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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打”的语义演变及原因

2010-02-16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义项本义词义

李 琦

(周口师范学院中文系,河南周口466001)

据资料记载,“打”字产生于东汉中后期,经过两千多年来社会的变迁,历史的沉淀,语言的发展,到今天,其词义越来越丰富,用法越来越宽泛,组合形式更是层出不穷。

一、“打”字的本义

宋代徐铉《说文新附。手部》:“打,击也。”这里我们可以从以下两方面解释其本义。

第一,从字形上看。汉字是表意文字,字的本义与字的构造有着密切的联系“,打”亦不例外。关于“打”最早的古字是小篆“”。我们不难发现,这个字左边是一只“手”,右边是一个“丁”。一只手拿着一个钉子不管是要动武还是想将钉子固定住,都离不开“击”,因为不管是“攻击”还是“敲击”都与“击”有关。

第二,从文献资料来看。一般认为“打”字产生于东汉中后期,当时在文献中少见。最早出现的是“捎魍魉,拂诸渠,撞纵目,打三颅”(东汉王延寿《梦赋》)。从东汉晚期到三国时期,“打”字主要出现在口语性较强的译经、歌谣、对话中,如:“树神人现出半身,语众人曰:'莫拷打此人。'众臣曰:'何以不打?'”(失译《兴起行经》卷上《孙陀利宿缘经第一》)可以看出,这两例中的“打”均有“击”意。而晋朝以后,“打”就频繁地出现在汉语本族语作家的作品中。这显示出其较强的适应能力。

那么,综合这两方面便可以证实“打”的本义为“击”。

二、“打”字的发展现状

“打”从产生直到今天都活跃在我们的身边,不管是口语还是书面语总少不了“打”的身影,并且它一直处于发展变化之中。清代的黄生在《字诂》中说:“盖凡起而作其事者,皆谓之打耳。”这是当时对“打”字意义的高度概括。“打”字的泛用可见一斑。

那么“打”在现代词典中又作何解释呢?《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系统列出了作为动词“打”的21个义项,200多个“打”字词条,仍感觉不能尽如人意。概括起来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引申义。原义和新义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称为引申义。那么“打”的引申义有哪些呢?笔者认为主要是:(1)表示捕猎、收获割取、提取等,如打鸟、打鱼;(2)表示制造、建造、开凿、编织、结、涂抹、加印等,如打家具、打戳子;(3)表示买东西、雇车等,如打醋、打车;(4)进行文娱活动或表演(多用手进行),如打扑克、打太极;(5)去掉某种东西(以获取希望的效果),如打虫、打胎。虽然这几项也发生了变异,但却是从本义“击”引申而来的。

2.语境义。如果说“打”的引申义与其本义“击”还或多或少有些联系的话,那么其语境义与其本义则几乎没有联系。这里暂且把“打”的那些与其本义“击”无关的还有实际意义的义项称为语境义。“打”的意思要根据具体语境中“打”后面的宾语而定。比如:(1)表示拿着、缠绕、捆扎、揭开等(旨在改变事物存在的状态),如打伞、打旗;(2)指从事某种工作或活动,如打工、打坐;(3)进行书写或与书写有关的活动,如打草稿、打报告;(4)通过一定的装置使东西进入,如打气、打针;(5)通过一定的装置使东西发出,如打枪、打电话;(6)说出(指嘴的活动,后面的成分多表示某种方式或情况),如打岔、打比方; (7)计划、谋划(指脑的活动),如打主意、打小算盘; (8)处置或处理(人际关系上出现的问题),如打官司、打交道;(9)(不自主地)出现(某种心理或病理现象),如打喷嚏、打冷战等。这些都可以看作“打”的语境义。

3.虚指义。“虚”即没有的意思,那么我们可以将“打”的实际意义虚化的那些意义称为虚指义。《现代汉语规范词典》里主要表现为,“打”与某些动词或形容词结合构成复合词,造成“打”的实际意义虚化。(1)与及物动词结合成为并列结构,打的实意虚化,打的作用是使另一词义泛化,如打扮、打听; (2)与不及物动词结合,成为动补结构,打的实意虚化,打的作用是表示使动,如果复合词后面无连带成分,则表示发生了某种情况,如打败、打通;(3)与形容词结合,表示发生了某种状况,如花打蔫了、轮子打滑。在这些词中,不管是与动词组合还是与形容词搭配,尽管有些词组已经演变成为一个复合词,如“打量”,但是“打”仍不具有实际性的意义,其动词义已经虚化。

4.介词义。对于词来说,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词性的变化。我们知道,现代汉语的介词大多是由古代汉语的动词虚化而来的。“打”由本义“击”演变成为“自”“从”这样的介词义可以说是长期量变从而产生质变的结果。这也是“打”词义的最大变异了。

“语言是变动性与稳定性的矛盾统一体,变动性使语言能够更好地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稳定性又使语言能够正常发挥起交际的功能。”[1]“打”字词义的继承与变异正是此原则的体现,因为“打”亦是语言中最基本的词汇之一。那么影响其继承与变异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呢?

三、“打”字词义继承的原因

(一)从客观现实来看

词语是社会发展的产物,是社会的忠实记录,有什么样的社会现实就会有什么样的语言与之相适应。“击”这一义项是与它所处的社会相适应的。不管什么样的社会类型,从原始社会发展到今天的社会主义社会或资本主义社会,甚至今后的大同社会都存在着不稳定因素,诸如经济发展不平衡、政治动乱、民族融合、宗教冲突等都隐含着暴力,那么“打”的“击”这一义项就理所当然地有充分的用武之地。我们从“打鼓”这一词语就可见一斑。

由于“打”字产生之初便显示了较强的适应能力,在南北朝时期,“上古的习惯搭配'击鼓'也逐渐被'打鼓'取而代之”[2]。所以,在南朝北齐时“打鼓”已经很通用了。中国社会呈现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趋势,而几乎每次的分、合都靠战争解决。俗话说:“催命鼓,救命锣。”战鼓一打,将士们就得拼命。因此,“打鼓”便在战争中保留了下来。那么,“打”的“击”这一义项就很自然地延续到今天,并且随着社会的需要,“击”这一义项用得也越来越广泛而频繁。

最新版《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的“打”字新词达30个,其中用到“击”这一义项的就有6个。如:“打非”指打击制作、出售非法出版物的违法行为;“打拐”指打击拐卖人口的犯罪活动;“打假”指打击制造、出售假冒伪劣商品等违法行为。另外,还有“打黑”“打扒”“打私”等。这些新词语都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产生的,是记录社会发展现状的需要。这样产生新词的方法也使“打”的构词能力越来越强, “击”这一义项也随之得以继承,从而也将永久地使用下去。

(二)从“打”字词性来看

“打”的本义“击”是一个实义动词,而实义动词有较强的稳定性,所以不管“打”的词义如何变化,其本义“击”还是保留了下来。这也是与语言的相对稳定性的发展规律相一致的。因此,直到今天“击”这一义项在“打”字众多的词义中仍占据举足轻重的位置。

通过前面的内容我们已经知道“打”的本义是“击”,而“击”这一义项在“打”的发展中并没有落下历史的脚步,而是与历史同在,直到今天仍广泛使用。如《现代汉语规范字典》仍记载了四个关于“击”的义项,因此,我们可以把“击”说成是“打”的“继承义”。

四、“打”字词义变异的原因

词义的变化、新义的产生是语言丰富的具体体现,也是社会发展的需要。因此,“打”字词义的变异既顺应了社会的发展,也符合语言的发展规律。我们可以从社会和语言这两方面来探讨“打”字词义变异的原因。

(一)社会因素

“社会的需要就是语言的生命线。”[3]语言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发展,语言以符号的形式记载着社会历史的发展变迁,词汇作为语言的基本单位,是人与人之间进行交际及文化传承最基本的中介,因此首先反映社会变化的便是词汇。作为基本词汇之一的“打”,它的变异受诸多因素的影响。

1.心理因素。“语言变化确实有一些是来自复杂的社会心理因素。”[4]相比较而言,中国人的行为还算是传统的,为了达到平衡,心理上必然会有些出轨。因此,“联想”“想象”便成为弥补这一损失的最佳手段。中国人的想象能力是非凡的。早在几千年前,我们的先人便因为月亮的美丽想象出了嫦娥,因为星星的分离想象出了牛郎织女,更进一步,由万物的形状联想到了文字,经过几千年的演变成为现在与我们息息相关的汉字。字词的产生犹能如此,词义的变异就更不在话下了。所以由“打”字的本义“击”联想到其他词义也是符合人们的心理的。例如,“买”这一义项产生于“桔皋打水声嘎嘎,紫芋白薤肥濛濛”(前蜀贯休《怀邻叟》)。因为古人用尖底罐击水而汲,“汲水”的行为含有类似击水的动作,所以“打”便能代指“汲取”义。由此,人们联想到其他的液体,比如“酒”,进而组合成“打酒”。封建社会仍是自给自足的社会,最初的打酒可能是从自家的酒缸里汲取舀取,而后不酿酒的人需要到酒店里去打酒,但是这种“打酒”需要付钱,经常与购买联系在一起便取得了“买”的意义。

同理,“打”其他的引申义也是在人们的心理作用下由“打”字本义“击”联想而来的。

2.科技的进步,新事物的出现。语言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逐渐完善。人类在改善世界的过程中也改善着自己的语言,创造新的词语,扩大原有某些词语的意义去指称过去没有的新事物,从而丰富词汇。词汇作为语言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必然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改善自身,丰富原有的功能。“打”亦不例外。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发明了众多新的事物,如枪、炮、电报、针等。当打与枪、炮组合时便产生了“通过一定的装置使东西发出”的义项;与针组合时又出现了“通过一定的装置使东西进入”的意思。“打”之所以能够与这些新事物搭配则源于它在宋元时期就已经逐步发展成为一个泛义词,从欧阳修的《归田录》中便可见一斑。因此,新事物的产生也是“打”字词义变异的重要条件。

总之,社会因素在“打”字词义的变异中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二)语言内部因素

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内部结构状态,它是语言向前发展的内在动力,所以语言结构的内部变化也会推动“打”字词义的发展,进而促使其词义发生变异。

1.词的组合关系和句法位置影响词义的变化。“任何一个词无论在语言里或言语里都不是孤立的,而是跟别的有关的词彼此联系着的;语言的词不是词的偶然堆积,而是构成一定的体系,每当一个新词或新义加入语言的词汇体系,它就跟词汇里已有的相关的词或词义相互影响,从而导致词义的变化。”[5]我们的古人凭借丰富的联想和想象把“打”字引申出众多的义项,使其能够与众多的词语组合,本义“击”却逐渐抽象概括,“打”的具体含义要根据其后的宾语而定,在不同的语境里便有不同的意思。这便是“打”的语境义的重要来源。例如“打灯笼”之“打”应解释为“举、提”,“打包”之“打”应解释为“捆扎”,“打伞”之“打”应解释为“举”“揭开”。“打”后面都还是具体的宾语。当其后带抽象名词的时候, “打”的词义亦会随之变得抽象概括,如“强打精神”中的“打”含有“使……产生”的义素,后来固化为“振作”。所以,“打”字词义的变异与词的组合有着重要联系。

“句法位置和组合关系的改变是词汇语法化的重要诱因。”[6]如果说“打”与名词组合还具有实际的不特定意思的话,那么与动词的搭配则是它实义虚化的关键所在。如:“今日师兄到此,又只管打睡。” (静禅师、筠禅师《祖堂集》卷七)这里“打睡”的意思是睡觉,重在“睡”。至于“打拭”“打劫”“打坐”……其实际意义均取决于“打”后面的动词。“一个动词当它不再作为句子里的主要动词时,其动作性就会减弱,词义就会抽象化,这种抽象化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导致词义虚化进而发生语法化。”[6]所以说,宋朝时“打”的句法位置已经发生改变,“打”的实义虚化,只是作为“动词词头”用于动词前面。这便是其产生虚指义的重要早期原因。

“打”的介词义的产生亦与之密切相关。从目前的文献资料来看,用作介词的“打”在元明以后频现。如:“打从这里经过,顾倩庄家挑那担儿,不想被你们夺了。”(施耐庵《水浒传》第十二回)“早是我打后边来,听见他从后边哭着。”(兰陵笑笑生《金瓶梅》第二十六回)这两例中的“打”均含有“自”“从”等意思。

词义的演变、虚化,也会引起词的功能的改变,使之用于新的语法位置、结构关系上,从而产生一个新的虚词[6]。

随着“打”字词义的泛化,“打”在某些语境中便有“朝向”的意思,如“去年腊月来夏口,黑风白浪打头吼”(李涉《却归巴陵途中走笔》)。这说明动词“打”与介词“打”之间在词义上存在内在联系,“打”具备由动词向介词转变的词义条件。“打”一旦和具有方位或时间性质的词语组合,往往就表示“在” “当”或“到”等意义。如“你打华州,须从这条路去” (施耐庵《水浒传》),“打华州”即“奔华州”,可以引申为“向”“到”之意。当相关意义或用法的动词“打”用来作为介词表经由或起点的“自”“从”等的替代词,或者说出现在这类介词的语法位置上,“打”的介词义就可能产生。长此以往 ,“打”的动词义逐渐弱化至消失从而逐渐演变成为一个介词。

所以,组合关系和句法位置的改变是促使“打”词义变异的最重要的内部因素。

2.语言自身的发展规律影响词义的变化。每种语言经过历史的沉淀、社会的变迁都会形成自身独特的发展规律,汉语亦不例外。

(1)汉语词汇发展过程中双音节化规律。人们在语言认知心理历史上形成了把双音节韵律作为标准节律的倾向,即冯胜利提出的“双音短语固化”。也就是说,进入双音节结构的组合形式在人的心理上造成一个整的印象,节律要求其中的两个成分必须同时出现,出现的次数多了便成为熟语,时间长了就会导致凝固,因而有可能凝固成词。“打”与动词的组合正是这样的固化形式,这亦是“打”能够虚化为“动词词头”的重要原因。

(2)语言运用的一项重要原则是“经济原则”,表现为人们在使用语言材料时力求省时省力。尽管与双音节化的趋势有所矛盾,但是根据哲学中辩证法原理,任何事物都是辩证统一的,那么语言中出现“悖论”也是可以理解的。

根据记载,在宋元时期出现了众多的“打+动词”的组合,如“打担”“打唤”“打诈”等。但是这些组合中的大部分没有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保存下来,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这种语言形式不符合语言经济原则。虽然它满足了汉语双音节化的趋势,但是它在意义上与“动词”本身几乎没有区别,且这些组合带宾语时,也多是“动词”本身所带的,与“打”无关。如“你如今和我去勾栏内打唤王金榜”(南戏《错立身》第三出),这里的“打唤王金榜”的意思也就是“唤王金榜”,“王金榜”作“唤”的宾语,与“打”没有关联,并且还显得累赘,显然不符合语言经济原则,所以这种组合形式仅仅是近代汉语词汇双音节化过程中一种颇具尝试性的构词现象。

当然,也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依然保留了下来,如“打扫”“打搅”“打探”等,因为这些与人们的生活密切联系,并且使用频繁。还有些虽然保留了下来,其意义却发生了变异,如“打量”“打算”“打听”等。“打量”本义为“以尺丈量地”,但后来逐渐由实际测量引申为“心理测度”,即“估量”“料想”,再随着语言的发展演变成为现代汉语中的“察看、掠视”之义。“打算”亦由原本的“计算”“结算”,演变成心理上的“考虑”“谋划”。

可以发现,保留下来的“打+动词”的组合不仅组成了现代汉语中的复合词,并且其词义也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变异。而这种一词多义、旧词新义的现象,也是与语言经济原则相一致的。因为如果人们创造太多的新词会造成语言中的词汇量大增,这样就不利于人们的掌握。

五、小结

综合这些内容,我们可以发现“打”字词义的继承与变异是社会中的诸多因素与语言内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并且这两大方面缺一不可,其中各个分因素又是相辅相成、相互制约的。可以说“打”字离开了社会便会停滞不前,得不到完善的机会,但如果没有语言内部的发展规律,“打”的词义将更加凌乱不堪,不利于我们认识和运用。

[1]朱楚宏.社会发展是词义演变的根本原因吗[J].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9(1):94-98.

[2]张永言,汪维辉.关于汉语词汇史研究的一点思考[J].中国语文,1995(6):401-413.

[3]陈松岑.语言变异研究[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 1999:10.

[4]陈原.变异和规范化[J].语文建设,1987(4):3.

[5]张永言.词汇学简论[M].武汉:华中工学院出版社, 1982:26.

[6]刘坚,曹广顺,吴福祥.论诱发汉语词汇语法化的若干因素[J].中国语文,1995(3):161-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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