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证明

秦德龙

很多人都在排队。排队干什么?开证明,开“无罪证明”。商交会有规定,参加者必须出示“无罪证明”。

张三就拉上李四去开证明。张三对李四说:“帮帮忙啦,我要参加商交会,请你证明我无罪。”

李四说:“荒唐,真是荒唐!我说你无罪就无罪啦?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罪?”

张三说:“不就是请你来帮忙说句话吗?”

李四说:“我真不想到那种地方去。”

张三说:“为什么不想去?你是不敢去吧?你害怕警察吧?”

李四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吧,我陪你走一趟,让好人来给你做个证明。”

李四就捏着鼻子,跟着张三走了。过了许久,才在一条胡同里找到了开证明的地方。那地方挂着一块牌子:“公民刑事记录证明办理处”。

张三望着牌子,有些紧张。张三说:“从牌子上的字来看,好像让人觉得自己犯过罪。你说,我犯过罪吗?”

李四笑道:“我是来证明你无罪的,你当然沒犯过罪,你是好人嘛!”

张三说:“可我还是紧张。什么叫刑事记录?如果没犯过罪的话,怎么会有刑事记录呢?”又说,“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开无罪证明?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李四说:“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难道你没填过表吗?‘何时何地受过何种处分这一栏,你是怎么填的?”

张三说:“我填的是‘无。”

李四笑道:“对嘛。‘无就是没有!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

张三又说:“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非要拉上一个人做证明?假如,拉来的这个人,是个有犯罪记录的人呢?”

李四严肃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把我送来绳之以法的吧?”

张三笑了:“我拉你过来做证明,就是相信你是个好人。让你来证明我无罪,不是反过来也证明了你无罪吗?”

李四笑了:“应当是这样。如果不是我跟你做了多年的朋友,我是不会跟你来这种地方的。”

张三说:“是呀,我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说实话,看见警察,我就紧张。我真不明白,我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也怕警察?”

李四说:“你不要胡说了,说得我心里发毛。”

排在前面的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就扭过头来,朝他们会意地笑了。看见有人笑,张三对李四笑道:“怎么样?群众都笑了,群众都有同感。你说,除了让你证明我无罪,还有什么方法能排除我有犯罪记录?”

李四说:“我怎么知道?”又说,“不会因为给你帮忙,把我帮成罪犯吧?”李四说着,就要走人。

张三拉住李四说:“你看,我们马上就要排到了,你闹什么情绪?走什么人?”

李四嘴里嘟囔着:“你这个人不好玩,真的不好玩。”

张三望着李四,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张三心想,算了,还是别扯淡了,请李四来帮忙,何必惹人家生气呢?于是,张三就默默地排在队伍里,李四则默默地站在张三的身边,谁都不说话了。

队伍是沉默的。沉默的队伍一点点朝前蹭去。

终于,轮到张三开“无罪证明”了。

张三指着李四,对警察说:“他叫李四,他是好人;他可以证明,我也是好人。”

警察说:“我们不能听你说谁是好人谁就是好人,我们要通过必要的手段来确认他是不是好人。”

警察又对李四说:“为了证明你是个好人,也为了让你有资格证明别人也是好人,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我们要在网上搜索,看你是不是网上通缉的罪犯。”

李四的脸色忽然间就变了:“我……我、我没带身份证。”

张三埋怨道:“你怎么不带身份证呢?不带身份证,你干什么来了?”

警察对李四说:“你总该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吧?把号码报上来吧。”

李四紧张地说:“我……记、记不得了。”

警察盯着李四说:“你怎么会记不得?那我们可就没办法上网搜索了。你连你自己都证明不了,你怎么能证明别人呢?你先站到一边去吧。”

警察又对张三说:“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吧,我们先搜索你。”

张三很顺从地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很快,警察就搜索完了。搜索的结果是:网上没有张三的犯罪记录。警察给张三开了一张“无罪证明”,告诉张三,可以离开了。

李四想跟着离开,却被警察叫住了。警察说:“你暂时不能离开,除非你报出身份证号码,让我们上网搜索到你。”

李四低着头,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号码。

警察把李四报出的号码输入了电脑。很快,结果就出来了。警察对李四说:“你得留下来了,名字不对,而且,网上有这个号码的犯罪记录。”

李四双腿一软,扑通跪倒了。

【原载2009年第9期《小说月刊》】

题图 / 多此一举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