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政治批评
——析保罗·布朗对《暴风雨》的解读
2010-02-16许勤超
许勤超
(青岛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061)
文化唯物主义莎评①者在对莎士比亚作品研究时,十分关注莎剧中的种族问题。而其代表人物保罗·布朗对《暴风雨》的解读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暴风雨》作为莎士比亚的代表作,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得到批评界的关注,特别在后殖民主义莎评那里,该剧中的种族问题更加地凸现出来。该剧成了爱德华·赛义德和霍米·巴巴后殖民理论的试验场。当然,更多的批评者是从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权力关系分析该剧的,更多地受到了福柯权力理论的影响。新历史主义莎评家格林布拉特曾对该剧作了很高的评价,他认为《暴风雨》中几乎再现了莎士比亚所有剧作的常见主题:兄弟之间的背弃,妒恨之情的破坏力,推翻正当统治者的篡位,从文明到野蛮的危险之旅,复辟的梦想,不顾社会地位对富家美丽嗣女的追求,运用技巧摆布别人的谋略,对魔法的诡异利用,自然与教养之间的冲突,父亲接受女儿的求婚者时的痛苦,社会生命的结束和身份丧失带来的威胁,能转变外物的不可抵挡的神奇经历。[1](p378)
的确,《暴风雨》中字里行间都有着言外之意,没有强加于我们的地方,而是用内含的暗示来引发我们的好奇心,使得我们的眼睛和耳朵热切而又紧张地不放过任何一点细微末节,即使没有所得,我们也会有所期待。保罗·布朗就是仅仅从普洛斯帕罗称卡列班为“下流的坯子”出发,结合历史和意识形态分析该剧中的种族主题的。提到卡列班的野蛮,很多批评者都是从理性或人性论角度分析②,而保罗·布朗认为卡列班是一个被奴役的他者,文明人普洛斯帕罗和野蛮人卡列班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历史的隐语,即殖民主英国人与被殖民者爱尔兰人之间的关系。
保罗·布朗分析道,在象征殖民地的孤岛上,卡列班被主人普洛斯帕罗使唤。作为(普洛斯帕罗、米兰达的)他者,他被认为是野蛮和无教养的怪物:“在外部人到来之前,他没有自己的语言,是有教养的少女米兰达出于同情,教卡列班‘用说话来表达你的意思’”。[2](p61)在保罗·布朗看来,被人驱使和被迫接受外部的文明,这就是卡列班在这个荒岛上的身份特征。在英国历史上,为了进行殖民统治,英国人总是把自己看成文明的使者,似乎其他民族文明远远不及大英帝国,这种自我的种族狂妄就成了对爱尔兰入侵的借口。从1530年起,英国逐渐从政治和经济上控制了爱尔兰。爱尔兰到处是英国定居者的庄园,他们以有教养的精英阶层享受着殖民者的乐趣,盖尔族人的风俗习惯被文明的英国人压制,英语成了官方语言。在英国人看来,爱尔兰岛是一个蛮荒之岛,爱尔兰人被称为野蛮的盖尔人而远离文明,上帝赐迦南给亚伯拉罕。同样,上帝赐爱尔兰岛给英国,英国人给爱尔兰人带来了牛奶和甘密。从保罗·布朗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知道英国以文明差异、种族差异为借口,以便达到对爱尔兰的统治。自然,对英国的殖民政策,爱尔兰人进行了反抗,在英国人看来,“爱尔兰人犹如黑人和美洲印第安人,野蛮的本性煞难改变”。[3](p55)正如1594年在谈到改变爱尔兰人时多特里就发表高论说:“即便给猴子穿上了金制的衣服,它还是猴子。”[4](p55)这种对爱尔兰人的歧视在伊丽莎白时代极为盛行,这也为英国人任意驱使爱尔兰人找到了借口。联想到马克·吐温说的美国西部铁路的每一条枕木下都埋葬着一具爱尔兰人的尸骨,就可以感知爱尔兰人在历史上遭受的悲剧命运。
保罗·布朗在殖民语境下分析《暴风雨》中的种族主题,并结合历史进行了辛辣的批判,这对后来的后殖民主义莎评产生了很大的影响。20世纪90年代中期,文化唯物主义莎评呈现两种批评态势,一种是与女性主义莎评结合的越来越紧密,另一种就是向后殖民主义莎评靠拢,保罗·布朗是较早从殖民语境下分析莎剧的学者之一。他的分析紧紧结合文化唯物主义莎评原则,即强调政治的历史语境,而且历史语境与文本之间存在着互文关系,这种关系包含着政治的内涵。这和新历史主义莎评还有区别。新历史主义莎评主要挖掘一些有典型特征的历史事件,甚至一些政治小册子、地图和私人记录、医疗档案等,从中找出与文本互文的地方,进而展开批评。这种批评具有“厚描”③的特征,显然,新历史主义莎评受到文化人类学的影响颇深。而文化唯物主义莎评更多的是结合历史背景展开意识形态的批评。保罗·布朗对《暴风雨》的分析就是结合殖民语境展开批评的,这与文化唯物主义莎评家辛菲尔德分析《麦克白》时结合专制历史背景展开批评属同一个模式。可见,马克思主义历史分析的理念对文化唯物主义莎评影响很大,而且这种把历史背景和文本融合在一起的分析方法,更具有影射时代的意味,其批判的力度也更加深刻。种族问题不仅仅是伊丽莎白时代的问题,它也是当代的一个重要问题。特伦斯·霍克斯就认为,莎剧魅力不减的内在因素就在于其意蕴中永远含有当代意义,反映着当代的问题和冲突。[5](p90)保罗·布朗的分析受到了弗兰克·克莫德的影响。弗兰克·克莫德也结合殖民语境分析《暴风雨》,他认为在这个荒凉的孤岛上存在着文明与野蛮的对立。保罗·布朗不像弗兰克·克莫德那样把普洛斯帕罗看成是欧洲启蒙者的代表,卡列班则是白版的自然,而保罗·布朗看到的是美的撕裂和社会的冲突。[6](p9-11)在保罗·布朗看来,卡列班是印第安土著人,是一个反抗的爱尔兰人,是一个纯种白人的他者,是一个不满出身为“杂种”的反抗者。
保罗·布朗的分析告诉我们,《暴风雨》不仅仅反映了当时的历史背景,而且也参与了历史的建构。也就是说,《暴风雨》是殖民历史时期种族关系的真实写照,同时它也是对这种种族关系的批判和颠覆。保罗·布朗的殖民语境和种族视角的政治批评,赋予卡列班反抗精神,正如卡列班对普洛斯帕罗说的那样:“这岛是我老娘西考拉克斯传给我,而被你夺了去的。”(1幕2场)普洛斯帕罗认为卡列班天性中的顽劣是改不过来的,是一个无法教化的劣种。对于这种歧视的观点,卡列班对普洛斯帕罗进行了回击:“你教我讲话,我从这上面得到的益处只是知道怎样骂人。但愿血瘟病瘟死了你,因为你要教我说你的那种话!”(1幕2场)保罗·布朗的分析颠覆了以前人们对《暴风雨》的看法,这也是文化唯物主义莎评激进批评观的反映。当然,保罗·布朗的分析也没有脱离文本,他紧紧围绕卡列班和普洛斯帕罗之间的关系展开论述,进而发现其中的政治意义,这也是符合文化唯物主义莎评强调的政治参与和文本分析相结合的批评主张。从这里可以发现,新批评的方法和历史政治的联姻使《暴风雨》的种族内涵得到彰显。殖民语境本来就包含着不和谐的声音,种族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得以阐释,有其普遍的历史文化意义。
注释:
①文化唯物主义莎评是英国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一个莎评流派。该批评打破传统学科界限,充分利用文学理论、女权主义、性政治学、马克思主义及文化学的各种成果进行文学批评;该批评从政治出发,把政治分解为种族、阶级、性别和性四个方面,并且政治的核心是权力。
②传统的分析认为,卡列班的心灵和身躯都是畸形的。他是他母亲女巫西考拉克斯与一魔鬼违背自然而结合的产物,低于人类而又高于兽类,在这个怪物身上表现出了人类天性中存在的兽性本能。他被剥夺了两个高贵的品质:理性和尊严。但鉴于他自然本性的局限和无法改变,他的邪恶是可以理解的,比起剧中安东尼奥这类人,卡列班应少受谴责。安东尼奥尽管文明程度很高,但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虽然卡列班是一个否定人物,但表明了这样一种观点:低劣的天性高于堕落了的优越。正如莎士比亚在第94首14行诗中所说:“烂百合比野草臭得更难受”。但也有把他完全看成愚蠢、邪恶的代表,柯勒律治就认为“卡列班完全是个泥土之躯,在感觉上和形象上完全是凝固和粗糙的,他具有朦胧的理解力,没有理想和道德感,在他身上,正像在一些野蛮的禽兽身上一样,这种没有道德感的向智慧能力的要求,表现在不道德行为的出现。”参见朱雯、张君川主编的《莎士比亚辞典》第522页,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出版。
③“厚描”是美国文化人类学家福德·格尔兹在其论文《厚描:迈向文化的阐释理论》中加以论证和发挥的重要概念。“厚描”是一种微观描述,它作为典型的人类学方法,是从以极其扩展的方式摸透极端细小的事情这一角度出发,最后达到那种更为广阔的解释和更为抽象的分析。新历史主义对此法加以利用,结合有意义的事件等对权力运作进行了细致的描述。
[1] Stephen Greenblatt. Will in the World:How Shakespeare Became Shakespeare[M]. New York:W. W. Norton & Company, 2004.
[2] [3][4]Paul Brown. “This Thing of Darkness I Acknowledge Mine':The Tempest and The Discourse of Colonialism”[A], in Jonathan Dollimore , Alan Sinfield, eds., Political Shakespeare[C].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4.
[5] [6]Scott Wilson. Cultural Materialism:Theory and Practice[M]. Oxford:Blackwell,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