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子语境与“橘逾淮而北为枳”释疑
2010-03-20盛险峰
盛险峰
“橘逾淮而北为枳”见于《周礼·考工记》,《淮南子·原道训》则有“橘树之江北则化而为橙”之语。二书记载不同,体现了春秋至汉初时期“百家异说”的学术风气。但随着《周礼》一书的经学化,经学以经夺子,固守经内之学,子学则对“橘逾淮而北为枳”之说进行物理的推求,揭示出其伪常识的实质。从经、子语境辨析这一俗语,可以看到中国传统学术特点之一斑。
一、枳、橙之异
从集解上看,刘文典认同王氏之论,进而认为《甘橘赞》的“异分南域,北则橙枳”,“兼用《考工》与《淮南》”。细绎《列子》与《周礼》所记之不同,在于橘和柚,而《周礼》和《淮南子》之不同主要在于“枳”和“橙”,这种差别的原因何在?兹从以下两个方面加以分析:
从经、子语境的角度看,《淮南子》与《周礼·考工记》所记“橘逾淮而北为枳”之异,反映了百家异说的学术背景,而后世《淮南子》所记趋同于《周礼》,体现了经、子语境下经对子的影响,《淮南子》中有以经注子和以经改子的现象,体现了经、子学术地位的变化。
二、橘化枳之辨
二是认为橘、枳不能化。“江北之橘未尝化也”。见于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橘渡江为枳”条:
嵇含不究橘、枳之变,以经中所言为当然,比对悉茗花、茉莉花和芜菁,得出“地气”不同而对移植所产生的两种截然相反的现象,这种现象在他看来似乎无法解释,因而陷入了认识的困惑。而《齐民要术》《种蒜》条下注:
可见,《齐民要术》中所言,是建立在移植的经验上的。但“蒜瓣变小,芜菁根变大”,“二事相反”,皆推论由于“土地之异”,应是正确的。这种推断,肯定了芜菁因自然条件而发生变异,但并非判断其变种成为“芥”。嵇含昧于橘、枳之别,固守经内之学而推究,这样的思考路径显然是其困惑的根本原因。
这种移植成功的结果,有点离“经”叛“道”,但未成疑经的力证,却被朝臣看做皇帝感召的结果,因而被涂上神秘色彩,唐人张彪《敕移橘栽》云:
从经、子语境的角度看,经学固守经内之学,不敢离经叛道,而子言对橘化枳进行物理推究,不仅提出怀疑,而且揭示了“橘逾淮而北为枳”的伪常识本质,这体现出经、子语境中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有很大的差异。
三、注疏中所见的经、子学术关系
在经、子语境下,梳理“橘逾淮而北为枳”一语记载之异词,可以窥见四部注疏关系及传统学术之流弊。四部作为隋唐以后中国古代书籍的分类,其实也是学术的分类,从“橘逾淮而北为枳”这一俗语在经、子二部中的记载就可以看出四部中经、子之间的注疏关系。
其次,囿于经内之学。考察“橘逾淮而北为枳”在经部中的章句注疏,也可看出经部注疏囿于经内之学。这从经部的注疏上看有两种表现,一是不疑经,不疑经是注疏的一个基本原则,历代对经部《周礼》中“橘逾淮而北为枳”的注疏都不怀疑;二是注疏的章句,都基于经中“此地气然也”的阐释,大同小异。从附表中可见,小异的方面就是侧重不同,或强调地,如《周官总义》、《周礼订义》引“郑氏锷曰”、《鬳斋考工记解》、《周官集传》引“欧阳氏曰”、《周礼注疏删翼》、《周礼述注》引“郑刚中曰” 和《周礼句解》;或强调气,如《周礼订义》引“郑氏锷曰”和“陈用之曰”、《周官集注》。其实,这些说法,不论是“地”还是“气”,皆宗于《周礼·考工记》“此地气然也”,且均具有附会之嫌。
第三,不窥经外之说。囿于经内之学,自然就不窥经外之说,而以经斧子。子部中历代对“橘逾淮而北为枳”的推究,未得到历代治经者的注意,这绝不是所有治经者的疏忽,而是由于他们囿于经学的门户之见。其结果是,子部的科学认识不能够为经学注入新鲜的血液,这虽在表面上维护了经学的一学独尊,但由于不能很好地吸取子部的“百家争鸣”,缺少子学资源的经学,不仅学术生命力气象不足,其所标榜的“经世致用”也显得力不从心。
以上对“橘逾淮而北为枳”在《周礼》和《淮南子》中的差别,从经、子语境的角度加以考察和解释,显示出中国传统学术的一些特质。经、子语境的认识路径差异与中国古代学术发展的关系显然是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
附表:《四库全书》经部《周礼》类中历代对“橘逾淮而北为枳”注疏情况表
1 王与之:《周礼订义》卷70,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94册,第387页。2 林希逸:《鬳斋考工记解》卷上,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95册,第6页。3 朱申:《周礼句解》卷11,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95册,第231页。4 毛应龙:《周官集传》卷13,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95册,第944页。5 王志长:《周礼注疏删翼》卷27,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97册,第827页。6 官撰:《周官义疏》卷40,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99册,第369页。7 李光坡:《周礼述注》卷23,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0册,第466页。8 江永:《周礼疑义举要》卷6,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1册,第7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