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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诗文在韩国的传播时期、过程和背景

2010-02-16李钟汉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世宗高丽文集

李钟汉

韩愈诗文在韩国的传播时期、过程和背景

李钟汉

(启明大学文学院,韩国大邱)

在韩国高丽、朝鲜两朝,韩愈被韩国的众多评论家誉为成就最高的诗文作家。韩愈的诗歌在科举考试的影响下,从高丽初期开始就较快地受到了当时读书人的瞩目;而他的散文是在进入高丽中叶古文之风兴起之时被正式引入,以后便广受知识界人士的关注和推崇,高丽中后期以来因被评定为学习古文写作的典范而叹为观止;进入朝鲜时代,韩愈的文集更是广泛刊印,风行整个朝鲜,影响深远。这样的推崇和风行主要在于两项历史文化和政治背景:一是从高丽武臣执政时期后正式推动的文学主体与文风的转折,二是受到国家政策的关怀和国君的爱好。

韩愈;诗文;韩国;传播背景

韩、中两国由于古代属同一汉文化圈,地理上毗连,所以在许多方面交往频繁、关系密切。尤其在文化交流方面,韩国本即崇尚诗书礼乐之教,特别是知识界人士对以诗文为主的中国古典文学,颇为关注和推崇。众所周知,源远流长的中国古典文学,发展到唐代,不管是诗歌还是散文,都获得了辉煌成就;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等许多超时代、超地域的一流作家辈出。其中在诗文两方面对韩国影响最广泛、最深刻的人就是韩愈。本文基于这样的认识,分别从韩愈诗文在韩国的传播时期、过程和背景等三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传播时期

韩愈生存于公元768年到824年间,57岁卒,这段时期即韩国新罗36代惠恭王四年到41代宪德王十六年之间,相当于统一新罗的中期。韩愈诞生前100余年(三国统一以前),在新罗已经出现唐诗风(格)的诗歌创作的痕迹。即在真德女王(公元647-654年在位)时代已经出现唐风(格)的古诗,韩中两国的评论者们一致认为:和唐初的很多作品相比,太和四年(公元650年)六月由女王亲自撰作的《太平颂》①一点也不逊色,且具有初唐的风致[1]70。而且,我们知道在圣德王(公元702-737年在位)到景德王(公元742-765年在位)年间,近体诗也逐渐传进韩国[2]。以新罗人为首之三国人的诗中有一小部分被编入了《全唐诗》。从在三国统一以前即唐代初期韩国已经出现唐体诗歌的主张[1]69-75来看,唐诗流入韩国的时代可能溯及至7世纪初或中期。

但是,即使说在韩愈之前,韩国已经传诵并创作了包括近体诗在内的唐诗,也几乎没有资料可以明确显示在高丽以前,唐诗盛行,甚至到了个别唐朝作家受到广泛喜爱的程度。迄今为止,也没有发现在高丽以前韩愈的文章(主要是诗)已经流传的可资论定的资料。

纵观高丽时代,我们知道“唐诗”和“汉文”作为诗文创作的典范是非常盛行的②。许卷洙教授认为根据崔滋(公元1188-1260年)的见解(《补闲集序》),这种风气的盛行是因为受到从光宗九年(公元958年)开始实行的科举考试的制述科的影响,同时得出在这段时期韩愈的诗被传诵是充分可能的推测[3]72。为韩中诗的比较文学研究倾注大量努力的李昌龙教授也认为虽然没有文献记录而无法确认,但是可以揣测韩愈是在光宗年间实行科举考试而引入唐代诗人和文集时被移植到韩国的[4]。这些说法在迄今未有韩愈文集最初流入韩国时间之确证资料的情况下,皆各自具备妥当性的论述。

此外,韩文的引入时间比韩诗更加推后。依据金台俊的见解,韩国的汉文学虽然因光宗九年开始实行中国式科举制度以及通信使往来,导致文学应酬风气形成而取得飞跃性发展,但是直到高丽初期为止,《文选》的影响都是绝对的,所以在文章方面一直盛行四六骈文,直到进入高丽中叶才学习韩、柳文,甚至在表奏、对策中也存在这种流行[5]10。与此相关,许卷洙教授认为韩愈的文章是在高丽朝倡导古文的仁宗代(公元1123-1146年在位)的金富轼(公元1075-1151年)时被引入的[3]。从倡导古文的层面而言,韩愈文的引入时期可以再向前推一点。实际上,金富轼以前的金黄元(公元1045-1117年)已经在古文方面得到了“海东第一”的评价①《高丽史·金黄元列传》“:少登第,力学为古文,号海东第一。”见郑麟钞《高丽史》,釜山:东亚大学出版社,1966-1970年。。与高丽时代倡导古文的问题相关,李钟文教授坦言:高丽前期(公元1170年武臣政权树立以前时期)古文的整体风格不是唐宋古文风,而是汉代古文风,特别是浓厚的西汉文风;韩、欧古文,即唐宋古文的正式提倡虽然由高丽末期的李齐贤(公元1287-1367年)主导,但是事实上高丽前期的古文运动分明受到了唐宋古文运动的一定影响[6]。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在高丽,对古文的关心达到高潮是起始于11世纪中叶金黄元以后,即韩愈的古文受到欢迎时。因有此基础,故金富轼的文章中有“韩柳挥毫,唐文至于三变②见金富轼《谢魏枢密称誉启》《,东文选:卷45》,首尔:庆熙出版社,1966-1970年,第1478页。这些话是与《新唐书·文艺传》中所说的论点一脉相承的。的记录;崔惟清(公元1095-1174年)受王命,著述刊行关于韩愈古文运动的同僚柳宗元的文章《柳文事实》③《高丽史·崔惟清列传》“:尝奉诏,撰李翰林集注、柳文事实,王览之嘉赏,镂板以传。”《柳文事实》的目录载于《增补文献备考·艺文考·文章类》中,可惜《增补文献备考》注明《柳文事实》这本书早已失传。;并且林椿(?-1220年)作出了“书止颜,文止韩,诗止杜”[7]的高度评价。在高丽中后期的评论家崔滋生活的时代,韩愈的诗文已经成为当时高丽文人学习的典范。崔滋说:“古人云:‘学诗者,对律句体子美,乐章体太白,古诗体韩苏。若文辞,则各体皆备于韩文,熟读深思,可得其体。’”[8]

虽然这里的“古人”是谁并不明确,但是至少崔滋是同意上述见解的。而且,因为这个见解在当时的高丽文坛是可以通行的,所以崔滋在自己的文章里予以引用。因为诗文中各个独特的体制都有下位的小体裁,所以崔滋立足于后人必须广泛学习诸家体制的立场,认为韩愈是后人学习的典范。根据这个见解,我们认识到韩愈诗中的“古诗体”、文中的“各体”已经共同成为当时文人们学习和创作的典范。

总而言之,韩愈的全集传入的同时,诗文也一起传入了,尤其是他的诗歌在科举考试的影响下,从高丽初期开始就相对较快地受到了当时读书人的瞩目,而他的散文是在进入高丽中叶古文之风兴起之时才受到欢迎且逐渐成为典范的。

二、传播过程

高丽是个崇尚艺文、出版印刷术很发达的王朝,在宫殿的秘阁里有数万卷藏书④见徐兢《高丽图经·儒学》“:临川阁藏书,至数万卷,又有清燕阁,亦实以经史子集四部之书。”首尔:亚细亚文化社, 1972年。。文宗十年(公元1056年)接受西京留守的建议,印刷和赠送在秘阁里收藏的各种书籍⑤《增补文献备考·艺文考》《,历代书籍·高丽》条“:文宗十年,西京留守报‘:京内进士明经等诸业举人,所业书籍,率皆传写,字多乖错,请分赐秘书所藏九经晋汉唐书论语孝经子史诸家文集医卜地理律筹诸书,置于诸学院。’命所司,各印一本送之。”。其中,在“经、史、子”以外,尚有集部的书籍即诸家的文集。虽然因为没有言及这些文集的具体目录而无法予以确认,但不能排除其中包括韩愈的文集的可能性。金台俊说:“在高丽时期已经刊行和阅读《柳河东集》,甚至注释了韩柳二家(《有学集》)。”然,高丽时代已经刊行韩愈的注释书的这种说法,并非正确的见解。笔者认为,虽然在清初钱谦益(公元1582-1664年)的《跋高丽板柳文》一书中有所言及[9],但该书中所说的“高丽”是指“朝鲜”王朝,其版本也是朝鲜世宗二十年(公元1438年)诏令集贤殿对韩愈和柳宗元的文章注释进行收集、编纂的,这和高丽王朝无关。

在韩国,直接刊行韩愈文集的证据是到高丽后期才被确认的,其线索在《世宗实录·地理志》的“晋州牧”条,晋州西侧42里的断俗寺中存有《韩昌黎集》刻板的记录。许卷洙教授据此推测,韩愈文集是在当时权贵崔忠献(公元1149-1219年)的家庙即断俗寺中,于高宗(公元1213-1259年在位)年间刊行的。一般确认这版本是《五百家注音辨昌黎文集》。虽然对这本书的刊行时期还存在异议①朴现圭教授在《关于晋州断俗寺所藏韩昌黎集的小考》一文中,认为这版本刊行在高丽末期,但是他没有提出妥当的根据。见《:中国语文学》第9辑,1985年。,但是笔者以高宗时期翰林诸儒所著《翰林别曲》中存在有关韩愈文集的事实②《高丽史·志·乐·翰林别曲》条“:唐汉书,庄老书,韩柳文集,李杜集,兰台集,白乐天集,毛诗,尚书,周易,春秋,周戴礼记……太平广记四百余卷……此曲,高宗时,翰林诸儒所作。”见郑麟钞《高丽史》,釜山:东亚大学出版社,1966-1970年,第1451页。为根据,支持“高宗朝刊行说”。原因在于:《翰林别曲》是含有夸耀翰林院的学者均熟读中国历代的经典、诗文集、杂记类等的典籍意图的歌词。当时,为了使其成为知识分子所爱读的书乃至必读教养书而被通用,必须在国内得以刊行甚至普及。基于这样的事实,翰林学士们顺其自然就说已熟读过韩愈的文集,显示出韩愈文集被阅读的普遍性。总之,笔者认为,韩愈文集的国内刊行扩展了读者层,并为普及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它的传播过程具有重大意义。

进入朝鲜时代,韩愈的文集不仅是《五百家注音辨昌黎文集》和《朱文公校昌黎先生文集》的全集,还包括《韩文正宗》《韩文抄》《昌黎文抄》《唐大家韩文公文抄》《韩文选》《昌黎先生碑志》等各种选集在内的很多书目,以多样的形态来刊行,读者层的广泛度达到了前所未有③对朝鲜时期韩愈文集的刊行,请看下面两篇文章:一、李章佑《关于朝鲜刊朱文公校昌黎先生文集》,载《闲堂车柱环博士颂寿论文集》,1981年,74-84页;二、金学主《朝鲜刊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的略考》,载《中国文学》17辑,1989年,19-51页。。在此传播过程中,最受瞩目的是韩愈文集注释的综合整理工作。世宗二十年(公元1438年)诏命集贤殿收集、编纂韩愈和柳宗元文章的注释,书籍一完成就让南秀文(公元1408-1443年)写跋文,跋文的内容如下:

二书,皆文深字奇,注解无虑数百家,而盛于世者,韩有二本:朱子校本,字正而注略;五百家注本,注详而字讹。……读者就此较彼,未易领会。正统戊午夏,殿下命集贤殿副提学臣崔万理、直提学臣金镔、博士臣李永瑞、成均司艺臣赵须等,会粹为一,以便披阅。韩主朱本逐节先书考异,其元注入句未断者,移入句断。五百家注及韩醇诂训,更采详备者,节附考异之下,白书附注以别之[10]。

世宗二十年,为了便于理解难读的韩愈文章,把以前通行的朱子校本和五百家注本的两部韩愈注释本合为一本刊行。此时,刊行主要依据朱子的《韩文考异》,并参考了《五百家注音辨昌黎先生集》与依南宋韩醇的训诂所作的甲寅字本《朱文公校昌黎先生文集》。如果对某个作者文集的注释要做综合整理,这就意味着文集的普及以及注释者对文集有真正深入的理解。尤其是在皇帝亲自指令下,为了文风的振作与文物的隆盛以成就所谓国家文化事业这一点上,可以说上述注释本的刊行在韩愈诗文的传播过程中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韩愈文集在政府的鼓励下很受广大读者的欢迎。甚至,壬辰倭乱(公元1592-1598年)后,在训练都监里作为筹集军费的一环而进行的书籍刊行事业中,它成了最初刊行的对象④见李恒福的《训练都监印韩昌黎集跋》《,白沙集:卷2》,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77年;李肯翊的《职官典故·训练都监》《,燃藜室记述·别集:卷8》,京城:朝鲜古书刊行会,1913年。。由此可以看出当时阅读韩愈文集的热度和人气,这是在传播过程中与扩展读者层相关的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除此之外,崔岦(公元1539-1612年)和尹根寿(公元1537-1616年)对韩愈文章进行悬吐工作也是特别值得称道的事情。这本来是以崔、尹两人对韩愈文章中疑惑或费解的部分交换意见为基础的,被尹根寿整理为《订疑集览》上、下卷而收录于他的《月汀别集》里,即所谓的《韩文吐释》上、下卷。这里包括从《原道》到《请迁玄宗庙议》,属于杂着、书、序、碑志等的128篇文章的悬吐⑤对《韩文吐释》的体例补充说明,请看沈庆昊《崔岦的文章之文论与古文词》,载《震檀学报》65辑,第117页。。以尹根寿提问、崔岦回答的形式构成,辨析了意义和语感上的细微差异,深思熟虑了文章结构的连接关系和行文的气势等。虽然未将“诗”部分包含为吐释的对象,也比不上杜诗的全部谚解工作,但是为个人文集作吐释在当时并不普遍。吐释,即“口诀释义”,是指在中国没有而在韩国流行的读书法⑥《增补文献备考·艺文考》《,历代著述》条“:朴世采曰‘:我国经书口诀释义,中朝所未有。’”朴容大,等撰,弘文馆, 1908年。。《韩文吐释》的存在,揭示了韩国读书界对韩愈文章的细致阅读水平,以及普及韩愈文章的程度。总之,中国文集的韩国式读书法的一种模型就是以韩愈的文章为对象而实现的,毫无疑问,这确认了韩愈文章在基层获得人们喜爱的广度和理解的深度,对韩愈传播的研究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三、传播背景

高丽中期以后,被推崇为韩国汉诗文创作典范的韩愈经过高丽、朝鲜两代,深受文坛的爱护的原因是什么?本文主要从以下两方面进行讨论。

(一)文学主体与文风的转折

从高丽武臣执政时期后正式推动的文学转折,即从贵族文学转变为新兴士大夫文学的过程中,韩愈的诗文成为值得学习的典范。武臣执政时期的代表文人林椿说:“几千年出韩愈,振文章于已衰。”[11]林椿和李奎报(公元1168-1241年)等许多新进文人们一起模仿韩愈的《毛颖传》《下邳侯传》而创作出“假传体散文”的作品。

推崇韩愈的倾向,到高丽末期更加显著。高丽末期由安珦(公元1243-1306年)引进朱子性理学开始,振兴儒学,就坚定了对韩愈诗文的尊崇。韩愈作为一个地方中小地主阶层出身的官僚文人,排斥佛教、提倡儒学,据此,当时文坛认为韩愈是和文学主体的转折日趋加速、儒学开始提倡的时代思潮最相符合的人物。从元朝引进性理学的过程中起重要作用的高丽末的代表文人李齐贤(公元1287-1367年),被他的门生彀穑(公元1328-1396年)推崇为兼备文章和儒道的人物①彀穑《鸡林府院君谥文忠李公墓志铭》《(牧隐藁·文藁》卷16)“:道德之首,文章之宗,北斗泰山,昌黎之韩,光风齐月,舂陵茂叔。”李穑,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0年。,并且被朝鲜末的金泽荣(公元1850-1927年)评价为最初倡导韩愈古文的先驱②金泽荣《杂言》《(韶濩堂文集》卷8)“:其末世,李益斋始唱韩欧古文。”铅活字本。。也就是说,高丽末李齐贤不仅在先头倡导韩愈的古文,在创作实践上也达到了堪比韩愈的“泰山北斗”的境界。彀穑将韩愈尊崇为自己的师父③彀穑《渔隐记》《(牧隐藁·文藁》卷2)“:文公,吾所师也。”李穑,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0年。;《跋护法论》(《牧隐藁·文藁》卷13):“韩欧氏,吾所师也。”他对提倡儒学并努力振兴文章的韩愈的功绩,施以如下的评价:“至于唐韩愈氏,独知尊孔氏,文章遂变。”④见彀穑《选粹集序》《,牧隐藁·文藁》卷9。李穑,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0年。

由此可以理解,中国文学史上,致力于消除六朝时代贵族之风的骈俪文,提倡道文兼备、合一的古文,正是主导革新一代文风的韩愈,在从贵族文学转折为士大夫文学的高丽后期,他被广泛地接受并推崇是理所当然的。

(二)国家政策的关怀和国君的爱好

笔者认为,韩愈的诗文除了受到士大夫官僚文人的喜欢,更重要的是得到国家政策的关怀和国君的喜爱。对此,本文从三个角度作进一步的探讨:

第一,儒学作为治国的基本理念,植根于当时人的心头,排斥佛教、提倡儒学的韩愈,其形象自然而然地刻印在他们的脑海里。高丽末期,对佛教弊害的论议正式被提出来,韩愈作为排佛论的代表人物的认识被广泛认同。高丽末期金子粹(生卒年未详),在恭让王(公元1389-1392年在位)即位初,撤去民宅三四十间,大兴土木,重修演福寺塔等崇佛弊害暴露出来时,立即予以强烈反对,并引用了韩愈劝谕唐宪宗(公元806-820年在位)越是笃实地相信佛祖,王朝的年代越短的上疏,实即《论佛骨表》的一部分[12]。

如众所知,继承高丽末期的李齐贤、李穑学统的郑道传(?-1398年)、权近(公元1352-1409年)等新进士大夫们,开创朝鲜王朝的同时,儒学与不久之后的朱子性理学的国学地位被坚实地确定。在他们倡导崇儒抑佛论的文章里,以韩愈相关见解作为论据的情况很多。首先,郑道传在《佛氏杂辨》中力陈信佛与人的邪正是非无关,批驳皈依佛祖者可以避祸得福的佛教谬误,同时以梁武帝(公元502-549年在位)和唐宪宗为例,把韩愈“越是激进拜佛,国祚越是短促”的主张作为切实分明的见解来奉承⑤郑道传《佛氏祸福之辨》《(三峰集》卷9)“:彼佛氏则不论人之邪正是非,乃曰皈吾佛者,祸可免而福可得。……其间事佛甚笃,如梁武帝唐宪者,皆不得免焉,韩退之所谓,事佛渐谨,年代尤促者,此其说,不亦深切着明矣乎。”京城:朝鲜古书刊行会,1916年。。而且其弟子权近在《三峰集序》中如是说:

及佛氏入中国,斯文益病,魏晋以降,榛塞无闻。至唐,韩子崇仁义、辟异端,以起八代之衰;宋兴,程朱之书出,然后道学复明,人知吾道之大、异端之非,开示后学,昭晰万世,吁,盛矣哉!

中国历经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八代而陷入衰微局面,在韩愈排斥佛教、崇尚儒学仁义的基本立场下,振兴此一局面的文章揭示了先驱性儒学的开创,起到了宋代以程、朱为代表的道学得以被阐明的基础作用。这足以为郑道传在朝鲜初期排斥以前以佛教为代表的异端弊害和谬误,把儒学根植为国家基本理念,作了有力的宣传,如同唐代韩愈和宋代程、朱为宣传自己的主张所做的事前布局一样。

此外,艺文奉教的梁凤来(生卒年未详)等引用韩愈的《原道》篇,再三以强硬的语气上书世宗,要求根除佛教①见《世宗实录》卷23,世宗六年三月二十一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鱼变甲(公元1380-1434年)也根据《原道》篇的内容,指责在从事教化、生产和交易的士农工商以外,纯属吃玩耗费的佛老,有其毒害,认为在异端中佛教是最大的毒害,所以采取强硬的语气上书世宗,要求除去蛮夷的佛法,实行拆除寺刹、焚毁佛经、还俗僧侣等措施[13]。

韩愈因其思想的根本基调与崇儒抑佛的朝鲜王朝的治国理念相符合而被广泛引入。甚至,他的文章和柳宗元的文章一起成为国家科举考试文科初场的试讲对象②梁诚之《文武科法》《(讷斋集》卷2)“:盖今文科,初场讲经之时,四书五经外,如韩文柳文等书,任意试讲。”首尔:亚细亚文化社,1973年。。成均馆司艺孔颀(生卒年未详)上言说,在科举考试中只要通晓韩愈等的文章就给一定分数③见《世祖实录》卷12,世祖四年四月十八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笔者认为,对当时想通过科举考试跻身官僚阶层的大部分儒生而言,韩愈的文章自然被视为必读教材。而且,从前述传播过程可知,世宗时期依王命把韩愈文集的注释加以整理和刊行以作为国家的文化事业,把朱子校订本作为主要教材而使用,之后也一直是具有代表性的版本,此乃是历史的必然。

第二,国家政策的关怀除了考虑与国家指导理念相关的政策层次以外,还有与国家的实用目标相关的层次。在《世宗实录》中,对于中国的“表”“笺”和朝鲜的文书,以知治教为例加以记述,也记录了必须阅读《四书》《五经》《史记》,韩、犄文等书籍的内容④见《世宗实录》卷48,世宗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在这里,除经、史以外,以文集形式纳入韩、犄文,是基于对中国外交文书和本国公文的撰写而进行学习的必要。

在《芝峰类说》中能看到学习韩愈文章与上述实用性目标相关的典型事例,即明太祖(公元1368-1398年在位)忧虑浮虚的四六文风的弊端,指示“奏疏”“表文”等文章不要用四牖对偶,而以犄宗元的《代犄公绰谢表》和韩愈的《贺雨表》为规定格式的记录[14]。实际上,朝鲜建国之后,也可见郑道传的表文不合明太祖的脾胃,因而被下令召回的事例[15]。在不能疏忽对明外交文书制作的朝鲜王朝,明太祖的上述法令被认为是事关重大的。其实,一般说在中国文章中,“奏疏”“表文”之类的公文,使用四牖骈体是惯例,如彀瀷(公元1681-1763年)所指出的,自韩国高丽中叶以来也曾一贯使用。到了朝鲜时代,以事大为借口袭用,反倒面临了在明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六月颁布禁止使用的法令[16]的尴尬。即,明太祖建立新王朝后,为了消除文章浮虚的弊端,采取了强制性的行政措施。这是朝鲜在开国初期,王朝因制作对明外交文件的需要与重要性而从实用层面所做的国家政策关怀。许卷洙教授以此为根据,认为当时韩愈的文章被人们广泛阅读[3]74-75。笔者认为,这种现状并不是对韩文的单纯爱好,当以与国家的实用目标相关的政策层次来解释更为妥当。

第三,国王的提倡和爱好也是引入韩愈的另一个背景要素。因为在专制主义国家里,国王的爱好对其下属官僚、文人及儒生的影响很大⑤《孟子·滕文公上》“: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也多会反映到国家政策上。朝鲜时代圣君的代表、崇尚文事、提倡儒学的世宗(公元1418-1450年在位),在经筵中与检讨官权采(公元1399-1438年)谈论时,表达了“杜诗、韩犄文等虽然不是儒者的正式学问,但也以至少草率地阅读为最低要求”的看法,劝谕臣子阅读⑥见《世宗实录》卷48,世宗十二年五月十八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并且在清州乡校下赐韩文以使学生熟读⑦见《世宗实录》卷105,世宗二十六年八月十四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世祖(公元1455-1468年在位)也曾让徐冈(?-1461年)、任元浚(公元1423-1500年)讲解韩文⑧见《世祖实录》卷23,世祖七年一月二十一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又叫文臣讲韩愈的《原道》篇⑨见《世祖实录》卷40,世祖十二年十月十二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赐给琉球国的物品中甚至包括了韩文的法帖⑩见《世祖实录》卷27,世祖八年一月十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这是在显示国王的爱好。

此外,如在上述传播过程中所见,世宗指示集贤殿对韩愈作品的注释进行综合整理工作,并制作成书,出版发行。尤其是正祖(公元1776-1800年在位),亲自选取唐宋八大家文章的精粹而编辑了《八子百选》,致力于斯文的提倡。在100篇的唐宋八大家名文中包括了韩愈的30篇文章,于此可见韩愈的地位①见《正祖实录》卷11,正祖五年六月十三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正祖不仅编辑选集,甚至让朝鲜八道的儒生写作文章后奉上,亲自评定等级,并用《八子百选》作为奖品②见《正祖实录》卷29,正祖十四年三月六日条。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年。,足见对韩愈的高度推崇。

四、结语

通过以上的探讨,本文得出了如下三点结论:

一、韩愈的诗歌在科举考试的影响下,从高丽初期开始就相对较快地受到了当时读书人的瞩目,而他的散文是在进入高丽中叶古文之风兴起之时才受到欢迎且逐渐成为典范的。

二、韩愈的文集可能是在高丽高宗(公元1213

-1259年在位)年间第一次在韩国刊行的,这版本是《五百家注音辨昌黎文集》。韩愈文集的国内刊行扩展了读者层,并为普及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它的传播过程具有重大意义。进入朝鲜时代,韩愈的文集除了《五百家注音辨昌黎文集》和《朱文公校昌黎先生文集》的全集以外,还有几种选本广泛刊印;其中对韩愈文集加以注释的综合整理工作也包括在内,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对韩愈文章进行悬吐工作的《韩文吐释》也出现了。

三、对韩愈诗文的推崇和其风行原因,主要有两项历史文化和政治背景:一则是从高丽武臣执政时期后正式推动的文学主体与文风的转折,也就是从贵族文学转变为新兴士大夫文学的过程中,韩愈的诗文成为值得学习的典范;二则是国家政策的关怀和世宗、世祖、正祖等朝鲜国王的提倡和爱好。其中国家政策的关怀有两个层次:其一是从高丽末期起,持续到朝鲜王朝,考虑与国家指导理念相关的崇儒抑佛政策;其二是与对明外交文书制作的国家的实用目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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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台俊.朝鲜汉文学史[M].京城:朝鲜文学会,1931.

[6]李钟文.高丽前期的汉文学研究[D].高丽大学,1991: 95-101.

[7]林椿.谢金少卿启[M]//西河集:卷6.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5.

[8]补闲集:上,38则[M].首尔:大洋书籍,1980.

[9]钱谦益.牧斋有学集:卷46[M].四部丛刊本,1958:454

[10]世宗二十年十一月三十日条[M]//世宗实录:卷83.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

[11]林椿.上李常侍知命启[M]//西河集:卷6.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5.

[12]高丽史 ·金子粹列传[M].釜山:东亚大学出版社, 1987.

[13]鱼变甲.辟佛疏[M]//东文选·奏议.首尔:庆熙出版社,1970.

[14]李晬光.《文章部·文体》条[M]//芝峰类说:卷8.首尔:景仁文化社,1970.

[15]太祖五年七月十九日条[M]//太祖实录:卷10.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58.

[16]彀瀷.《文章部·文体》条[M]//星湖僿说:卷8.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79.

The spreading time,process and background of HAN Yu’s poem and prose in Korea

LI Zhonghan
(Department of the Literature of Qiming University,Daqiu,Korea)

HAN Yu was known as the most successful writer on Gaoli and Chaoxian dynasty in Korea,HAN Yu’s poem was distingished at the beginning of Gaoli because of the imperial.Examinations,his prose was introduced at the middle of Gaoli dynasty and since then it was known as the model of writing.On Chaoxian dynasty,HAN Yu’s blogs was extensively published and because of the fashion,the attention of HAN Yu had two reasons,one is the turn of writing style on later Gaoli dynasty,another is the advocate of the national policy and the emperor’s interest.

HAN Yu;poems and proses;Korea;the spreading background

I206.2

A

1671-9476(2010)01-0057-06

2009-05-20;

2009-09-04

李钟汉(1958-),男,韩国人,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汉学。

①《全唐文》作《太平诗》。金台俊认为此诗是强首(?-692)的代作,见《朝鲜汉文学史》,京城:朝鲜语文学会,1931年,第17页。

②崔滋《补闲集序》:“汉文唐诗于斯为盛。”首尔:大洋书籍,19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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