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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理雅各对中国经典的翻译看文化的互动与冲击

2010-02-16陈丽君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雅各中西文化典籍

陈丽君

(中华女子学院 外事办,北京 100101)

从理雅各对中国经典的翻译看文化的互动与冲击

陈丽君

(中华女子学院 外事办,北京 100101)

理雅各是第一个系统研究、翻译中国古代经典的学者。他运用了大量基督教的概念与术语来翻译中国古籍,与《圣经》的汉译事业互相呼应,互相阐释,形成了中西文化的融合与互动;同时,保持着自己的阅读立场和距离,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中国经典的思想内容,凸显出了中西文化的冲突。他开创了跨文化的翻译和理解中国经典的先河,同时也成为中西文化互动和冲击的典型案例。

理雅各;中国典籍;互动;冲击

一、前言

在中国翻译史上,许多翻译活动的产生和发展都与外来译者有关。对外来译者在我国翻译实践与理论建设中所做的工作及其影响进行系统梳理与研究,是我国翻译学理论与实践的重要研究内容之一。

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古代文化,对中国乃至世界文化思想影响最深的先秦古籍首推四书五经。我国先秦文献虽然成书很早,但系统地英译西传的最早时期却是在19世纪。英译中国古籍最早且最具权威的译者是英国汉学家詹姆斯·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

二、理雅各对中国经典翻译的贡献

詹姆斯·理雅各于1815年12月20日出生在苏格兰北部的一个小镇上。在中学时期,理雅各就展露出在学习方面的卓越才华。他极具语言天赋,刻苦好学,具有坚韧不拔的毅力,这些都成为他日后取得巨大成就必不可少的条件。

大学毕业后,理雅各为了自己热爱的神学,进入海伯瑞神学院学习,后来他被伦敦传教士协会接受为会员,并被派到马六甲海峡,在由马礼逊传教士创建的英华书院担任院长职务。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香港被清政府割让给英国,伦敦传教士协会将英华书院迁至香港。之后,理雅各迁居香港,从1843年至1873年,他一生中最美好的30年都是在香港度过的。在与中国人民的不断接触过程中,他深深为中国古老文化的博大精深所倾倒,他曾对中国文明有着相当高的评价:“确实,中国文明与我们的文明有很大区别,但是他们的文明绝非野蛮文明。我们看到,几千年来,中国人民在那块土地上生活、繁荣,不断生长、壮大,而其他有些所谓具有更加优秀品质的民族如亚述人(古代东方一奴隶制国家)、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以及一些更加年轻的帝国,都经历了兴旺、鼎盛和衰亡时期,但是中国仍然存在——显然,这一民族必定有些颇具力量的美德和社会规范。”[1](P28)

而以四书五经为核心的中国古代典籍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文明的最高成就,要了解中国就必须从它们入手,于是,理雅各产生了将它们介绍给西方的愿望。他凭着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倾注毕生的心血研究、翻译中国古代典籍,将一生奉献给了翻译、介绍中国古代经典文献的事业,而他从事的这项工作的巨大意义和深远影响也远远超过了其初衷。

理雅各翻译中国典籍开始于1858年,历时近40载直到去世,他是第一个系统研究、翻译中国古代经典的学者。美国学者吉拉尔多(Norman J·G irardot)在他撰写的《维多利亚时代中国古代经典英译》中,不惜重墨地介绍了这位率先系统翻译中国古代经典的杰出译者,将他描述为:“中国古代圣典解码者、儒家经典翻译家、佛经道经翻译的先驱者。”理雅各陆续翻译出版了《论语》《大学》《中庸》《孟子》《春秋》《礼记》《书经》《孝经》《易经》《诗经》《道德经》《庄子》等名著,不仅完成了以四书五经为核心的儒家经典翻译,而且还完成了《道德经》《庄子》《太上感应篇》等道家经典的翻译,同时对佛家典籍也有所涉及。其译著主要以《中国经典》与《东方圣书》两个系列译本推出。在理雅各所有的中国经典翻译中,以儒家经典翻译最为完整,理解诠释也最为系统。译本除了译文之外,还写了长篇序言和详尽的注释,使欧美人士得以了解东方文明和中国文化以及中华民族伦理道德的根本,从而也奠定了理雅各在19世纪英国汉学乃至西方汉学史上的崇高地位。

理雅各因在翻译上的成就与汉学研究方面的贡献,于1876年获得了法兰西学院儒莲①儒莲(茹理安)(Stanislas Julien,1797—1873),法国汉学家,主要学术成果有:《汉文指南》《亚洲地理和中国与印度哲学杂文汇编》等。汉籍国际翻译奖。曾主持牛津大学汉学教席的苏慧廉,是《论语》另一英译本的译者,他在译本序言中这样说道:“理雅各博士在中国典籍方面所作的里程碑式的工作太著名了,不需要再说了;他始终是我的良师益友。阅读他的译作,每每为其博大精深的学识、忠实严谨的译笔、令人叹为观止的探索和明白清晰的表达所折服。”[2](P11)剑桥大学汉学教授高第曾说:“理雅各虽然有多方面的成就,但最突出的是他对中国经典的研究。他确实是最早用注《圣经》的严肃态度从事孔子及其学派研究的学者。”[3](P399)中国的学者也给予理雅各高度的评价:“理雅各在还是一个传教士时,就已经是一个中国经典文献的翻译者,一个试图通过客观、冷静、严肃、科学的比较方法来探寻中国经典文献更深层内涵的汉学家,一个在西方基督教和中国儒家之间进行比较沟通的比较宗教学者。”[4]理雅各无论是作为传教士兼译者、还是汉学家或比较宗教学者,他对中西文化交流的贡献是巨大的,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三、理雅各翻译中的文化互动与冲击

传统典籍是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四书五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是构成中国几千年来伦理道德、政治、文化、经济生活的基础,影响了整个东方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中国的传统典籍正是借助理雅各的翻译,将中华传统文化带进了西方人的精神世界。

然而,翻译并不仅仅是语符表层指称意义的转换,更是两种不同文化间的相互交流与碰撞。由于生活习俗、地理环境、宗教信仰、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差异,汉英语言无论在表达形式上,还是在语言的内涵意义及联想意义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在翻译过程中,两种语言难免会发生碰撞与冲击。尤其是翻译中华传统典籍就更困难。传统典籍用文言文写成,文字艰深,典故丰富,现代人都不易读懂,对于外国人来说,读懂传统典籍并用英语传递原文信息,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理雅各开创了跨文化的翻译和理解中国经典的先河,同时也成为中西文化互动和冲击的典型案例。

(一)理雅各翻译中的文化互动

对汉语语言有深入研究的理雅各深知,汉语文字所表达的思想不只是停留在文字表面,而是深层次的。他希望自己能够将译文的准确性与可接受性结合起来,形成文雅的、符合英文习惯的翻译风格。因此,作为最早从事中学西译的传教士,为了使西方人更容易理解中国的经典,他运用了大量基督教的概念与术语来翻译,与《圣经》的汉译事业互相呼应,互相阐释,形成了中西文化的融合与互动。

例1:关于“道”的翻译。理雅各认为“翻译‘道’的最佳方式,就是将其挪用到译文中,而不是寻找一个与之相当的英文词。”(The best way of dealing with the Tao in translating is to transfer it to the version,instead of trying to introduce an English equivalent for it.)理雅各将《道德经》之“道”归结于基督教的意义系统,认为“原因”和“主宰”的比喻意义或神话意义,已经“暗示出一个先在的上帝概念”。

理雅各在“道可道”一章的译文之后的注释中认为:老子之“道”的本质既在于其自身,也在于外部的显现。要理解“道”必须参与其本质,于是无名之“道”便是老子的“绝对理想”;其显现为“有名”之道,则使“德”成为“道”的实行、成为万物之母。这种兼具内外之“道”的中介在于“体证”(to embody),这正如基督教信仰的认识上帝。他专门引述了使徒约翰的话:“没有爱心的,就不认识上帝,因为上帝就是爱。”用理雅各诠释《道德经》的方式反过来解读这句《圣经》经文,就可说“上帝”是无法“认识”、“以观其妙”的“无名”之道,“爱”则是“道”的显现和实行,是为“体道”。

与之相应,这种有待“体证”的“无名”之道,理雅各在译文中并未用西文中已有的概念,却只是一个“道”字(the Tao),这一译法确实是意味深长的。

例2:中西经典的相互阐释。理雅各参与翻译的《圣经》“委办译本”中,《约翰福音》第一章采用了“元始有道”的翻译方式。

委办译本(Delegates Version),又作“文理串珠本”,即带有reference的半文言文本:In the beginning there was Word;the Word was with God,and the Word was God.

翻译为:“元始有道,道与上帝共在,道即上帝。

而40多年后,就在理雅各为其《道德经》英译本写下序言的同一年,基督教新教的在华宣教机构又提出“圣经唯一、译本则三”(one Bible in three versions)的方针;由此产生的“白话和合本”同样采用了这一翻译。

和合本(Union Version):“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

理雅各用中国经典中的“道”解释上帝,这种翻译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便于中国人理解《圣经》,而实际效果是造成了中西两种经典系统之间的相互诠释。

例3:理雅各关于《道德经》三十八章“上德无为”一句的译文,特别在括号中增加了“有意而为”(With a purpose)的解释。即(Those who)possessed in the highest degree those attributes did nothing(with a purpose).[5](P80)

而这恰好与《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形成了有趣的“互文”:“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其中“又舍己身叫人焚烧”,有古卷作“叫人夸赞”,也作“以求自荣”,其含义所指正是“有意而为”(With a purpose)。

例4:《论语·雍也第十六》中有“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Now the man of perfect virtue,wishing to be established himself,seeks also to establish others;wishing to be enlarged himself,he seeks also to enlarge others.

理雅各认为,这与圣经中表达的思想是一致的:

马太福音:Do for others what you want them to do for you.(Therefore all things whatsoever ye would that men should do to you,do ye even so to them.)无论何事,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

路加福音:Do for others just what you want them to do for you.(And as ye would that men should do to you,do ye also to them likewise.)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

(二)理雅各翻译中的文化冲突

但是,理雅各在译介中国经典时,并非完全倾倒于中国圣人,他在译文引言中写道,老子关于许多重大问题的观点都是错误的,不符合基督教义。因此,他的翻译不光是在解释,而是有所批判,并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阅读立场和距离,更是在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中国经典的思想内容,凸显出了中西文化的冲突。

例1:《道德经》第十八章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理雅各的译文是:When the Great Tao(Way or Method)ceased to be observed,benevolence and righ-teousness came into vogue.(Then)appeared wisdom and shrewdness,and there ensured great hypocrisy.When harmony no longer prevailed throughout the six kinships,filial sons found their manifestation;when the states and clans fell into disorder,loyal ministers appeared.大意为:当大道不可见的时候,仁慈和正义就出现了;接下来又有智慧和狡诈,强化了虚伪。当和谐不再贯穿六亲关系的时候,孝子便出现了;而当国家陷入混乱的时候,忠臣也就出现了。

而在中国翻译家笔下,这段文字却产生出一种“青春励志”式的理解,显然有不同的理解,翻译为When the divine law is not followed,good and just men are needed.When falsehood is practiced,true and wise men are needed.When the family is at odds,filial sons and kind parents are needed.When the state is at stake,loyal officials are needed.大意为:当神圣的法则不被遵循的时候,就需要好人和义士;当错误当道的时候,就需要真人和智者;当家庭不和的时候,就需要孝子和慈爱的父母;当国家危难的时候,就需要忠臣。[6](P36)

例2:《道德经》第六十三章中有“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理雅各的译文为:(It is the way of the Tao)to act without(thinkingof)acting;to conduct affairs without(feeling the)trouble of them;to taste without discerning any flavor;to consider what is small as great,and a few as many;and to recompense injury with kindness.其后无注释。

《论语·宪问第十四》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理雅各的译文为:Someone said,“What do you say concerning the principle that injury should be recompensed with kindness?”The Master said.“With what will you recompense kindness?Recompense injury with justice,and recompense kindness with kindness.”

理雅各在《论语·宪问第十四》的译文之后,特别注明:“不是以善报恶,而是以正义报恶”(Good is not to be returned for evil;evil to be met simply with justice.)。以德报怨,这样的观念是理雅各难以接受的。

例3:在翻译《论语》时,理雅各在脚注中发表对孔子某些言行的不同看法。如,《雍也》中写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孔子宣扬的是功不独居、过不推诿的美德,而从西方人的价值取向而言,这并不是美德,而是不够实事求是。因此,理雅各对中国人不喜张扬的处世之道提出了质疑,在脚注中反问道:

“But where was his virtue in deviating from the truth?And how could Confucius commend himfor doing so?”(偏离事实,何德之有?孔子怎么会以此来表扬他呢?)[7](P71)

例4:《论语·卫灵公第十五》子曰:有教无类。The Master said,“In teaching there should be no distinction of classics.”理雅各在译文之后的注释中写到——朱熹就此说:人性皆善,而其类有善恶之殊者,气习之染也。故君子有教,则人皆可以复于善,而不当复论其类之恶矣。(The nature of all men is good,but we find among them the different classes of good and bad.This is the effect of physical constitution and of practice.The superior man,in consequence,employs his teaching,and all may be brought back to the state of good,and there is no necessity of speaking any more of the badness of some.)理雅各认为过于夸大了教育的作用,教育并不是万能的:This is extravagant.Teaching is not so omnipotent.The old interpretation is simply that in teaching there should be no distinction of classes.

四、结语

翻译原文本的开放性使译者面临多样的选择,每个译者都具有其客观历史性。汉语毕竟不是理雅各的母语,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在理雅各面前就如同不可逾越的鸿沟。理雅各在中国古代典籍的翻译过程中,也难免有其自身的知识或文化方面的局限。但是,理雅各的影响与贡献已远远超出他翻译的译文的本身。“对于历史上的翻译事实,我们不仅仅看它翻译质量的高低,更要看它在文化交流上发生的作用和影响。”[8](P6)理雅各能够在中国处于被外国列强瓜分,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之时,不顾种种偏见,以他博大的胸怀、坚韧的毅力和严谨的治学态度,克服重重困难,打开了中西文化交流的大门,为中西之间的文化交流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堪称跨文化的翻译和理解的最为典型的个案。

世界上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都是双向的,都是相互借鉴和相互影响的。[9]今天,我们来看理雅各对中国古代经典的译介,其目的是以“互为主观”、“互相参照”的跨文化的研究视角,从另外一种文化来了解自身文化,从而能够更好地继承中国的传统文化,发展其传统文化,使中华文明得以发扬光大。

[1]海伦·理雅各,詹姆斯·理雅各.传教士和学者[M].伦敦:宗教宣传协会,1905.

[2]Soothill,W.E.,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M].Yokohama:The F.H.Revell Compony,1910.

[3]林煌天.中国翻译词典[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

[4]段怀清.理雅各与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汉学[J].国外社会科学,2006,(1).

[5]Legge,James.The Sacred Books of China,the Texts of Taoism[M].Oxford:Clarendon Press,1891.

[6]许渊冲.汉英对照老子道德经[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7]Legge,James.The Four Books[M].Shanghai:The Chinese Book Company,1931.

[8]王克非.翻译文化史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9]陈丽君.内藤湖南与魏斐德的汉学观研究对比[J].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09,(6).

On Interaction and Influence of Culture from James Legge’s Transiation of Chinese Classics

CHEN Lijun
(Foreign Affairs Office,China Womens’University,Beijing 100101)

James Legge was the first scholar who translated and made a study of Chinese Classics.He made use of a lot of items of Christianity into his translation,explained ideas mutually,and displayed inter-cultural influence between Chinese culture and western culture.At the same time,he criticized the Chinese thought through his own standard.As the pioneer translator of Chinese classics,James Legge’s translation became a model case of interaction and influence between Chinese culture and western culture.

James Legge;Chinese classics;interaction;influence

10.3969/j.issn.1007-3698.2010.06.019

G112

A

1007-3698(2010)06-0110-05

责任编辑:贾 春

2010-09-10

陈丽君,女,中华女子学院外事办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跨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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