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刺激政策何去何从?
2010-02-15
■ 本刊记者 沈 刚
世界金融危机发生以后,中国政府抓住时机果断决策,推出四万亿投资的经济刺激政策。实践证明,四万亿的投资计划对中国经济乃至世界经济的复苏起到了重要作用。当前,全球经济企稳回升,但经济复苏的进程并不是那么顺利,再加上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引发欧洲市场发生变化,世界经济的复苏还是存在许多不确定和不稳定因素。5月31日,世界银行行长罗伯特·佐利克在英国《金融时报》发文指出:我们眼下看到的不仅仅是“金融危机,下半场”;还是“可持续增长挑战,第一幕”。
也是在5月31日,温家宝总理在东京出席日本“经团联”举行的午餐会上表示,全球经济仍存在二次探底可能,中国目前退出经济刺激政策为时尚早。中国经济刺激政策何去何从,成为政府和经济学界热议的话题。6月8日,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简称“国研中心”)举办“中国经济刺激政策何去何从?”的主题午餐研讨会,国研中心的专家学者就此问题展开了讨论。国研中心金融所研究员吴庆是本次午餐会的主讲人,他首先发言:“总理的表态很有前瞻性。保增长的确还是重要的工作。今年上半年保增长不成问题,但是下半年,特别是到了年底的时候,我们很有可能遇到问题。到明年初,可能这个增长的问题就会更加严重。”
危机后的中国经济
吴庆提出金融危机对世界经济影响的四个方面问题:
第一、金融危机直接导致金融资产的贬值,造成投资的巨大损失。金融资产贬值造成的投资损失主要是美国和欧洲的金融机构承担着,像中国和日本的金融机构受到的损失是很小的。
第二、金融危机间接造成储备资产的账面损失。这个不是金融危机直接造成的损失,而是美国和欧洲政府在应对金融危机时所采取的经济措施对别的国家造成的损失。特别是中国的外汇资产贬值很大,一年多以来,中国外汇账面损失达一万亿人民币。当时外汇资产主要是美元,美元贬值促使我国调整外汇资产结构,增加了欧元的比重。现在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发生,欧元又开始贬值。在这个危机后的世界,只要持有储备资产就会遭受损失。
第三、就是廉价美元的冲击,它伤害到一个国家的宏观经济,损失难以估算。受到廉价美元冲击最严重的是中国,廉价美元的风险一直都存在。这个冲击对发达国家的影响比较小,因为发达国家普遍采用浮动汇率制,美元冲击来的时候,汇率调整自然会挡住外来资金的冲击,储备资产越多,受到的损失越大。
第四、金融危机以后造成全球性的需求不足,进而导致全球经济的衰退。这个衰退原则上对于全世界来说影响都是一样的,大家都遇到同样的问题。但是,像中国这样特别依赖于出口来拉动经济增长的国家受到的冲击还是要大一些。
目前,经济可持续发展、经济结构调整、抑制通货膨胀是我国政府重点关注的三大问题。吴庆认为,中国经济发展遇到的困难关键是经济增长模式,金融危机的影响并不重要。他说:“这也就是佐利克所说的‘可持续增长挑战’,具体就是我国出口导向型的经济增长模式已经接近终点了,金融危机的发生只是把中国的出口导向型经济增长道路缩的更短。”同时,他也强调:“我们也不是全盘的否定出口导向型经济,从1994年开始我们全面走上了这条道路,到现在已经17年了,在过去的时间里,实际上出口导向型的经济增长方式还是给中国带来了很大的好处,中国在这条路上取得了相当多的成功。”
中国经济到底是不是主要依托国际市场来增长?国研中心宏观经济研究部研究员张立群与吴庆观点不同,他认为中国经济一直是内需主导型经济,这是人口大国一个比较普遍的模式。“据有关测算,我们国家内需占总需求的比例一直超过70%的,这就说明了中国经济发生的主线总体来说还是取决于国内市场,这是一个基本格局。我们也要看到中国整个经济发展,特别是经济结构变化是一个双轮驱动,就是既有国内消费需求升级带动产业升级的因素,也有了我们在加入国际分工的过程当中和国际产业接轨所带动的产业结构的变化,像船舶、通讯设备、机床等这些都是和国际市场订单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而且发展还是比较突出的。这样一个双轮驱动模式不能归结到中国经济是一个外需主导的发展模式。”
张立群强调:“我们也要看到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之间有一个相互转换的空间,或是内需相对于外需的变化是有一定的弹性,这个弹性就是2003年到2007年中国经济增长当中,我们的内需始终采取一个控制性的政策:一是严把土地供给闸门,另一个是严把贷款的闸门,提高投资的准入标准等。到2007年采取更严厉的措施,实行从紧的货币政策。所以中国的国内需求在2003年到2007年之间,并没有被充分释放出来,当时是为了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地增长。中国现在国内市场需求之所以大,和人口规模直接相关。中国人口到去年是13.34亿人口,是美国人口的四倍以上,超过发达国家人口之和。”
加快城市化建设是我国社会发展面临主要问题之一,张立群认为这正是我们扩大内需最深厚的源泉。他分析说:“人口向城市的转移带来消费需求的增长,同时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工业建设将带来投资增长,这些对整个国内需求都是持续的支持。这种调整我认为不是一个发展模式质的变化,而是一种适应国内发展环境的变化,一种适应性调整,这个调整之后,中国经济增长双轮驱动模式仍然没有改变,我们还是要利用好两种资源、两个市场,并不是主张完全放弃外部市场,放弃国际市场到国内发展,是内需外需结构的适度调整。所以我认为中国经济现在从一个中长期的角度来看,这个可持续性是看的很清楚的。”
张立群对中国经济的总体判断是:中国经济增长从去年的V型反转,由升转稳。而国研中心资源与环境研究所副所长李佐军对中国经济未来增长是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他说:“短期乐观,中期悲观,长期相对乐观。主要有一下几个原因:1.从外需来看,像美国发达国家要调整消费模式,有些外需是永久消失了,靠外需拉动经济增长的动力要下降;2.内需取决于我们生产的改革,收入分配格局的改善,而要做到这一点是不那么容易的;3.从投资来看,目前我们主要依靠的是政府投资,而政府投资有一系列的负作用,有一些也是不可持续的;4.现在全球强调低碳、绿色经济,这方面的主导权还不掌握在我们手中,这总体上来说对中国经济未来增长是约束条件;5.人口红利、市场化红利、国际化红利逐步减少,我们未来经济发展的空间也随之减少。”
经济刺激政策的进与退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中国短期经济刺激政策到底取得了什么样的效果?吴庆认为,“经济刺激政策是中国非常时期的非常之策,不得已的选择,取得的效果明显。但是也面临流通货币、通胀压力加大的风险,所以经济刺激不要过度,要适当控制刺激的力度,为未来的经济政策预留多一点空间。”而张立群认为,我们经济政策从短期刺激保增长型,转向将中国经济引入新一轮可持续经济增长轨道上来,所以今年面临经济增长由升转稳。他说:“去年经济保增长,很多政策的力度还是相当大的,这么大力度的政策的负面效果我们要给予关注。另外从历史比较来看,几次通过政府的力量来刺激经济增长,应该说这次做的是最平稳的一次。”
吴庆认为长期的经济刺激政策对中国经济的发展不利,他说:“如果我们的刺激政策什么都不变,继续下去的话,即使不发生严重的通货膨胀,中国政府也会往债台上走,而且我们的泡沫还会很严重。”同时,他对经济刺激政策方案也提出自己的看法:“经济刺激政策最重要的是要换汤换药,不能仅仅依靠短期政策,依靠扩张性的货币政策,依靠积极的财政政策去刺激经济增长,这种短期做法不解决中国的问题,中国要做的是用长期政策来推动结构转变。”今年年初总书记讲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时候,用了五十多个“加快”,说明他认识到这件事情很紧迫。吴庆说:“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现在的障碍就是在体制上。我们有很多干部做出业绩就会得到升迁,按照这种体制来考核干部,干部就很在意他短期的绩效。而这种短期扩张性的政策也会带来短期的效果,长期的效果不能立竿见影,所以很多官员在这上面的积极性就会不够。”
李佐军从投资角度分析,认为长期的经济刺激政策会没有实际效益。“这些年地方通过大力发展基础设施来带动经济增长,而我认为基础设施建设是有一个饱和度的,根据其他国家的发展经验,在工业化进入到一定阶段之后确实有一个高潮,但是那个高潮过去以后长期相对稳定。现在我们建机场、建跨海大桥,三五年也就差不多了,再建就没有效益了,所以基础设施要想大规模投资空间也会越来越小。”
对刺激经济政策是否该退出?李佐军的意见是原来的刺激政策要调整,应该逐步退出。“原因是这些刺激政策本身是打着强心针,强心针是不可以老打的,我们过去打了一年多的强心针,以后还会产生一系列的后遗症:资产价格泡沫问题、产能过剩的问题、国进民退的问题、银行坏账的问题等等。”刺激政策何时退出?他强调,不应光等政策退出的成熟时机,应该逐步进行,同时要解决刺激政策的退出和其他中长期政策对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