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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注疏》版本流变及阮刻《周易正义》补议

2010-01-17谷继明

周易研究 2010年4期
关键词:版本

谷继明

摘要:《周易》的注、疏合刻始于南宋茶盐司八行本,自此以后,又有十行本。阮元的《重刊十三经注疏》即是以十行本为依据。十行本为元刻明修本,这一点已为学者所指出。然而,不同的十行本,其先后传承仍然是需要辨明的。阮元所依据的十行本,乃是十行本中错讹最多的一个本子。由此我们审视阮元的重刻,其主要失误在于选择底本的错误而非刊刻工作本身。同时,由《周易正义》的情况来看,十行本与闽、监、毛本的关系亦并非仅仅是前贤所认为的递相传承。闽本实际出自元刻九行本,且此元刻九行本反倒是十行本明代补版所从出。在《周易注疏》的众版本中,武英殿本及四库本较易被忽略,然而这个版本从分卷到校勘却是比较有特色的。

关键词:周易注疏;周易正义;版本;十行本;校勘

中图分类号:B241.9;G256.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3882(20l0)04-0039-D9

一、《周易注疏》的版本

《周易注疏》的版本,学者多有论述,现在我们综合学者考证,并汇总各善本书目录,简述其情形如下:

孔颖达《正义》最初仅是单行,不与经、注合刻。学者现在一致认为,注疏的合刊,自南宋茶盐司本始。如汪绍楹先生谓:“考正经注疏萃刻本,莫先于浙东提举茶盐司本《易》《书》《周礼》三书。”茶盐司刻本《周易注疏》,现存仅两部:一在日本足利学校遗迹图书馆;一由铁琴铜剑楼收藏,现存中国国家图书馆。足利学校所藏比较完整,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渭:“森立之《经籍访古志》卷一著录本书,并日:‘……此本以宋椠经宋人手校,最可贵重者矣。江户时代日本人山井鼎据此而著《七经孟子考文》中《周易考文》。”又,其《汉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谓:“此本的《周易注疏》实是最初的‘注疏合刊本之一,目前不仅日本无第二本收藏,国内原铁琴铜剑楼藏本,亦系后印本,故于汉籍史上至为贵重。”瞿氏铁琴铜剑楼所藏,原为陈鳣所有,书末有陈氏跋文,卷首缺,以钱求赤影宋本抄补,其余情况详瞿氏《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由于此版为注疏合刻之始,所以疏文不是分割在注文之下,而是系在每节之后;疏文的标经、标注也与原来单疏本同;注疏的分卷,一依单疏本分为十四卷,篇次亦同。由于其行款为半页八行,故习称八行本。

到了南宋后期建阳刻书,《十三经注疏》又变了新花样。此时的某些坊刻,适应学人读书便宜性的需要,便进一步把疏文分割支离在注文之下,又附刻上陆德明的《音义》,此即岳氏《九经三传沿革例》所谓“建本有音释注疏”者。一般说来,建本的质量是相对较差的,而建本《十三经注疏》的弊端,汪绍楹先生又列出四条:“一,分卷之不合也。……二,行款标目之失当也。……三,《释文》《注疏》回互改易也。……四,刊刻遗漏也。”此种版本行款的基本特点是:半页十行十八字,注、疏小字双行二十四字。由于建本比较通行,而且历宋、元、明三代又不断递修翻印,故传世较多。其中的《周易正义》,今线装书局《中国古籍善本总目》所载有三种,分别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开封市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台湾国立中央图书馆亦有收藏。《日藏汉籍善本书录》载两部,藏于静嘉堂文库。

明嘉靖中,李元阳在福建汇刻《十三经注疏》,学者一般认为其所据版本为十行本。惟其行款变十行为九行,又改双行小字注文为单行中字,此即所谓“闽本”。万历时期,北京国子监据闽本重雕,改中字注文为小字,此即所谓“监本”。崇祯初,汲古阁毛氏又翻刻监本,此即所谓“毛本”。因此三种版式基本相同,又被认为皆出十行本,故学者一般不加区别。闽本《周易兼义》,今台北故宫博物院、台湾国立中央图书馆、香港中文大学以及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皆有收藏,北京大学有明覆刻本。监本《周易兼义》,北京图书馆、台北故宫博物院有收藏。毛本由于流行既广,传世亦多,兹不具列。

清乾隆时,武英殿修《十三经注疏》,以明监本为底本;此后的《四库全书荟要》及《四库全书》本《十三经注疏》皆据殿本誊写。殿本《周易注疏》,山西省图书馆有收藏。嘉庆间,阮元组织学者刊刻宋本《十三经注疏》,并引据各本,作《校勘记》,遂通行天下至今,而其版本问题也是至今仍需讨论的。

二、《周易正义》之“十行本”与“九行本”

阮元在《重刻宋版注疏总目录》后说:“有宋十行本注疏者,即南宋岳珂《九经三传沿革例》所载建本附释音注疏也。其书刻于宋南渡之后,由元入明,递有修补,至明正德中,其板犹存,是以十行本为诸本最古之册。此后有闽板,乃明嘉靖中用十行本重刻者;有明监板,乃明万历中用闽本重刻者;有汲古阁毛氏板,乃明崇祯中用明监本重刻者。”由是可见,阮元以十行本为最古,且以之为宋本。其刻《周易正义》即以十行本《周易兼义》为底本,参校闽、监、毛刻本、钱本,并参考《七经孟子考文》。然而十行本的问题并非如此简单。

首先,十行本的起源,虽说是自宋季的建阳刻附音本,然而由于历时既久,同一书版不同时期递有修补;而且建阳坊刻众多,版式相同未必是同一刻版。铁琴铜剑楼瞿氏便看出这一问题,当时瞿氏家亦藏有十行本《周易兼义》,但与阮氏所据本有别,《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谓:“阮氏《校勘记》、南昌府学重刊宋本皆据是书,方盛行于世。顾以是本核之,颇多不同。其不同者,是本往往与家藏宋单注本、宋八行注疏本及《校勘记》所引岳本、钱本、宋本合;阮本多误同闽、监、毛本。均是十行本,何以违异若此?盖阮本多修版,其误皆由明人臆改;是本修版较少,多可藉以是正。”

其次,十行本并非宋本。阮元自谓其所藏十行本为宋本,且于诸本为最古。然而当时的顾广圻已经指出此非宋本,其《抚本礼记郑注考异序》谓:“南雍本,世称十行本,盖原出宋季建附音本,而元、明间所刻,正德以后,递有修补,小异大同耳。”顾氏当亲见阮氏所藏十行本,故能指出其中的修版问题;而且,他直接断定此种版本为元明间刻,尽管在源头上它可以追溯到宋季的建阳刻书。顾氏佞宋,经眼宋本无数,他的鉴定应当不差的。与阮藏十行本相比,瞿氏所藏是错误比较少的,然而其版也修补至明正德间,与阮本相似。汪绍楹先生更是根据“小字花数”的版式断定瞿氏所藏亦为元刻无疑。

据瞿氏《目录》,其家藏十行本优胜于阮藏十行本处甚多,并作《校(校勘记)》。瞿氏认为,阮藏十行本之所以错误比家藏十行本多,是因为阮藏本多修版。然而二者具体的关系究竟怎样?十行本与闽监毛本的关系又怎样?这并不是如顾广圻一句“谓之俗注疏可也”便加以概括的。

瞿氏家藏十行本后来的去处,各类的古籍目录皆无记载。今国家图书馆藏有元刻明修本《周易兼义》九卷,附《音义》一卷、《略例注》一卷。是书钤“铁琴铜剑楼”印及“瞿秉沂”印;且瞿氏《目录》于《卦略》下谓“此下十一卦并缺,以八行本抄补”,而国图所藏此本所附《易略例》卷末恰是手抄;又,瞿氏藏书建国之初即交付北京图书馆——然则此本为瞿氏家藏十行本无疑。此本的性质,《中国古籍善本总目》谓是元刻明修本。今观此本可分两类型:一是左右双边,版心上方刻字数,字体圆劲,布列紧凑,版面多漫漶;一是四周单边,版心上方刻“正德十二年刊”或“正德六年刊”,字体松散且生硬,布列疏朗。

后者即瞿氏所谓正德间修版,共二十九面;前者当是元刻版,占该书的大部份。阮氏十行本,今已不知去向,然今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周易兼义》九卷,笔者经过校对发现,其误处竟与阮刻本基本一致,可以说,北大本与阮藏本是同一版次所印。又,据台湾《国家图书馆善本书志初稿》,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所藏元刊明修本《周易兼义》为“元刊左右双边,白口,上记字数,下记刻工姓名及页次。……明补版有四周双边,左右双边,四周单边各种形式”,而且其所载的元、明刻工姓名与北大藏十行本完全一致。因此我们可以判断,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所藏与北大所藏十行本是同一版本。此本的类型可划分为三:一是所谓元刻版,与瞿氏同;一是所谓正德补版,与瞿氏本正德补版亦基本相同;三是版心刻有“怀浙湖校”的补版——这正是与瞿氏十行本不同的地方。我们可以断定,“怀浙湖校”补版肯定比正德还要晚,理由有三:一,同是南雍刻本,其差别当是历时性修补造成的差异,瞿氏十行本唯有元代原刻与正德补版,那么北大十行本新的“怀浙湖校”补版肯定为晚出;二,“怀浙湖校”补版版心下方有刻工姓名,据张振铎先生《古籍刻工名录》,这一批刻工主要活动是在明代嘉靖、万历年间;三,以校勘而言,瞿氏不误而北大本误的,主要是在这种类型的版上。由此可见,瞿氏藏十行本乃是正德十二年补版后即行付印的;而北大及阮元藏十行本则是嘉靖间又进行了大量修补之后才付印的。而其如此大规模地修补,大概是因为书版的亡失。《南雍志·经籍志》载:“《周易注疏》一十三卷,好板一百四十二面,坏者十九面,遗失二百二十四面有余。《周易大字注疏》六卷,板亡。《周易小字注疏》九卷,存者三十八面,余皆缺。”此志作于嘉靖中期,大致反映了那时南京国子监的版刻存留情况。“《周易小字注疏》九卷”应当就是十行本,而存者仅三十八面,可见当时缺损的情况有多么严重。而北大藏十行本,其中属元版的,也只有五十六面。

此便涉及到十行本与闽、监、毛本的问题。闽本虽然貌似承自十行本,但二者决不能混淆。首先,在行款上,闽本由十行变为九行,小注又变为单行。面对这种悖于十行本行款的变化,汪绍楹先生亦无法解释,但谓:“其半页九行,惟《尔雅》知从元椠,余经系改从《尔雅》,抑别有所据,则不可知。清人以其注文改用中号字,上冠‘注字,以为出自李氏,非宋版旧式。”实际上,闽本与十行本相比,还有版式上的一个重要差别,汪先生没有提到:那就是闽本每节首行的经文顶格,余行皆低一格。

那么,闽本所参考的本子究竟为何?我们或许从行款上能找到一些线索。汪先生提到过《尔雅注疏》有元刻九行本。《尔雅注疏校勘记序》述此本:“分卷极无理,闽本正袭此。每页十八行,经每行二十字,注及疏低一格,亦每行二十字。经下载注双行,不标‘注字,疏标阴文‘疏字。内多明人补刻版。”又谓闽本《尔雅注疏》“分卷及疏文脱落处悉与元板同……每半页九行,每行经二十一字;注及疏低一格,每行二十字。经下载注单行居中,标阴文注字,分经、注、疏为大、中、小三等字。”我们由此可以推想元刊九行本《周易兼义》的存在,而闽本《周易兼义》则以此为底本。

笔者经过校勘,发现瞿氏藏十行本、北大藏十行本与闽本在文字上主要有如下的关系:一,瞿氏、北大十行本误,闽本不误;二,瞿氏十行本、闽本不误,北大十行本误;三,瞿氏十行本不误,北大十行本、闽本误同;四,十行本正德间的补版有许多墨丁,而闽本无。对于这种现象的解释,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假设,闽本所依据的十行本是在瞿氏十行本之后、北大十行本之前的本子。这个本子其实已经有了大量修版,产生了一些后来的北大十行本和闽本共有的错误;及至北大十行本时再次修版,又产生了一些错误,而这些错误闽本便不会有了。二是我们直接假设北大所藏十行本当时因为大量的缺版,在补刻的时候依据了闽本所依据的元刻九行本。显然,前一种推断需要一假设版本作为北大十行本和闽本的共同中介,还要假定闽本在刻时又依据了其他版本作校勘;而后一种推断更为顺当简明——也就是说,闽本与瞿氏及北大藏十行本并没有继承关系,而是继承自元刻九行本。今《国家图书馆善本书志初稿》附闽本书影,且于其旁谓:“此闽刻本系根据南京国子监所存旧版,刻于明嘉靖中叶,明正德中递有修补。”

元刻九行本的另一个重要证据,便是钱求赤钞本。阮刻《周易注疏校勘记序》列“引据各本目录”,有宋单疏本,所谓“据钱遵王校本。案钱跋有单疏本一、单注本二、注疏本一,今不复能识别,但称钱校本”,又有影宋钞本的注疏本,所谓“据余姚卢文传校明钱保孙求赤校本,今称钱本”。汪绍楹先生通过陈鳢跋文已考证出钱遵王即钱求赤,卢文弨钞本即源自钱遵王钞本。陈鳣藏有茶盐司本《周易注疏》,但缺首卷,故借钱本缮补,其于卷前谓:“常熟钱求赤所藏钞本《周易注疏》十三卷,后附《略例》一卷,《音义》一卷,前有《五经正义表》四页,每页十八行,行十七字。”又谓:“今以鳣所得宋刻本校之,……宋本注小字双行,是本注作中等字单行;宋本经文大字与注疏小字俱顶格相连,每节不提行,是本每节次行俱低一格,次节提行。”(然则此行款与闽本全同。钱本的性质,其自谓:“此古注疏原本也。蒙古刊本割截,可恨。明兴,诸监本皆因之。”陈鳣亦肯定此为影宋钞本。汪绍楹先生曾根据傅增湘先生题跋考定,宋代“建本固有作九行者”。但是,从陈鳣所述此本避讳的情况看,此本只避“玄”、“镜”,宋代避讳极严,此本作为影宋钞本的性质值得怀疑。宋代建刻固然有九行本,但它在行款上也只有行数与八行本、十行本不同。但不管此本为影宋或影元,其必定是闽本所据元刊九行本所自出。因为据《周易注疏校勘记》,钱本的错误比闽本少,且闽本沿袭了钱本的错误。至于分卷,则可知钱本尚存十四卷之旧,而元刊九行本因时风所趋,改为九卷,与阮元《校勘记》所谓“分卷极无理”的《尔雅注疏》情况类似。

三、阮刻《周易正义》问题再审视

有了以上版本源流的分析,我们便可对阮元的重刊《周易正义》重新加以评价。自阮氏刊刻此书成,许多学者便看到其中的问题而加以批评。如顾广圻谓:“近日有重刻十行本者,款式无异,其中字句特多改易,虽当否参半,但难可征信。”顾氏不仅把十行本斥为“俗注疏”,而且又批评阮氏重刊时增加了许多新的错误。叶德辉谓:“是年文达调抚河南,交替之际,不能亲自校勘。公子福撰《雷堂庵弟子记》云:‘此书尚未校刻完竣,即奉命移抚河南。校书之人不能细心,其中错字甚多,有监本、毛本不错而今反错者。《校勘记》去取亦不尽善。故大人不以此刻本为善也。”阮氏重刊本中的错误,瞿氏《书目》已经指出不少,汪绍楹先生遂据此谓“阮氏重刊宋十行本《注疏》,未能尽符原书,致人疵病。”

实则阮刻本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未能尽符原书”。

首先,就《周易正义》而言,阮元重刊本的错误大部份是沿袭底本,也就是阮元旧藏十行本的错误。上文说到过,阮元藏十行本实际上是嘉庆年间的补版,因此会出现很多闽、监、毛本不误而十行本误的例子。阮元知道十行本有些字是错误的,但他仍然将错就错,这说明此次重刻对于底本的忠实度还是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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