎缩。本雅明的经验思想中所包含的真理性内涵通过阐释性转换,可以作为人文学科研究的本体论基础。

经验;语义学;拯救性批评;人文真理

经验范畴在本雅明的思想中具有一种核心地位,说它重要是因为对经验的思考不仅是连接其前后期思想的关键,而且还是本雅明用来审视所有问题的基础和出发点。但以往对其重视显然不够,研究者往往更关注他的那些带有独创性的思想概念,如星丛、寓言、灵氛、震惊、机械复制,等。

如同其它复杂概念一样,经验的语义演变也有其自身的历史。不同的哲学家赋予其以不同含义,从而使得不加辨析地使用这一术语而导致的混乱争执充斥着哲学史。传统的哲学史讲述通常将人的认识能力区分为感觉和理智,英国经验主义哲学侧重感觉,欧陆理性主义哲学侧重理智。前者所理解的经验是一种感性的直观判断,后者所理解的经验则是经由感性和知性形成概念推理得出知识的过程。经验主义者往往否定人有越出经验直观之外的推理能力,强调在认识事物时,不需要浪费过多精力寻找普遍抽象的本质。奥卡姆的剃刀割去的正是这些不必要的超出了人的经验能力之外的抽象实体;休谟所言的毁灭整个世界也不愿意碰伤我的手指头并不和理性相违背,其强调的也是这一层含义。人的认识是从手指头被碰伤这种具体个别的经验得来的,而毁灭整个世界这种宏大论断一般来自于超出了经验之外的推理。在极端怀疑论者看来,这种推理是可疑的。经验不易出错,即使出错也往往涉及具体问题,而越出经验领域的理智推理若犯错则往往涉及普遍论断。如罗素曾举过的例子:一个人每天总是看到太阳从东面升起,那么他从这种经验出发就会得出普遍结论:太阳从东面升起从西面落下。而对于生活在极地的人来说,这一经验就不正确。

若人类只有感知意义上的经验,显然无法应对一些普遍性的生存问题。而人之经验不同于动物的地方在于,人有反身自省的能力。人的这种反省能力在漫长的进化中早已经融入到了对外在事物的直觉反映中。动物在看到一个对象时,只是将其视作一个生理需要的对象,而人还能够在直观到对象存在的瞬间形成判断,意识到对象类的归属。正是人类对自身这种能力的反思,后来发展成为只有人才具有的成熟的理智。一旦人完全抛弃这种理智推理的认识能力,人类就会丧失对重大的本质性生存问题的辨识能力。康德力图扬弃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各自的弊端,既为理智划界又避免滑入经验主义导致的怀疑论,使得其经验理论具有完备性和清晰性,但在本雅明看来,康德的经验是一种实证意义上的,还只是局限在认识论的范围内,在《德国悲剧的起源》中,他引用了歌德的一段话:“无论在认识中还是在反映中,都不能把整体的事物整合起来,因为在前者中缺少内在的,在后者中缺少外在的。”[1]1他认为要想发展出一种高级的经验,就必须在康德思想的基础上重新诠释经验的内涵。这种经验融合科学和艺术各自把握世界的特性,既能呈现事物的外在特性,又可以深入事物的内在本质,从而可以从整体上把握事物。这就是本雅明发展自己独特的经验理论的思想前提。

对这种高级经验诠释的关键,就是寻找一种融感觉直观和理智推理于一体的能力。由此不难想到,康德关于判断力的分析以及德国早期浪漫派将美学提到至高的认识论程度的思想。事实上,这些观念也成为本雅明将艺术经验阐释为一种高级认识经验理论的思想资源。这种高级经验在本雅明那里作为一种认识途径不仅局限在艺术领域,它还存在于人类所创造的所有文化领域。在本雅明看来,越是细微的事物便越蕴含着丰富经验的意义,像他所中意的缪斯博物馆的蜡像和刻满犹太教义的麦粒,马赛克似的景象,他认为从这些细微事物中最易发现真理,“真理——内容只有通过沉浸于题材的最微小细节之中才能掌握”[1]3。本雅明乐于从对细小事物的直觉中洞悉其深刻内涵,用他的话说:“不试图从咖啡杯底的沉淀中获取预言的可能性并且将其解开的,就不是真正的哲学。”[2]这与他早年深受现代笔相学和性格学创始人克拉格斯思想的影响不无关系。通过笔迹可以推断人的性格,每一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笔迹,只不过本雅明将这种通过笔迹直觉把握人物性格的能力当作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高级经验,并希望在对一切文化痕迹的经验中通达事物的奥秘。在他看来,痕迹就是经验的表征,通过破解痕迹来理解表征的内容就成为一种广义上的符号学方法。这种方法很容易让人想起卡西尔的文化符号学。在对巴洛克悲剧的分析中,本雅明将这种方法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即通过寓言把握理念。正如通过拱廊街来窥视资本主义的秘密一样,它也是本雅明对故事和新闻报道作出区别的依据——故事中包含着讲故事者的痕迹,而新闻报道则抹杀了一切私人性的痕迹,他认为这是中产阶级的文化特征:抹杀痕迹。这也是传统艺术象征的表达手法和现代艺术寓言式表达方法相区别的基础,前者是普遍性意义的传达,后者则是现代艺术中那些具有私人痕迹事物特殊性的隐喻。

本雅明所设想的这种高级经验,从认识论的角度看,其内涵包括了敏锐的观察力,渊博的知识储备,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缜密的逻辑推理等内涵,当然最高级的是洞察智慧的经验。在这个意义上的经验,既是动词又是名词。作为名词,它融合各种层次性质的情感、知识、智慧;作为动词,它是直觉、记忆和思维的综合。下面试以例为证。

在福尔摩斯断案的经验中包含了敏锐的观察力。在和华生聊天时,福尔摩斯通过对他的观察,断定他早晨去过韦哥摩尔街邮局,并在那儿发了一封电报。这让华生大惑不解,因为早晨去邮局是他临时决定的,没有任何人知道。福尔摩斯得意地道出了缘由,答案在他观察到的华生鞋上沾着的一小块红泥上,“韦哥摩尔街的对面正在修路,从那儿挖出来的红泥,都堆到了便道上,只有踩过红泥,才能进入邮局。据我了解,那种红是一种特殊的红,在附近找不到和它一样颜色的泥”[3]79。至于猜出发电报,因为“今天一整个上午我都坐在你的对面,并没有看见你写信,而且在你桌子上,有一大张整的邮票和一捆明信片,从这些事实推出你去邮局一定是发电报,再无其他了。排除了不必要的因素,剩下的必是事实”[3]80。神探福尔摩斯之所以能够得出正确的推断,首先得益于他对生活的细微观察。

再看知识储备,在谈到一个优秀侦探必备的素质时,福尔摩斯认为必须具备广博的知识,比如他曾认真研究过烟灰的特性,写过一篇《论各种烟灰》的辨认的论文,指出140种雪茄烟、纸烟和烟斗丝的烟灰之间的区别。所以我们常常可以看到,福尔摩斯通过烟灰来判断罪犯的生活习性,他曾从一种只产于印度的雪茄烟烟灰推断罪犯曾经在印度呆过。类似通过丰富的知识储备来破案的例子在案例史上比比皆是。

至于生活阅历,它可以涵盖以上两点经验内涵。但侧重的还是个人亲历所积累起来的体验性知识。比如在美国电影《三叶草阴谋》中,退休的苏格兰警长泰迪·哈里斯和女儿的男友,警察媒体联络官杰·弗瑞斯之间在侦破貌似20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时的表现,体现出来的正是他一生破案积累起来的经验的重要性。能够从几个被害者身上穿的都是来自爱尔兰的同一个品牌的衣服推断凶杀案与爱尔兰共和军有关,在和其女婿兼警员杰·弗瑞斯一起到三叶草酒吧调查案情时,能够顺利从险境中脱身,靠的也是自己丰富的经验,在案件侦破的过程中,处处都体现出新老警察之间在经验上的差距。这种经由人生阅历获得的经验,很难通过说教性的知识来传授,它需要的是深入其中感同身受的体验,而体现深入经验之道的最佳载体无疑就是艺术,这也是本雅明所青睐的传统手工艺式的传授方式——每一件手工艺作品都包含着制作者的痕迹,而非大工业生产出来的被抹去了痕迹的流水线产品。

最高级的经验内涵是一种智慧。人们可以给他起各种名称,一种洞明或者说是“道”,一种文明所承载的最内在的东西。智慧无论有多少内涵和命名,如果仅仅是一种抽象的表述,就无法使人真正领会,这也是文明不能说教只能点火的道理。而各种文明中的智慧,往往有着一个感性的外包装。在本雅明看来,最初经验和智慧的传递是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实现的。比如《圣经·旧约》中记载的那个广为流传的所罗门国王的故事:两个母亲同住在一间屋内,一个母亲在夜里熟睡不小心将自己的孩子压死,便将另一个母亲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掉了包,后来两个母亲为了争这个活着的婴儿,闹到了所罗门那儿,聪明的国王想出一个主意,要把婴儿劈为两半,一人一半。显然,真正的母亲宁愿失去孩子也不愿让他白白死掉。这个故事体现出来的就是所罗门国王的智慧,即对人情世故的洞明。故事是传承经验(智慧)的最好载体。本雅明认为,口传故事文化的衰落,既是现代人经验贫乏的原因又是其表征。

所有这些经验的内涵,事实上都来自于现实环境刺激性反应的结果,换言之,它们都必须和实践的机敏性相结合。面对残暴的国王,山鲁佐德通过讲故事用智慧挽救了自己的生命,在电影《辛德勒的名单》里,面对残暴的法西斯军官的盘问,机警的小男孩聪明地将被追查对象指认为一具已被害的犹太人尸体,不仅挽救了自己的生命,也挽救了同胞的生命。拥有大量的知识,却无法在生活实践中从容应对,说明知识并没有转化为自身的经验,更无从产生智慧。

本雅明所理解的高级经验,说得有些玄奥。但我们可以尝试作这样一种阐释:即它是所有这些内涵都加在一起的一种把握世界的能力,拥有者要具备可以在不同层次经验之间自由穿越的一种整体性能力,一如侦探破案所必须具备的经验能力,但又不同于福尔摩斯所理解的断案高手必须排除艺术的影响。他在批评华生把自己的事迹写成小说时说:“侦探学——或者应该是一门非常精确的学科,人们应该用相当冷静的大脑研究它,而不是凭感情用事。你把它写成小说的同时也就给它加了一层艺术的色彩。这就像在抽象的几何定理里掺杂进了小说中的爱情故事一样。”[3]78而在本雅明看来,真正的经验必须是将科学的外在性和艺术的内在性认识融为一体,在其中,艺术的重要性不可取代,这不仅是因为如杜威分析的“经验如果不具有审美的性质,就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整体”[4]43,还因为艺术所提供的经验不同于纯理智的认识因素,“认识因其太容易,而不能激起生动的意识”[4]57。所以杜威断言:“一件真正艺术作品的生产可能会比绝大多数傲慢地自称为‘知识分子’的人进行的所谓的思考要求更多的智力。”[4]49艺术的经验正是那种可以融感觉和理智为一体的高级经验,这就不难理解本雅明为何如此重视艺术作为一种认识的价值,通过对艺术冷静的批评,旨在使人类重获那种先民曾经拥有的审视世界的整体性眼光,这就是高级经验的认识论价值。

本雅明认为开启这一经验的过程,就是一种启示。或者说是一种超语言的直觉顿悟。是真理直接呈现在意识中并为之捕获的过程。对于启示的认识特征,可以体现在艺术创作中,也可以体现在哲学和宗教真理的领会中。西方源远流长的宗教启示传统,尤其是犹太教神秘主义传统深深影响了本雅明的经验思想,在他看来,这一启示性经验可以作为启蒙理性过分侧重逻辑推理分析的补救。事实上,启蒙思想正是18世纪以来在对宗教经验批判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种侧重实证分析的理性促进了科学的发展,但人们在抛弃宗教经验的同时,把其中包含的启示能力和启示性真理也一并抛弃了,其后果就是现代人经验的贫乏,恶果是现代人体验幸福能力经验的萎缩,哈贝马斯认为本雅明“所坚持的是一个既最精神化也最感官化的幸福,正如为大众所设计的经验。的确,‘这样一种经验有可能消失’这一前景使他几乎被吓坏了”[5],拯救经验的衰落是本雅明思想的动因和归宿。

本雅明所理解的现代人经验的匮乏,首先是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经验能力,拯救这种经验能力也就是批判实证意义上的理性,代之以类似启示意义上的经验。现代人碎片性的经验,使之无法和外在世界建立起一种自然的、整体性的联系,因为在通感的意义上,外在世界是人性格的投射;外在世界的碎片化是人自身经验碎片化的外显。因为归根到底我们存在的价值在于,我们生活在个人的独立感中,生活在不依附于任何外来的命运的、个人的尊严感中。当我们无法在外在世界获得这种整体性的经验时,也就无法获得这种独立感和尊严感。从这个角度可以理解本雅明何以对碎片化的经验如此敏感,也可以理解他为何如此执着地希冀寻找一种整合性的信仰经验,为此他曾不惜冒着亲近法西斯主义的右翼政治思想家们(如克拉格斯、云格尔、施密特等)的危险。

只有在理性止步的地方才有信仰,但完全放弃理性必然要承担坠入非理性泥淖中的危险,正如云格尔后来走向鼓吹迷狂、沉醉、睡眠以及濒临死亡等可以在心灵上与世界建立起联系的经验,最终走向了法西斯主义的尚武精神。还有本雅明倾心的超现实主义,这些非理性的思想作为拯救现代人经验匮乏的方案都被证明是失败的。本雅明提供的拯救现代人经验萎缩的方案,就是扩展经验的内涵,将隐藏在宗教、审美等所有文化史领域里的只要可以使人获得救赎的整体性经验批判地召唤出来,这就是他的具有审美色彩的救赎思想。其中无疑有着合理的内涵。

本雅明的经验不仅仅是认识论意义上的,它还具有一种本体论价值。雷蒙·威廉斯在其《关键词》中区分了自18世纪末期以来存在于传统和现代领域里对于经验的两种主要意蕴:一是从过去的事件里累积的知识——不管是通过高度意识的观察,或者是经由考虑和沉思;二是一种特别的意识,这种意识在某些意义脉络里可以与“理性”或“知识”区别开来[6]。在本雅明所理解的经验中,这两种涵义都存在。本雅明对经验的特殊理解体现在:他将两种意蕴都纳入启示性经验概念中,形成一种高级经验理论。

阐释本雅明的这一高级经验内涵的本体论意义,需要从共时性的角度出发。在威廉斯的理解中,experience的传统涵义“经验、教训”和现代涵义“完整的、活跃的意识”在18世纪之后平行发展,而本雅明力图将传统的和现代的涵义共时化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现代人所具备的新的高级经验。在理论上结合的难点在于,如何让存在于历史形态的“经验、教训”纳入到共时形态中来。无论是宗教、法律、道德、政治,还是习俗规范的真理,如果仅仅是以一种教义的性质存在的话,那么它们只不过是一个个孤零零的结论,就会缺乏感召人的生命力,也无法获得较为普适性的为人领会的通道。即使经由权威强制性地宣传,最多也只能起到一时性效果,更谈不上历史性的传承。本雅明认为,能够将所有这些教义统合起来的最佳方式是艺术。融入艺术的教义性经验,就不再是难以理解的教义。现代批评家的任务正好是反其道而行之,即从艺术中将那些濒临灭绝的真理性教义打捞出来,其代价是毁灭作品的感性内容。

艺术能否承担这一重任?或者说,艺术何以具有如此大的魔力,能够承担传递文明中经验种子的作用?美国电影《灯火阑珊处》为这一问题给出了很好的答案。影片讲述的是一家四代人之间的感人故事,银行职员贾森·莱尔自幼由爷爷亨利带大,在成家和有了可爱的儿子杰克之后,祖孙三代平静地生活着。病危的老亨利即将不久于人世,此时莱尔的父亲特纳忽然出现,在感情上,莱尔对从小就抛弃了自己的父亲有着深深的隔阂。看在眼里的老亨利决定用自己的遗嘱为儿孙打开心结。这个奇怪的遗嘱规定:他们必须按照亨利定好的路线举家来一次旅行,在旅行的过程中要在肯德基店里打开遗嘱中的一个个便条并履行其中的规定。旅行中要在夕阳下到指定的地点洒下老亨利的骨灰。如果自愿放弃,便无法分到曾经是一名考古学家的亨利留下的不菲遗产。导演用影像为我们展示了一段子孙三代在感情上由冷漠、对峙、到理解,最后到被深深感动的故事。影片结局莱尔终于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离开自己:音乐家特纳在妻子因车祸不幸丧生之后,深爱着妻子的他整天借酒消愁,在一次醉酒之后将哭泣的小莱尔扔到了门外,摔成了终身残疾,(亨利一直瞒着莱尔这一真相)。进了监狱的特纳这次是知道自己病重也将不久于人世,从监狱医院偷跑出来的。最终真相大白,莱尔看到了亨利留下的让他原谅父亲的最后一个便条,但这时特纳已经离开了他们,回到了曾经居住已成为废墟的家。深深理解了父亲对自己和母亲的爱之后,莱尔找到父亲并决定重回当年父母共浴爱河的地方。但病重的特纳死在了路上。

电影的整个叙事层层推进,在引人入胜的情节推进中使人领会其中的经验。这个经验可以概括为内外两个方面:外在的是指情感由冷漠误解到最后和解的历程;内在的是宣扬一种积极生活,追求自由和真爱,同时又重伦理亲情的乐观的美国精神。从老亨利喜欢的盗墓传奇,到特纳病重却仍然坚持露营野外时在篝火旁伴着爵士乐跳着欢快的舞蹈,这些精神不仅让性格保守的莱尔深受感染,同时也熏陶了他六岁的儿子杰克。电影的结尾,莱尔和杰克去野外洒下了特纳的骨灰,随着爵士乐的响起,莱尔看到儿子在夕阳下跳起爷爷特纳跳过的舞步,欣慰地笑了。这一影像向观众展示了最直观的经验寓意:乐观精神代代相传。

这部电影很好地印证了通过艺术使那些结论性(本雅明称之为教义)的经验(在电影中是美国的人伦情感和乐观精神)获得使人理解的最佳途径(经验包融进精彩的故事情节之中),正是因为在艺术所呈现的情境中,播种了经验的种子,无论这种经验的种子是宗教的、伦理的,还是文化习俗的,才使本雅明将艺术作为最好的经验载体,对其挖掘又能够展示他作为批评家的体验能力和阐释能力。

本雅明的经验哲学坚持一种带有神学色彩的客观唯心主义。从其真理观分析,他认为:“真理不是在经验现实中实现自身的一种意图;真理是决定这个经验现实的本质的力量”[1]9。批判地分析本雅明的真理观首先需要将之理解为一种人文性真理。如果说科学意义上的真理是实证性的和符合论的话,人文真理就是一种效果论意义上的。一加一等于二,是因为二和一加一相符,这是符合论意义上的真理。但“上帝是否存在”就不能用符合论来验证,如经验主义哲学家詹姆斯所分析的——人文真理是不是符合论意义上的事实不是问题所在,就好比“上帝保佑”是不是事实并不重要,但是如果这样认为就有生存的勇气,它就可以成为真理;反之,对于想到“上帝不存在”就干劲十足的人来说,“上帝不存在”就成了真理[7]。所以人文领域里的真理不是唯一的,存在着多数真理。当然这并不表示人文真理就是相对主义的。

如何认识人文领域里真理的客观性?从波普尔的思想视野出发来看,除了存在于客观世界和主观精神之中的事物之外,还有一个第三世界领域也具有客观性,但波普尔的第三世界多侧重于自然科学领域里的例子,比如三角形、阿拉伯数字、相对论等,事实上人文科学领域里也有类似于第三世界的客观事物,这种客观事物,它既不单纯属于主体,也不单纯属于客体,而是存在于主体间性之中,比如对真、善、美、自由、正义等的认识。这些虽然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会有变化,但在变化中仍然有着许多相对普适性的东西,这些相对普适性是基于常识经验就能够理解的。比如对恶的认识,无论什么社会都不会将滥杀无辜视为善举,虽然对于杀人的惩罚可以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有所不同。还有关于美的认识,尽管有历史、民族、风俗等的差异,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那些美好的事物——盛开的花、美妙的音乐、优美的自然风光,是任何时代、任何身份的人都能接受的。再比如关于自由,虽然不同的历史阶段不同层次的人对其内涵的认识不同,但都不会认同囚于一室且被剥夺了吃喝睡行以及说话权利的生存状态就是自由。换言之,从常识上理解,人文领域里真理的客观性的基础是人类生活世界各领域里的那些共识。

从经验的角度分析,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知觉经验范围之中,通过这种知觉经验,我们来确定哪些事物是不依赖于我们的认识而存在的实在。美国学者阿德勒曾将经验世界分为三个领域:首先是我们知觉经验到的实际存在着的客体,如头顶的天空,脚踩的大地,生活着的城市或农村的住房、街道,风雨雷电等等,都属于此;其次是所有其他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或者过去存在但现在已经不存在,以及现在不存在但将来也许存在的事物。比如所有艺术想象的世界以及社会乌托邦构想,柏拉图的理想国,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康帕内拉的太阳城,莫尔的乌托邦等,在我们阅读书籍的时候它们会浮现于我们的意识之中,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如帕特农神庙、楼兰文明、玛雅文明,以及太空中将会建立起来的中国空间站;再次是仅仅属于个人头脑里的主观经验,前两者都是公共的,这一类是私人性的,比如你的牙疼,你死去了亲人的痛苦,别人虽然可以理解,但不可能代替你的感受。如果说这三者构成了我们知觉和经验到的世界,它只是一个世界的三个方面,而不是存在于分属于物理世界和意识经验世界两个领域[8]。

人文领域里的真理正是属于这三个经验领域之中。这种划分由于消解了精神和物质两个世界对立所导致的麻烦,也就能更好地揭示人文真理的客观性,正是因为它不单纯地属于公共领域或私人领域,所以才有一种主体间的客观性。理解了这种客观性,也就易于阐释本雅明经验哲学中的真理观,本雅明将经验真理理解为存在于客观世界和主观意图之间的一种状态或者说是境况,他希望能够将历史上所有的那些精神性救赎力量纳入当下经验之中,使之具有效果意义上的真理价值。说到底它是一种精神力量。在早年谈到学生生活的文章中,他就指出那种坚信时间之无限的历史构想会在当下失去效力,所以历史应该被理解为“在静止中积聚力量,已形成一个聚焦点”,其目的在于“从现实中被弄乱的形式解放未来”[9]从历史中召唤出来的东西,只能是一种精神性的经验内涵,如果不从人文真理视角来认识本雅明的这一构想,显然是无法理解的。

本雅明所理解的历史经验内涵事实上还可以进一步扩展,以作为整个人文学科的本体论基础来看待,因为人文学科真理的实在性和丰富性以及价值的积极性,若是离开了这种经验基础,就是不可想象的。美籍华人哲学家庞思奋关于哲学的比喻很能形象地说明这一点。他认为哲学就好比是一棵参天大树,埋在土里的树根好比是哲学中的本体论部分,它的内容是隐藏起来的,从而避开了认知性头脑的探寻,如果认为根并不存在而一再地将树拔起,就会杀死这棵树,那些拒绝认为自己对最终实在必然无知的人,或者是那些坚信自己已经获得了对最终实在的确切认知的人,都在做着拔起树根的蠢事。

树干好比是逻辑和科学,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用语言(逻各斯)传达的,正如同树枝是树干的延伸一样。进一步分析,树皮就好像是分析逻辑,它是思维的最基本和最外在的内容,树干的核心可以比作综合逻辑,它是思维的心脏和生命,各个不同的树枝是知识的不同分类,而包裹在树枝上的树叶属于存在论,因为它与外在的空气、阳光接触最为直接。树叶要经历出生、成长、死亡与再生的不断循环。“正如树叶让树有了鲜明的特征,人的鲜明特征也由这个人对美、爱、宗教和死亡的经验所决定。而且,正如死去的叶子落到地上,腐烂分解,以便构成滋养树根的土壤,人类世代积累的经验也构成了传统,不能毫无顾忌地忽视它,因为它恰恰成了哲学之树成长的土壤”[10]。树上结的果实成熟之后落地生根,生出新的树,好比从哲学中分出去的各门学科,如物理学、心理学、政治学、心理学等。果实中的种子则代表着理念或洞识,而所有有价值的观念都来自于种子在土壤里的生长,它不同于意见的主观性,因为理念是主观上和客观上都确定的。本雅明在谈到历史的真理时,也将自己所构想的充满能量的“瞬间”比为果实,“那些被历史地领悟了的瞬间是滋养思想的果实,它包含着时间,如同包含着一粒珍贵无味的种子”[11]。无疑这里的历史真理,就是一种精神性的洞识。

在这种哲学之树的比喻中,理念的种子只有深埋在传统经验的土壤里,才能生长成哲学之树。本雅明则将理念的种子理解为是埋在语言中。传统经验不仅仅寓于语言之中,一切文化符号中都有可能埋有传统的智慧(洞识),如尼采所言,人类“亿万年的精神活动沉淀在语言中”[12],批评家的任务就是从中打捞出智慧性的真理。在本雅明看来,批评家好比走在传统文化堆积的海边,不断地捡起智慧的贝壳。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的思想中蕴有如此多的洞见和充满魅力的原因吧。

[1] 本雅明.德国悲剧的起源[M].陈永国,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2] 今村仁司.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胡塞尔:现代思想的源流[M].卞崇道,周秀静,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02.

[3] 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上[M].伍心铭,王云弟,陈爱义,译.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7.

[4] 杜威.艺术即经验[M].高建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5] 郭 辉.论瓦尔特·本雅明:现代性、寓言和语言的种子[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17.

[6] 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M].刘建基,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167-170.

[7] 竹田纯郎.哲学告诉我[M].刘文柱,译.上海:东方出版社,2005:194.

[8] 阿德勒.哲学的误区[M].汪关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19-20.

[9] 布罗德森.本雅明传[M].国 容,唐 盈,宋泽宁,译.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0:85-86.

[10] 庞思奋.哲学之树[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182.

[11] 阿伦特.启迪:本雅明文选[M].张旭东,王 斑,译.北京:三联书店,2008:275.

[12] 尼采.哲学与真理:1872-1876年笔记选[M].田立年,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3:46.

(责任编辑 文 格)

The Truth of Revelation:Benjamin Semantic Interpretation of the Category of Experience

LIU Zhi
(SchoolofArtandCulture,ShandongUniversityofArts,Ji’nan250014,Shandong,China)

Benjamin's experience category is based on the reflection of Kant's epistemology.Its semantic content includes our keen observation and profound knowledge of reserves,rich life experience,careful logical reasoning,as well as insight into the wisdom.Benjamin tries to understand that it is a high-level intuition which combines intuition and intellect reasoning based on the experience of religious revelation;and hopes to remain the ability in the way of rescuing criticism of culture and art.And this ability is to save the human experience which is lead to demise by Enlightenment rationality.The experience of the truth contained in Benjamin thought converted through the interpretation could be used as the basis of the ontological of humanities research.

experience;semantic;rescuing criticism;humanity truth

B83-02;J01

: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0.05.008

2010-03-28

刘 志(1975-),男,山东省滕州市人,山东艺术学院艺术文化学院副教授,博士,山东大学博士后,主要从事美学和艺术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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