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后“福利共识”瓦解看当前欧洲“福利国家”危机
2010-02-15代恒猛
代恒猛
(中央编译局,北京100071)
从战后“福利共识”瓦解看当前欧洲“福利国家”危机
代恒猛
(中央编译局,北京100071)
从文化视角来看,在战后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欧洲形成的一种超越阶级、阶层和政党差别的“福利共识”局面,奠定了欧洲“福利国家”存在和发展的思想文化基础。然而,伴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中新自由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的兴起,这种“福利共识”趋于瓦解,引发当前“福利国家”出现政治危机。
福利共识;新自由主义;新个人主义;华盛顿共识
经济全球化的加速发展,冲击着欧洲社会的“福利国家”制度,使“社会福利国家妥协面临终结”。德国学者哈贝马斯指出,“不管从哪个角度,经济全球化都破坏了社会福利国家妥协的历史局面”,而“社会福利国家妥协即使不是解决资本主义内在问题的理想方案,也能够把它所造成的社会代价维持在可以容忍的限度。”〔1〕(P77)本文拟从文化视角,通过对国外相关文献的梳理,探讨和研究欧洲“福利国家”的现实危机问题。
一、战后欧洲“福利共识”局面的形成,奠定了“福利国家”存在和发展的思想文化基础
历史是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作为战后资本主义的一种发展模式,欧洲“福利国家”的孕育和生成,既源于战后欧洲资本主义恢复经济、缓和政治危机的迫切需要,也源于特定历史背景下主流社会思潮的支持,即二战结束后,欧洲形成了一种超越阶级、阶层和政党差别的“福利共识”局面,并由此奠定了欧洲“福利国家”存在和发展的思想文化基础。
(一)欧洲特有的“扶弱济贫”的历史文化底蕴。西欧既是资本主义、空想社会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的发源地,也是这几大思想流派激荡交锋的集中地。资产阶级反抗封建主义的自由、平等、博爱等民主思想,空想社会主义对未来社会的天才设想,科学社会主义的社会公正思想,以及宗教机构的慈善伦理教化,都对西欧社会的思想观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进而在西欧营造了一种扶弱济困和社会改良的文化底蕴。因此,阿尔贝认为,社会福利充其量也“只能造出一种有利于懒惰和不负责任的济贫思想。”
在这种特有的文化背景下,19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德国讲坛社会主义和英国费边社会主义相继兴起。前者认为国家除了维护社会秩序和国家安全外,还具有文化和福利的目的,应该由国家举办一部分公共事业来改善国民的生活;后者主张通过扩大政府权力和征收累进所得税和遗产税,来改善社会成员的福利状况和实行“全国的最低生活标准”保障。讲坛社会主义和费边社会主义的兴起与理论主张,直接推动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欧社会立法和社会福利政策的制定,广泛促成了西欧民众对国家举办福利事业和实行社会改良的社会认同。
(二)战后“福利共识”与欧洲“福利国家”的最终建成。由于20世纪上半叶的经济萧条和两次世界大战给西欧人民带来的侵害,西欧民众对国家举办福利事业和实行社会改良有了广泛认同。为什么战后人们如此笃信“福利国家”和能够接受如此大规模的“社会福利投资”?德国左派学者费舍指出,这是出于对两次世界大战中的资产者世界的自我摧毁和工业时代的大规模贫困导致的一种十分危险的社会解体和作为对这种解体回应的两种可怕“一体化意识形态”(法西斯主义和布尔什维主义)的“恐惧”和“回忆”。
在此背景下,1945年英国大选,工党出人意料取得了胜利,对于保守党而言,大选的失败也推动了其经济和社会政策的全面反省和自我调整。1950年大选,“福利国家”问题并没有引起两党的争论,“因为保守党已对这个问题采取了认可的态度。”〔2〕(P67)而1951年上台的保守党政府,则全盘继承和进一步推动了工党政府对社会福利制度所作的改革。这说明,经过反思和调整,英国保守党的经济和社会政策主张在向工党靠拢,保障充分就业、推进社会福利和实行国家干预已经成为两党的基本共识。另外,在西欧其他国家,情况与英国大致相同。在这些国家中的各主要政党,为适应政党选举的需要,在围绕如何通过国家干预,最大限度地完善和增进人们的社会福利方面展开了竞争。
总之,战后超越阶级、阶层和政党差别的“福利共识”形成,奠定了“福利国家”存在与发展的思想文化基础。费舍指出,在两大政治派别经济和社会政策日渐趋同的基础上,战后欧洲国家基本上形成了“民主左派”和“民主右派”的政治分工,即“右派所关心的是财富的生产,左派则关注公正的分配。”〔3〕(P157)左右两派的经济和社会政策统一于“福利国家”的实践,共同推动了战后欧洲经济和社会的发展。
二、20世纪80年代以来“华盛顿共识”的泛化,直接冲击了欧洲“福利国家”的政策理念
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加速发展和“福利国家”发生的危机,新自由主义思潮开始兴起。新自由主义思潮对市场化、私有化和经济自由化的推崇,直接导致战后“福利共识”的瓦解。
(一)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兴起及对“福利国家”的冲击。新自由主义是19世纪传统自由主义的当代形态。1944年哈耶克发表《通向奴役之路》和1957年哈罗德《来自竞争的繁荣》的出版,标志着主张经济自由的新自由主义的诞生。其后,弗里德曼、布坎南等人又依据不同的经济学原理,从不同角度对新自由主义作了进一步的推陈出新,进而使新自由主义逐渐成为主导西方社会的一种显学和主流意识形态。
新自由主义直接推动了20世纪80年代欧美的私有化浪潮。“里根主义”、“撒切尔主义”经济政策的“成功”,反过来又进一步确立了新自由主义“唯我独尊”的地位。其巅峰之作就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推出的“华盛顿共识”。反对“福利国家”、反对计划经济是所有新自由主义者最基本的、也是最为鲜明的理念和特征。在新自由主义者看来,以个人自由为基础的私人企业制度和自由市场制度是迄今为止所能选择的最好制度。国家对经济的过多干预,忽略了市场的能动作用,也妨碍了个人的自我实现和个人自由,因而是一条通向集权主义的奴役之路,是“一切罪恶的源泉。”〔4〕(P37-38)
(二)经济全球化加速发展进程中欧洲“福利国家”政策的转向。新自由主义的另外一个重要依据,就是当前经济全球化的加速发展。新自由主义者到处宣称,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伴随着资本等生产要素的全球自由流动,社会福利国家已经过时,在世界范围内比较,它的代价“过分昂贵”,已经成为“未来的威胁”。因而,在世界范围内社会不平等的扩大将是“不可避免的”、每个人都“必须作出牺牲。”〔5〕(P8)“那么,在福利国家垮掉之后,由谁来提供福利呢?答案是市场引导的经济增长。福利不应当被理解为国家的救济,而应当被理解为最大化的经济增长以及由此带来的总体财富,而做到这一切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市场自己去创造奇迹。”〔4〕(P38-39)
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大行其道和“华盛顿共识”的形成,直接导致了战后以来欧洲“福利国家”社会政策的转向:“在全世界绝大多数政治领导力量的观念中——首先是在富裕国家中——维持社会福利国家意味着经济竞争力的丧失。”〔6〕(P65)“削减国家开支、降低工资、取消社会福利,从瑞典、奥地利直至西班牙,这个纲领到处都成为各国政府政策的核心。”〔5〕(P9)任何对福利的削减都是基于这样一个信念:对工资成本和与之相联系的社会福利开支削减得幅度越大,就越能更好地增强竞争能力和进行反对失业的斗争。
经济全球化的加速发展和新自由主义的大肆进攻,对欧洲社会民主党和“左派”政治势力造成了极大的触动,促使其经济和社会政策开始“右转”和自我调整,并由此终结了战后以来建立在“福利共识”基础上的欧洲“共识政治”。目前的形势,正如吉登斯指出的那样,“直到本世纪70年代末期在工业化国家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的‘福利共识’”瓦解了,马克思主义的信誉最终受到质疑,“只有在社会民主党人愿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彻底地修正他们的既有观念的情况下,社会民主才可能存在并发展下去。”〔4〕(P38-39)
三、当前“新个人主义”思潮的兴起,进一步引发了欧洲“福利国家”的政治危机
与新自由主义互为里表,当前欧洲社会出现的“新个人主义”(也有西方学者称之为“极端个人主义”或“个人主义化”)思潮也开始大行其道,并从社会认同的层面,直接冲击着“福利国家”集体抗御风险的施政理念,进一步导致了对“福利国家”合法性的质疑和政治危机。对此,欧洲学者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阐述。
(一)“新个人主义”思潮的兴起。费舍认为,“个人主义化”是“50至70年代之间充分就业时代的直接结果,也是西方消费社会的实现、成功的社会福利国家一体化和由此导致的社会进步的直接结果。”〔3〕(P157)在此基础上,贝克以经济全球化为研究视角,从分析“福利国家”制度入手,对欧洲“新个人主义”概念和内涵进行了界定,并将其与新自由主义追求的极端个人主义进行了区别。贝克指出,“福利国家”中的许多权利和对权力的授予都是为个人、而不是为家庭设置的。即“作为个人来规划、理解和设计自身”。因此,经济全球化进程中出现的个人主义并不是撒切尔主义,也不是市场个人主义或原子论。恰恰相反,它意味着“制度化的个人主义。”〔4〕(P25)
与此相呼应,吉登斯运用“后现代主义”社会学理论,认为“新个人主义”与传统和习惯从社会生活中消退有关,是一种与全球化所产生的、范围非常广泛的冲击相联的现象,而并非仅仅是市场所造成的;“福利国家”在其中一直发挥着作用,即在集体主义的庇护下建立起来的各种福利制度,有助于将个人从过去的某些僵化制度中解放出来;“新自由主义”并不意味着一个以“我”为中心的一代的兴起。调查显示,当今年轻一代充满敏感的道德关怀,比过去几代人所关注到的范围还要广泛得多。因此,与其将当前所处的时代看作道德沦丧的年代,不如将它看作一个道德变迁的年代更有意义。〔4〕(P39)
(二)“新个人主义”思潮进一步引发了对“福利国家”合法性的质疑与政治危机。虽然西方学者在如何界定经济全球化进程中兴起的这种“新个人主义”概念问题上莫衷一是,但在“个人主义化”对“福利国家”形成冲击的问题上形成了普遍共识。施密特指出,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德国已经成为一个充满“恐惧”和道德走向“瓦解”的大陆:“在我们这个社会的边缘和某些角落,肆无忌惮的利己主义、私欲和贪婪正以前所未有之势蔓延。”〔7〕(P76)在青年人看来,“公共利益、博爱、团结、义务思想和责任观念都是过时了的理想,人人都应当以自我为中心,公共利益只是一种空话。”〔7〕(P85)
而吉登斯则联系英国的现实情况,进一步对“新个人主义”对“福利国家”的冲击进行了更为细致的考察。他引用英国学者英格哈特的话说,“自我表现和对有意义的工作的渴望”导致了“价值分布状态的变化”,并由此促成了当前欧洲多元价值理念并立的分布格局:“保守主义者”赞成市场自由,但希望国家对诸如家庭、毒品和堕胎这样的问题实施强烈控制;“自由论者”赞成个人主义并主张在所有方面都减少国家的干预;“社会主义者”希望国家更多地干预经济生活,但对市场缺乏信任,并且对政府在伦理问题上的作用持有戒心;“威权主义者”则希望国家插手所有的领域,包括经济领域和道德领域。
对于这种“超越传统阶级界限”的“价值分布的变化”带来的政治后果,吉登斯认为将直接导致西方社会的“政治吸引力”和“政治支持模式”的全面变化。在几乎所有的西方国家中,选票都不再是按阶级分界来划分,而是“已经从左或右两极格局转变到一种更加复杂的图景”,以往把选民划分到“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阵营的那一条经济轴线已经不是那么明显,而“自由论”与“威权主义”、“现代主义”与“传统主义”之间的对立则日趋尖锐。同时,“这也确实意味着我们必须寻求创造团结的新手段”,“必须找到今天的个人责任与集体责任之间的新的平衡”。〔4〕(P48)
为了获得“团结的新手段”和实现责任的新平衡,以吉登斯和布莱尔为代表的欧洲社会民主党人举起“第三条道路”的大旗,提出一系列所谓的“超越左与右”的“新经济”、“新福利”、“新治理”、“新政治”、“新社会”、“新体制”等改革理念和政策措施,试图力挽“福利国家”的颓势,赋予其新的生命力和社会认同。但问题是,由于缺乏变革社会根本制度的立场、智慧和勇气,吉登斯等人标榜的超越“左”与“右”的“第三条道路”不过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内的一次改良和调整,没有也不可能实现“超越”的预期,反而使自身陷入了困境。在布莱尔、施罗德等人执政后期,这一流派已耻于提及“第三条道路”或是“新中间”道路。之后,随着他们的卸任,轰轰烈烈的“第三条道路”不过十多年光景便偃旗息鼓。
总之,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来看,当前欧洲“福利国家”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矛盾和问题,不过是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根本危机在不同领域内的外化形式,因为分配的方式决定于生产的方式,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已经决定了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一边是资本积累和资产阶级财富的剧增,一边是广大人民群众相对贫困化的积累。但我们也要看到,“第三条道路”虽然失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欧洲“福利国家”制度就此步入了穷途末路。事实上,当前欧洲“福利国家”仍在不断探索和调整之中。
〔1〕〔德〕乌·贝克,哈贝马斯.全球化与政治〔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
〔2〕〔英〕阿伦·斯克德,克里斯·库克.战后英国政治史〔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5.
〔3〕张世鹏,殷叙彝.全球化时代的资本主义〔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
〔4〕〔英〕安东尼·吉登斯.第三条道路——社会民主主义的复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5〕〔德〕汉斯-彼得·马丁,哈拉尔特·舒曼.全球化陷阱——对民主和福利的进攻〔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6〕里斯本小组.竞争的极限〔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
〔7〕〔德〕赫尔穆特·施密特.全球化与道德重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View“Welfare State”Crisis in Europe Today from a Perspective of the Postwar Collapse of“Welfare Consensus”
DAI Heng-meng
(Central Compilation and Translation Bureau,Beijing100071,China)
Looked at culturally,a“welfare consensus”exceeding the difference between classes,stratums and political parties was formed against the postwar specific historical background in Europe,which laid the ideological and cultural foundation for the existence and development of a“welfare state”in the area.But with the rise of a new liberalism and extreme individualism in the course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the"welfare consensus"is tending towards a collapse,which has triggered a political crisis for the"welfare state".
welfare consensus;new liberalism;new individualism;Washington consensus
D57
A
1009-1203(2010)02-0084-03
2010-02-08
代恒猛(1975-),男,安徽长丰人,中央编译局在站博士后。
责任编辑 李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