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考察报告
2010-02-15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赴欧考察组
■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赴欧考察组
2009年11月,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部一行赴欧洲考察本次金融危机及其对欧洲经济的影响,并与OECD和欧盟有关部门权威专家就此开展学术会议交流。在交流中,OECD专家侧重分析了本次金融危机的原因,并就金融体系改革和反危机措施退出策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欧盟专家则着重陈述了金融危机对欧盟经济的冲击,以及他们对世界经济和我国经济前景的预测。本文拟简要介绍专家观点及对我们的启示。
欧洲专家对本次金融危机原因的分析
OECD金融事务副主管Adrian Blundell先生认为,本次金融危机的根源可以归结为宏观和结构两个层面。在宏观层面,全球经济失衡、储备货币过量发行、货币政策普遍过于宽松等因素共同造成了全球流动性过剩和资产价格泡沫,美国资产价格泡沫破灭最终引发了本场金融危机。
在结构层面,除了银行系统的资产证券化、信用违约掉期之类衍生工具发展失控等已得到较多讨论的因素之外,监管体制、公司治理结构、产业结构等制度因素对引发金融危机也难辞其咎。主要因素如下:
——巴塞尔资本协议Ⅱ实际上激励了银行表外业务加速膨胀,即为规避资本要求而通过资产证券化操作将贷款移至资产负债表外。
——避税天堂和税收套利行为促进了担保债务权证(CDO)发展。
——资产支持证券的有限追偿机制激励了银行及相关人员的道德风险,通过早已相当成熟的“发起、配售”业务模式,漠视信贷风险,大量发放低信用等级贷款,然后以此为基础形成资产支持证券转卖出手。
——金融监管滞后于混业经营和跨境经营空前发展的现实,导致监管漏洞和监管重叠并存。
——在过度强调竞争的指导思想下,银行业过度分散导致过度竞争,各银行在竞争压力下竞相涉足高风险业务,从而降低了金融系统稳定性。
——近一二十年来迅速发展的金融控股公司内部治理结构不完善,防火墙缺失,致使危机在母子公司之间交叉传染。
基于上述分析,OECD专家认为,为了防止今后重演类似危机,必须推行金融改革,以建立良好的激励机制,促进金融机构审慎平衡风险和收益。金融改革需秉承以下原则:
1.简化金融监管机构,划清监管权责,提高监管效率。在兼顾微观监管的同时,本次危机提醒我们今后需更注重宏观审慎监管,尤其是系统稳定性监管,以及对具有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的监管。
2.完善金融市场,加强金融市场透明度建设。需将场外衍生品纳入场内交易和监管,改进资产定价方法和会计准则,同时提高银行表外资产的透明度。
3.强化改进资本充足要求。修改巴塞尔资本协议,设立杠杆率要求和流动性要求,建立逆周期调节机制,建立损失准备金。
4.确保金融机构承担应负的责任。为消除金融机构普遍存在的委托—代理问题,需加强和完善金融机构公司治理,使金融企业和经理人对投资人负责。应减少或避免政府对金融机构的隐含担保,通过部分覆盖的存款保险制度,加强大债权人对银行的监管,通过将存款保险费率与风险挂钩激励银行降低风险。可要求被担保银行建立一定的风险资本储备,在危机发生时首先冲抵风险资本。
5.改进金融控股公司治理结构,完善内部防火墙和风控体系,加强和执行对金融控股公司的监管。
6.加强金融教育和对金融产品消费者的保护。
本次金融危机对欧盟和世界经济的冲击
欧盟专家指出,本次危机对欧盟实体经济的冲击远超过1974、1980和1992年三场危机。自2008年2季度到2009年1季度,在对外贸易和固定资产投资双双锐减的压力下,欧盟经济经历了近乎“自由落体”的快速下滑。2009年1季度,欧盟实际GDP环比下降2.4%(折合年率),同比下降5.2%,同比增速比上年同期下滑7.1个百分点;实际固定资本形成环比下降5.4%,同比下降11.4%,比上年同期同比增速降低13.9个百分点;商品和服务净出口名义同比降幅高达86%。而且此次危机波及面广,欧盟区内各国经济均未能幸免。
就整个世界经济而言,欧盟专家认为本次危机是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程度最深的经济衰退,且发达国家衰退总体上比发展中国家程度更深。2007年2季度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全球经济增长即开始减缓,2008年9月雷曼兄弟破产后,经济增长相对减速进一步恶化成为绝对萎缩。与此同时,经济衰退又不可避免地殃及全球贸易。本来,全球化和贸易分工的深化发展就拉长了供应链,增加了环节,换言之也就是提高了在危机之下蒙受冲击的风险概率和幅度。由于各国内需下降,贸易信贷急剧枯竭,世界贸易大幅萎缩,2008年9月至2009年1月,世界实际出口和进口分别下降16%、15%。2009年2季度以来,各国力度空前的反危机干预政策效果初显,金融市场环境大为改善,流动性恐慌消除,贸易信贷有所恢复,世界贸易和制造业等实体经济部门开始从低谷回升,世界贸易回升尤为显著,世界商品出口当季环比增速从1季度的-21.6%升至2季度的7.6%,3季度为10.4%,市场主体信心逐步回归,世界经济开始复苏,美、日、欧盟、中国等主要经济体GDP环比增速均有所回升。但从总体上看,发达国家的复苏仍较微弱,欧盟经济复苏尤为乏力。
本次危机中欧盟的反危机措施
危机爆发以来,欧盟和区域内各国政府积极应对危机,宽松货币政策和积极财政政策双管齐下,不仅力度巨大,而且政策工具多有创新,在货币政策方面尤为显著,为此突破了一系列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教条。在货币政策方面,除了传统的降低基准利率之外,欧盟和区域内各国货币当局、政府还采取了一系列创新工具向市场注入流动性,并大手笔向金融机构注资或提供债务担保,等等。在积极财政政策方面,虽然决策和执行过程不无周折,但欧盟仍然在2008年底通过了2000亿欧元欧洲经济刺激计划,规模达欧盟GDP的1.5%,分2009、2010年两年执行,分别执行其中的2/3、1/3,内容涵盖工业和企业救助、保障劳动力市场良好运行、投资和提高居民购买力等关键领域。此外,一些成员国还额外增加了其他的财政刺激措施。
与此同时,鉴于此次危机中金融风险暴露无遗,欧盟及区域内各国政府着力于从制度建设方面化解和降低金融风险,包括逐步改善金融监管,加强监管协调,组建负责宏观审慎监管的欧洲系统风险管理委员会和负责微观审慎监管的欧洲金融监管体系;改进完善存款保险制度,完善欧盟金融安全网,等等。
欧洲专家对欧盟和世界经济复苏前景的预期
2009年2季度以来,由于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效果初现,金融市场和信贷环境改善,一度枯竭的贸易信贷重新启动,欧盟经济开始复苏,主要表现为2季度当季GDP实际环比增速从上季度的-2.4%升至-0.3%,比上季度提高2.1个百分点,实际同比增速达到-5.7%的谷底;固定资本形成、净出口环比和同比降幅均收窄,贸易和工业活动逐渐恢复,投资者信心回归。采购经理指数等先行指标持续回升,预示着复苏将得以持续。
欧盟经济复苏前景有利与不利因素共存。短中期内,有利于欧盟经济持续复苏的因素主要有金融市场环境改善,包括股价回升、债券利率普遍下降、货币市场流动性宽松、融资条件改善等等;存货周期拐点已现,有助于需求回升。而美日中等其他主要经济体陆续开始复苏,中国等主要新兴市场经济复苏尤为强劲,世界贸易继续“领涨”,更改善了欧盟经济的外部环境。
与此同时,从家庭、非金融企业、金融部门到公共部门,欧盟仍存在一系列不利于经济复苏的因素,决定了欧盟经济复苏将是缓慢、乏力和不确定的,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家庭和非金融企业债务负担沉重,去杠杆化进程仍将延续,制约了他们消费和投资的能力与意愿;
——失业率继续攀升,直接削弱了消费意愿和能力;金融危机刺激家庭储蓄率仍在提高,相应抑制了消费回升和增长。
——制造业产能过剩严重,2009年7月开工率仅有70%,为1990年以来最低水平。2009年三、四季度仍在70%多徘徊,大大低于此前20年80%多的水平。这意味着设备和厂房投资将恢复缓慢。
——金融系统仍较脆弱,修复需要一定时间。加之实体经济部门复苏滞后于资产市场,债务和产能过剩等问题依旧突出,金融系统信贷政策仍然相当谨慎,目前尚只对大型企业有所放松,对家庭和企业的贷款总体增速仍在下降。
——力度空前的反危机措施急剧恶化了政府财政状况,不仅可能影响最终消费,并且构成了新的风险因素。
就整个世界经济而言,短期和中长期内均存在一系列可能导致经济再度下滑的因素,决定了世界经济复苏前景仍充满不确定性。短期内,可能导致世界经济再度下滑的因素主要是实体经济疲软与金融部门脆弱之间的恶性循环,汇率和商品价格出现不利变动;可能促进世界经济持续复苏的因素主要还是反危机政策对促进经济活动和金融部门健康运行产生了较好效果,市场主体信心增强。
在中长期内,以下因素可能导致世界经济再次下行,出现双底的“W”形走势:失业率在可预见的未来将居高不下;存货周期再次进入下行期;扩张性反危机政策退出;政府削减债负导致财政政策紧缩;全球宽松的货币政策和危机救助措施刺激形成了新的资产泡沫;全球经济再平衡难以实现,等等。可能促进世界经济继续上行的因素主要有:全球需求再平衡,商品价格朝向有利方向发展。
关于危机对潜在产出的影响,欧盟专家指出:危机中各国产出普遍低于潜在增长率;对以往危机的实证研究结果显示,危机后许多经济体的潜在产出增长率很难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就本次危机对潜在产出的影响而言,多数专家认为本次危机后欧盟的潜在产出将降低,少数专家认为若本次反危机措施适当且充分,危机后世界经济可能恢复到危机前的潜在增长率水平,但不能排除政策不当导致危机后长期潜在增长率降低的可能性。
此外,本次危机已经大大提高了发达国家的政府债务水平,从而有可能造成债务危机。
基于欧盟的全球经济预测模型,欧盟2009年11月发布的秋季预测中对世界和主要经济体的预测结果如下表。
对于我国经济,欧盟专家认为,2008年下半年以来我国及时调整宏观调控目标,出台一系列经济刺激政策,使我国经济在危机时期仍保持了较快增速,反危机措施总体上是迅速有效的。但是仍存在几个问题:私人消费所占比重仍较低;经济增长过于依赖投资的贡献;一些高能耗行业比重仍在上升,其中一些行业产能过剩严重。而且,反危机措施又产生了一些新问题,如政府作用上升,对中小企业和服务业的扶持仍然不够等。人民币从2008年7月后实际上盯住美元,这使人民币实际汇率贬值了不少。近期人民币升值预期增强,投机性热钱流入再度出现并持续上升。货币政策取向的官方口径虽然是“适度宽松”,但实际上已经过度宽松。2009年9月M2同比增长29.3%,1-9月新增信贷接近8.7万亿元,12月末M2同比增长27.6%,1-12月新增人民币贷款9.59万亿,同比多增4.69万亿(即同比增长约95.7%);1-12月新增本外币贷款10.52万亿。2010年1月末M2同比增长25.98%;M1同比增长38.96%,增幅比去年同期高6.61%;1月新增人民币贷款1.39万亿元,新增本外币贷款1.46万亿元。
根据欧盟预测,尽管2010—2011年中国出口实际增速将减慢至约5%,但经常项目顺差仍将保持高位,对全球经济平衡依然构成重大挑战。针对这些问题,未来我国需要改变经济发展模式,增加私人消费,改进社保体系(包括教育),改进金融干预,促进服务业发展。
欧洲专家对反危机措施退出的看法
关于反危机措施的退出策略,OECD专家认为,鉴于危机和大规模干预已经显著恶化了各国财政状况,各国应尽早考虑退出干预策略;但考虑到金融体系需要一定时间方能恢复健康(估计美欧大银行需要2-4年补足资本),退出干预既不能一蹴而就,也不能所有国家、所有部门同时执行,而应分步实施,并与金融改革相协调。OECD专家强调,本次危机中金融系统损失较大的国家在退出反危机措施时应遵循以下原则:
首先,应制定政策彻底改善金融市场,包括处理银行不良资产,建立市场化、可预测、国际协调的央行流动性供给模式和流动性安全网,鼓励银行通过市场募集资金,在银行获得足够注资(包括政府和市场注资)后解冻信贷市场,对那些恢复正常运行的银行撤出紧急投资和贷款。
其次,应建立有利于系统稳定和有效竞争的金融业结构,改善金融机构公司治理,尤其是金融控股公司的治理。
最后,在处置不良资产时,资产管理公司需等待有利时机,尽力使资产处置价值最大化,以降低危机救助成本。
本次考察启示及欧洲专家观点评判
(一)对未来两年世界和我国经济形势的判断和对我国宏观调控的建议
结合欧盟、OECD专家观点及目前已公布的联合国、IMF对未来两年世界经济形势的判断,考虑到2010年主要经济体财政刺激仍将持续,世界贸易将继续回升,主要经济体私人消费和投资正在恢复,预计2010年世界经济将继续复苏,世界生产总值增速将从2009年的负增长转为增长约2.5%左右。但2011年世界经济走势存在较多不确定性,增幅可能小幅回调,略低于2010年。首先是反危机导向的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将陆续退出,但在高失业率和高负债等重压之下,私人部门投资、消费究竟能否有效接替政府支出,尚在未定之中。其次,美欧可能进入不良资产处置阶段,金融市场将为此而承受压力。此外,世界经济与金融环境中的一些其它潜在风险可能暴露。
而且,以上预测的前提假定均是预测期内世界经济不再暴露大的风险,从而造成较大冲击;但这个前提假定本身就是不确定的,发达国家主权债务危机蔓延加剧、我国等一些新兴市场国家资产价格泡沫因美国货币政策调整等原因而急剧破灭……,(国外多家机构和包括斯蒂芬·罗奇、鲁比尼等多位专家早已发出我国包括香港房市和俄罗斯、印度等新兴市场股市存在严重泡沫的警告。鉴于金融市场的脆弱和敏感,一旦时机成熟、泡沫破灭,就可能引起世界经济的新一轮震动,进而直接或间接对我国经济产生较大影响)所有这一切都有可能给世界经济造成重大冲击,乃至形成二度危机。有鉴于此,我国明后年仍应高度关注防范外部风险输入,并防患于未然,有效抑制本国房市泡沫,将泡沫急剧破灭的风险化解于无形。
在强有力反危机政策的支持下,我国经济已于2009年第2季度成功实现反转,GDP增速由一季度的6.2%(周期底部)逐季上升到二季度的7.9%、三季度的9.1%、四季度的10.7%。全年固定资产投资保持了较高增速,全年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达30.1%,比2008年加快4.6个百分点。全年消费实际增速高于上年(用商品零售价格指数平减,上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实际增长率为14.8%,2009年1-12月为16.9%),且一改过去消费增量集中于城市的格局,县和县以下消费增速首次超过城市。总体来说,包括4万亿投资计划、家电下乡、购车补贴等消费激励政策等在内的多项经济刺激措施已显示出了积极的效果,继第一次接替(政府投资增长接替出口下降)成功实现之后,第二次接替(市场驱动的企业投资和居民消费在政府投资扩张效应减弱后成为增长主导力量)正逐步形成。
尽管如此,我国宏观经济运行中也存在一系列需要关注的问题:钢铁、水泥、平板玻璃、风电设备、造船业等行业产能过剩较严重,且危机时期恶性竞争加剧;就业形势依然严峻,特别是付出了高额教育成本的高校毕业生就业难问题潜藏着对社会凝聚力和稳定的重大威胁;北京、上海、杭州等一些大城市房价泡沫明显,若不加以抑制将可能威胁金融系统稳定;地方政府强烈的投资冲动在“反危机”旗号下“名正言顺”地爆发,代价是其融资平台积累了巨额债务,偿付能力问题日益浮现,暗含着较大的金融和地方财政风险。
纵览当前和未来两年我国与世界经济形势,预计2010年我国出口将从2009年全年的负增长转为增长10%左右,全年GDP增速将比2009年略有上升,在9%—9.5%区间;2011年不确定性增加,GDP增速可能将略低于2010年。2010年我国宏观调控将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以扩内需、保发展、调结构为重点。在保持积极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货币政策的同时,需加强宏观风险管理,防范金融和地方财政风险。货币政策应保持灵活和审慎性,并与银行监管加强协调配合,实现“促增长”和“控风险(进而保持币值稳定)”之间的平衡。需运用信贷政策、土地供给政策、银行监管等多项工具有效抑制房价泡沫,及时清理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债务,探索基础设施建设贷款证券化和市政债券发行和管理模式,防范化解财政和金融风险。财政政策应继续支持民生工程、收入分配调整、社会安全网建设、城镇化建设和科技创新等。产业政策方面应引导产业结构调整、引导产能过剩行业健康发展、促进新兴产业发展。劳动政策方面,鉴于目前的技工荒、大学毕业生就业难等劳动力供需总量和结构不平衡问题,为适应今后我国经济结构调整的必然趋势,未来我国需更加重视劳动力教育,尤其是大中专教育、职业教育和再就业培训等。
(二)加强金融监管,完善金融安全网,督促金融机构改进内部治理,维护金融系统稳定。
金融监管包括规则、外部监管、市场纪律三大支柱,而且,在经济金融全球化进程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多层次跨境金融监管体系,基层是各国监管机构,其中又以美欧国家监管机构对国际金融市场影响力最大;中层是区域性监管协调体系,目前最大、最强有力的区域金融监管协调机制存在于欧盟;上层是全球性金融监管协调机构,其中最重要的是国际清算银行(及其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证券委员会组织(IOSCO),以及西方七国集团1999年2月建立的金融稳定论坛。但本次金融危机令现行国际金融体系的缺陷暴露无遗,从宏观审慎监管、综合监管、金融机构资本充足和流动性风险监管,到金融控股公司、对冲基金和私募基金等高杠杆机构投资者、信用评级机构,再到衍生品交易、跨境监管、消费者保护,现行金融监管体系漏洞百出,完善国际金融体系和金融监管已迫在眉睫。在此背景下,此次危机全面爆发以来,在作为此次危机策源地的美欧国家,反思现行金融体系、推进监管改革已蔚然成风,美欧主导的巴塞尔委员会等国际金融组织也已闻风而动:
在国内监管层次,在2009年6月公布的全面金融监管改革方案中,美国政府提出赋予美联储对系统性风险和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进行监管的职能,且美欧金融改革方案中均提出将完善并加强全面监管、加强综合监管、金融控股公司监管。在区域监管协调层次,欧盟委员会已正式成立欧洲系统性风险管理委员会,负责监测整个欧盟金融市场上的系统性风险。在全球金融监管协调层次,2009年4月G20伦敦峰会提出将原来的金融稳定论坛改为金融稳定理事会(FSB),6月FSB正式成立。在资本充足和流动性风险监管方面,巴塞尔委员会修改了资本充足协议,并拟定了多项规则,以完善对银行资本重组和流动性风险的监管。
作为一个后起的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金融体制的失败、反思和改革足以给我们带来充分的启示,这种启示横跨规则、外部监管、市场纪律三大领域:
在规则领域,银监会已于去年底颁布了多项指引,旨在改善我国对商业银行业资本充足率、流动性和市场风险监管,但监管套利行为必将伴随监管制度收紧而来,这一问题需要长期关注。未来金融规则发展完善的重点应当包括金融控股公司监管和金融服务消费者保护等方面,前者的必要性源于近年金融控股公司的迅速发展,以及此次危机中暴露出来的金融控股公司监管漏洞,后者的必要性源于稳定市场和社会、抑制金融机构及其从业人员道德风险。
我国已于2004年底设立财产保险公司保障基金、人寿保险公司保障基金向保单持有人提供保护,2005年9月设立证券投资者保护基金为证券投资者提供保护;2007年来,“三会”已分别加强了投资者教育和对投资者的风险揭示。未来,需从公众教育、法律保护、提高市场透明度等各个方面继续加强投资者和存款人保护,其中显性存款保险制度又具有格外的重要性。随着我国银行和其他存款性金融机构的所有制结构多元化,现行隐性存款保护制度(主要对国有银行和部分存款性金融机构)越来越需要因时而变。考虑到隐性保护制度下处理银行危机的成本不管由财政承担还是通过财政向央行透支来承担,最终付费的是纳税人和公众,不仅会大大加强金融机构的道德风险,而且会对财政和货币政策和经济形成冲击,而显性存款保险制度具有由投保银行付费、对银行形成风险约束、稳定存款人预期、有效防止金融恐慌的优点,事前融资的基金制存款保险制度还具有反周期优点,我国应建立显性存款保险制度。1993年以来,我国中央政府多次提出要建立存款保险制度,对我国存款保险制度和条例的设计早已基本完成,2008年初存款保险条例和银行业金融机构破产条例均已进入立法程序。促进其适时推出是现在的主要问题。选择在银行流动性充裕、资产泡沫问题还没爆发前推出将起到较好的反周期、促进金融稳定的效果。
在外部监管方面,我国目前实行的金融监管框架仍是以分业监管为基础和一行三会的联席会议制度为补充,对金融控股公司实行主监管制度。在宏观审慎监管方面,未来需要加强一行三会之间的协调配合。随着混业经营的深入,分业监管将暴露出越来越多的监管缺位等风险,需要向综合监管和功能监管转变,对金融控股公司的主监管制度也需向综合监管转变。未来建立类似英国、日本等国的综合金融监管机构、并由金融监管部门和央行共同组建宏观风险监管委员会以加强金融系统的宏观审慎监管、维护金融稳定将是大趋势。在这之前,作为过渡阶段,通过将联席会议制度化、加强三会之间的监管协调、发挥其宏观审慎监管职能是可能选择之一。与此同时,跨境监管协调的重要性将日益上升。
在市场纪律方面,重点应当是推进金融机构完善公司治理。目前,我国金融机构公司治理和内部风险控制问题在城市信托公司、农村信用社等中小型金融机构和一些产业资本控制的金融控股公司较为严重,需着力敦促其改善。
有效的金融监管、存款保险和最后贷款人制度是金融安全网的三道防线。完善金融监管、建立存款保险制度将有助于我国构建完善的金融安全网,有效促进金融稳定、提高抵御金融危机的能力。
(三)对我国国际收支平衡与人民币汇率政策未来取向问题的看法
考察会议中,欧盟专家再次提出,我国经常项目顺差仍将保持高位,将对全球经济平衡构成挑战。而且,这种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美欧行政部门和研究机构的共识。2009年11月底中欧峰会期间,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就再次提出,人民币实际汇率贬值给欧盟一些经济部门造成了压力,希望人民币汇率能有所调整。
全球流动性过剩和全球宏观经济失衡是本次危机的根本原因,国际社会各方对此并无异议,但美欧国家往往将全球失衡首先归咎于我国等新兴市场国家和部分产油国的高顺差、高储蓄,而不是归因于真正的源头,即美欧国家的超前和过度消费以及负储蓄,也不愿承认美元、欧元等储备货币过量发行对全球流动性过剩难辞其咎,而是一味通过要求人民币升值、制造贸易摩擦来转嫁本国/地区的经济压力,促进主要贸易逆差国的贸易平衡。我们认为,全球再平衡需要美国和欧盟内贸易逆差国首先主动改变以货币发行支持超额消费的经济模式,这一过程将是漫长的。我国国际收支平衡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外部环境,只要国际分工总体格局未变,只要欧美等国超前消费导致其贸易逆差持续,我国贸易顺差就将持续,单纯依靠汇率升值和压出口、增进口无法解决这一问题。但考虑到未来欧美贸易逆差国将着力缩小贸易逆差,我国需以扩大内需、贸易区域转移、提高出口竞争力和贸易顺差收益来做好长期应对。
欧盟自2007年后多次要求我国对人民币汇率进行调整,有一定的背景。一方面,我国是欧盟和欧元区的最大贸易逆差国,且2002年以后,欧元区对我国的贸易逆差快速扩大。另一方面,从2005年汇改后至今,人民币对欧元名义和实际汇率调整总体相对缓慢。从名义汇率看,2005年7月汇改至2008年7月,人民币对美元大幅升值了17.4%,之后到2009年11月窄幅波动(近乎盯住),总共只小幅升值0.1%;而同期,由于美元对欧元在2005年1-10月小幅升值后,开始大幅贬值,至2008年7月贬值了33%,之后到2009年1月升值19.4%,然后又开始贬值,至2009年11月贬值了12.6%;导致人民币对欧元名义汇率从2005年7月到2005年10月小幅升值3.5%后,开始大幅贬值,到2008年3月贬值13%,然后到2009年1月升值10%,之后又开始贬值,到2009年11月贬值了16.5%,2009年11月人民币兑欧元名义汇率比2005年6月(汇改前)甚至贬了3.7%。从实际汇率看,人民币对欧元双边实际汇率从2005年6月到2009年5月共升值8.67%,2009年6月至2009年11月贬值7.1%。按照巴拉萨-萨缪尔森效应理论,可贸易部门相对劳动生产率提高决定长期实际汇率升值。我国从亚洲金融危机后到2005年汇改前一直保持对美元的固定汇率,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民币实际汇率的调整;2005年汇改至今,由于实际参考的“一篮子货币”中美元比重太大,而美元长期走弱,导致我国实际汇率调整仍然缓慢,对欧元尤其如此。未来,需要改革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调整实际参考的“一篮子货币”构成。人民币长期需要升值,但升值幅度、速度和时机需要考虑出口部门的承受和适应能力。危机时期,还需要考虑出口竞争国的货币汇率相对变化对我国出口竞争力的影响。2007年3月至2009年11月,人民币对巴西雷亚尔、韩元、马来西亚林吉特、新加坡元、印度卢比、印尼卢比、泰铢汇率分别贬7.2%、升40%、升10%、升3.2%、升20.4%、升17%、升15.3%。我国在主要出口市场所占份额扩大一方面得益于危机击垮了其他国家的一些出口企业,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中央和地方政府对出口企业给予的税收等方面的支持以及危机期间工资下降给予了出口企业更多降价空间。2010年人民币汇率调整不能过快。
(四)我国利用危机发展对外直接投资、调整贸易和产业结构、促进结构升级
对于在危机中相对境况较好的国家而言,危机同时也是契机。这种契机首先体现在中国先进制造业部门可能迎来提高世界市场份额、乃至绝对扩张的良机。中国传统大宗出口制造业产能、出口量占国际市场份额动辄高达百分之八九十,这样,整个国际市场萎缩,中国的这些行业不可能扩张。但中国某些先进制造业不同,他们产量和出口量占世界市场份额小,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二十,有可能在整个世界市场萎缩的时候实现增长。繁荣时期利润空间大,终端销售商、厂商可能没有动力从中国进货;正是在经济萧条时期价格竞争激化,终端销售商、厂商利润空间缩小,订单和生产向中国转移的动力反而会加强,这种效应已经在某些行业和企业中得到了体现。有鉴于此,我国应充分利用这次危机加快于我有利的产业转移,推进我国贸易和产业结构升级。产业转移可以通过内资企业的自主投资、外资企业对华投资来实现,也可以通过内资企业的海外投资来实现,发达国家汽车等先进制造业部门蒙受重创给我们实施这一策略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