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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全城

2010-01-23□关

中学生 2010年7期
关键词:小姨对面灾区

□关 塘

夏日全城

□关 塘

两个人就像地球上的南北两个极点,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如果哪天两点并在一起,那不是站在地球上,而是站在一条直线上。

1

2008年5月12 日四川大地震,震荡全中国乃至全世界人的心灵,也彻底扭转了我的人生。

那个时候,我是重庆某医学院大一的学生,林小左则是四川某中学高三的学生。高考前的地震,他是幸运儿,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

我的小姨是重庆某医院领导,地震前夕,我因为恋爱失败自杀三次,家人便把我交给了小姨。在医院重症区住了一周后,地震发生了,全中国的人都沸腾了。而我自诩是经过死门关的人,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从病房冲出去,扎在自愿者堆里报名,一心想向汶川前进。

小姨阻止了我,她说我身上这几刀,刀刀能放大血,纯粹是去添乱。我被架回病房,唯一能做的事是守在电视机前。

我失恋后虽然自杀,但没流过多少泪水,看电视里有关地震的消息,我却没停止过哭泣。

小姨说这样对我的康复没好处。于是电视被搬走了,我只能听别人说有关地震的事,或者偷偷跑去别的病房偷看。很多时候不能入睡,就在本子上写点心情日记。总之,我从一个寻死觅活的小女生变成一个知道生命诚可贵的女孩。

生命之脆弱,之宝贵,是人所不能预想的。

2

十天后,林小左出现了!

也许这就是奇迹,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奇迹般地和我认识,又奇迹般地……

林小左本来在成都某医院,由于伤情严重,又从成都某医院转到重庆。他的病房就在我病房的对面,也是个单人间,在他送进来时医生们也把电视搬出去了。

翻开我的日记本,不用回忆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天我和林小左认识的过程。

那日,我妈过来看望我,提了很多水果。妈妈一如既往温声暖气地安慰我,我还是不饶人的性格,推掉妈妈手中削好的苹果,说:“我要看电视。”

妈妈笑着,却看得出她的忧心,眉头蹙了好几下,终于叹一口气说:“不都是为你好吗?”说着又把苹果递到我面前。我心软了,有要接过来的动作。

这时,对面病房一系列的响声震惊了我!

苹果骨碌着滚到床底下去了,妈妈惊慌地起身。此时,我已经到达对面病房门口。

应该说,这个时候我还没有真正看到林小左——厚厚的白色棉纱把他整个头部乃至面部都包起来了,两条腿打着石膏,两条手臂紫蓝紫蓝的,手腕到手掌处也是厚厚的棉纱。显然,这是一个重病人,一个伤得如同沟壑一样深的患者。

护士的托盘被他紫蓝色的手臂挥落,地上满是破碎的针筒和散落的药粒。

他从纱布中露出的一块脸也是紫蓝色的,他的嘴巴破了,缝合的伤口似乎还在流血,两片嘴唇肿胀得像两根火腿肠。他嘴唇还没动,声音却先从他口里冒出来,是嘶哑的声音:“我要回去……”

护士蹲在地上捡撒落的东西,抬头看看他,和气地对他说:“等你伤好了再回去好吗?”

“不好!你滚!”这应该是他全部的力气了,说完他就上气不接下气。

护士连忙给他盖上氧气罩,气罩怎么也盖不好,因为他拼命拽。看到这个情景,作为一个未来的医护者,我心中非常生气。我知道现在这所医院里有很多像他一样来自重灾区的病人,医院尽了最大的努力治疗他们,小姨都有几天没合眼了。他却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太伤人了!

还没等护士说什么,我忍不住上前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你以为你能回去吗?灾区现在到处在抢救,你却在这里捣乱!”

这不是小姨给我说的话吗?作为医护人员是绝对不允许这样对病人说话的,但我不怕,我现在不是医护,我也是病人!

他双眼傻傻地看着我,泪水从他肿胀的眼眶中流到耳根后面。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生哭,还是这般伤心。

我慌了,想道歉。他突然问我:“跟我一起的人都救出来了吗?”

我马上肯定地回答:“都救出来了。”

这是我们第一天见面。

3

第二天中午。

他又闹情绪了,拒绝输液,拒绝吃药,拒绝一切护理。原因是他听到外面有人说灾区那边的情况很严重。

我再一次出现在他病房就是看到他推开护士,一双红肿的双眼怒视护士。

“我也是四川过来的,你这样不配合,医院里的护士都要过来看护你。其他从灾区过来的病人谁照顾?”我骗他,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反正重庆话和四川话区别不大。

“你是四川哪里的?”

这几天我听得最多,看得最多的新闻就是“汶川”。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汶川。他果然被镇住了,静静地看着我。

接着,我捏造了获救的人数,捏造了许多伤员恢复的奇迹,但只字不提灾区的情景。再接着,护士帮他换棉纱,继续输液。

我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他微微转过头看我,问:“哪个中学的?”

我心里暗笑,中学?难道我不像大学生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哪儿知道四川有些什么中学。

“我叫林小左,你呢?”

“夏微!”当我脱口说出真名时非常担心,怕他哪天知道灾区的真实情况,会报复我。

往下的几天,我只能接着欺骗他。

我没去过峨眉山,但我跟他聊很多有关峨眉山的事情,因为我上网查了,聊的时候自己真的像去过一样了。我喜欢吃辣,同学曾说四川的兔头最好吃,我便没完没了地和他扯哪里哪里的兔头最好吃。我没看过余华、张爱玲和金庸的小说,却凭着看过的几部片子跟他扯了一段又一段。我简直都佩服自己了。

HH-6型数显恒温水浴锅(江苏省金坛市医疗仪器厂);Megafuge 2.0R型低温高速离心机(德国Hermle公司);THM51119300型全波长酶标分析仪、TCA4848型梯度聚合酶链反应(PCR)仪、Nano Drop 2000型超微量紫外分光光度计(美国Thermo Fisher Scientific公司);CFX96型荧光定量PCR仪(美国Bio-Rad公司)。

他没谈过恋爱,问我谈过没有,我居然也说没有,便又违心地聊对恋爱的憧憬,他听得如痴如醉……

我知道所有的谎言总有揭穿的一天,但我希望这一天是在他痊愈之后到来。

4

“我要找夏微!”这个声音我在对面病房听得清清楚楚。

我有两天不到他病房聊天了,这两天我都在和家里打仗。我想去灾区做志愿者!再者,我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林小左身上了。我有种感觉,感觉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那种黏糊糊的眼神是恋爱中的我曾经有过的。

所以,我逃避了林小左。

对面病房又传来声音:“把夏微给我叫过来!她是个骗子!”

真相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那天我没有过去,我想了一夜,是不是应该向他道歉。

当我再走进林小左的病房时,我惊呆了!这是林小左吗?脸上尽管还有伤痕,但眉目清秀,俨然一个活脱脱的吴尊!只是稍微矮了一点点。

“你来做什么?”他眼皮都不抬。

我是打算来道歉的,坦白之前欺骗他的种种,还打算把灾区严重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嗯,来看看你,过几天我要出院了。我想告诉你……”

“回汶川?”他打断了我的话。

汶川?哦!他还是不知道。我对他笑笑,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我在想,那他为什么说我是骗子呢?

“我知道那边很多房子都倒了,你有没有亲戚?如果没有,你告诉我,我有同学在这边读书,你可以去住一段时间。”

看来他还是知道了一些情况,是同学告诉他的吗?我还是什么也不能说的。

“你好好养伤吧!”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

“想来的时候就来!”

他沉默了,我也无话。

5

离开医院的第四天,在我准备动身去四川做志愿者时,小姨打来电话:“小微,快来医院!林小左出事了!”

小姨说他非常不配合医生,几次挣扎下床,想从窗户跳下去。医生对他说我马上赶来,他才安静!我知道他的亲人无一幸免,但他不应该知道呀?我满怀疑问地走进病房。

我看到的是一个安然无恙的林小左,情绪平静,伤也好多了。他让我坐在他对面。他手中多了一个速写本,我就静静地坐在他对面。

他给我画素描,一边画一边给我说起地震中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给我提地震和家人,说得彻彻底底。

他说:“那天我跟我家里吵架了。他们一直不想让我继续考美术,我的成绩考个一本没问题,就因为美术考试,我再补习了一年。我爸那天把我从学校叫回来,就因为这个打我。可能我真的太生气了,也动手了,把我爸连同我妈推倒在地上,然后往外跑。就在我要跑出家门口时,感觉天在震荡,一下子,我们家的灯砸下来了,我们家的墙壁倒塌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一道墙将我和我爸我妈隔开。我使劲叫喊他们,倒塌声却将我的声音淹没。我看到我妈的头被墙压住了,满脸是血……我打算找个缝隙钻过去,我以为自己能过去搬开压在她头上的墙。可没等我过去,我身上也被倒塌的东西压住了!我当时晕了过去,中间清醒了一会儿,听到我妈和我爸一边咳嗽一边对话,那种声音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我妈断断续续地说:‘你不应该叫他回来!’我爸也同样断断续续地回答:‘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是知道就算他不考大学我都不怪他!’我那时候哭了,但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我努力挣扎却被压得不能动弹,双腿完全没了知觉,能感到自己活着的只有头部。没多久,我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我到了医院里,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转来重庆了!”

林小左勾着头,给我作画的样子很专注,他的泪水也很专注地流溢下来。一滴,两滴……每一滴都在敲打我的心。

曾几何时,我父亲不也这样冲我大发脾气吗?安排好了让我学医,而我挣扎不出来的是我喜欢的英文!我谈恋爱,荒废功课,还自杀,以为这样就能报复他们!父母却仍旧疼爱我,可是,他的父母呢?我心里一阵阵泛酸,眼泪也流了下来。

林小左说:“今天我特别想找个人说说,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是我害了他们。”我忙抬起泪眼看他,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盯着我接着说:“现在我连他们的生死都不知道……”

我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俯身过去拿他手中的速写本。

“画得真好!”我哽咽地说,“或许他们也在医院某个病房里,正想着你。”

他抬头微微一笑,说:“谢谢你!”

6

我终于放弃了自己秘密出逃的计划,每个周末我都去医院看林小左,天南地北地聊。小姨说林小左能对我回忆这些事情就是好的,只有这样,他才能走出阴影,还说我这也是在为灾区做工作,作用比医护还强。

几个月后,林小左出院了,被接回了成都。

林小左回成都后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老乡,谢谢你陪我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有时间我请你吃兔头,就是成都最有名的那家,这边的兔头和你说的兔头不一样哦!

我给他回了信息:兔头都一个样!

原来他早明白我在对他编谎,但没拆穿我,即使上次他那么气愤也没拆穿我。也许,他能原谅我的做法,我毕竟也是为了他康复。

他又发给我一条信息:很奇怪,两个不相识的人居然能聊这么久,你也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耐心对我这样的人!真的谢谢你!

我立即又回信息道:两个人,就像地球上的南北两个极点,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如果哪天两点并在一起,那不是站在地球上,而是站在一条直线上。地球完完全全被剖开,呈现一块平整的画布,亮点就在画布上,不再遥遥相望。你也教会我很多东西,谢谢你!

这是我妈说的,我一字不改给他发过去。他没再回我一个字。

尾声

2010年夏天。

炎热的重庆永远都这样,是个发闷燥热的火炉,人在火炉中是煮得快熟的鸭子。

我在宿舍整理一年前购买的书,那些书曾经有人给我聊过:《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在细雨中呼喊》、《张爱玲文集》等等。

我把这些书都看完了,确实写得很好,里面感动我的东西很多。

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趟超市。就在我准备出门时,楼道管理员敲我宿舍的门,说楼下有个四川美术学院的学生找我。

第一个反应就是四川美术学院对于我来说是很熟悉的,但我没有同学在那儿呀!

——我已经走到楼下了!

“嗨,骗子,我给你带正宗的兔头来了!”

责编/东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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