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山东移民特点探析
2010-01-02闫娜轲
闫娜轲
(曲阜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关于清代山东移民,规模空前的“闯关东”无疑最具代表性,也曾一度成为学界研究的焦点,但以往的研究偏重于移民对东北的开发,对于移民给山东社会自身带来的影响则鲜有论及。此外,清代山东人口迅猛增长,在人口压力不断加重及随之而来的人地矛盾、资源短缺步步深化状况下,有清一代山东省的移民活动都很活跃,且具有明显的阶段性、多样性。本文在充分吸收前人研究基础上,对有清一代山东省的移民作了总体考察,以期对其有更进一步的认识。
一、清代前中期以“闯关东”为主的长期移民
清代中前期,山东人口快速增长,人口数量屡创历史新高。由明代的1000余万人口上升至乾隆十四年(1749)的2400余万,嘉庆十七年增至2895万,道光已更达到3143余万。突飞猛进的人口总量,加重了社会经济的承载压力,加之过度开垦造成生态环境严重失衡,一遇荒歉,背井离乡、流徙四方,久而久之竟成为“安土重迁”的民人维系清苦生活中的常态。他们或就食京师,或流亡河南,然而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移民活动就是北上关外,到地广人稀、尚待开发的东北地区觅食谋生。
由于从康熙七年(1668)年至咸丰十一年(1861),近二百年间,清廷对关内民人进入关外的“龙兴之地”实行限制、封禁,人们遂将有清一代山东人民北出关外的移民活动通称为“闯关东”。
(1)闯关东的兴起
清人定鼎北京时,“从龙入关”者约有百万,东北顿时空虚,“地多荒芜,民多逃亡,流离无告,深可悯测”。[1](P343)为重振辽东,巩固满族根基,顺治时期屡次下令地方官府“招徕流民,不论别籍,使开垦荒地,永准为业。”[2](P5950)人参、东珠、貂皮、珍贵木材等为东北名贵特产,对山东等关内民人有强烈的吸引力,这一时期进入东北的山东民人不很多,他们大都从事采参、淘金、伐木、狩猎等,这些人一般被称为“走山者”。
康熙七年(1668年),玄烨亲政的次年,清廷突然下令“辽东招民授官永箸停止”。随后对出关的汉族民众,实行事先起票、过关记档的限制措施。乾隆年间,限制程度进一步强化,先后封禁吉林、黑龙江地区,直至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对柳条边以西以北的蒙古王公领地,也严行封禁,东北地区至此全面封禁。然而,康乾时期,政府的强制性规定已经不能阻止急于谋求生存空间的山东民人北上关外。
据统计,1911年东北人口1841万,其中来自冀鲁豫三省的移民约有一千万,山东民人约占百分之七十至八十,也就是七八百万左右。[3](P20)其中,约 1/6 的移民是嘉道以前,招垦和封禁初期去往东北的,嘉道以后至少有一半是光绪年间移入的。也就是说,清代前中期,约有四百五十万山东人民移居东北。相对于晚清东北开禁后,数十年间近三百五十万人的后续移民,规模似乎不算太大,但封禁时期的移民持续近二百年,无论其对东北地区的大力开发,还是对山东社会的稳定、人口压力的缓解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2)闯关东的社会效应
山东移民对东北地区的拓荒性贡献以及对民族融合的促进,一直以来都是学界研究“闯关东”问题的关注点,相关论著都有涉及,兹不赘述。然而,山东人民移居东北,对山东社会本身的影响却鲜有论及,笔者就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考查,认为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移民东北缓解了山东的人口压力,促进了社会的稳定发展。乾隆十八年(1743年),山东省的人口密度为86.43人/平方公里,远远高于全国平均24.06人/平方公里的人口密度,人口压力位居全国前列。随着外迁人口的增加,山东的人口压力确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当南方诸省人口大增,人口密度大幅攀升之时,山东人口密度却保持了一定的稳定性。
清前中期人口密度位居全国前列的数省 (人/平方公里)
从某种意义上讲,清代东北是山东过剩人口维系生存的避难所。风调雨顺之年,生存条件或许艰苦,然而珍视土地为命根的农人是不愿轻易离弃家园的。一旦遇灾,政府赈济不能及时全面,灾民则纷纷背井离乡,踏上流亡之路。倘若,没有大批贫苦民众迁徙东北,则山东社会的人口压力、人地矛盾将有急剧深化的趋势,山东社会的稳定也将有莫大的隐患。据《同治黄县志》记载,嘉庆十六年(1811年)春夏旱,“群丐自西来,强入人家就食”,[4](P433)嘉庆十七年(1812年),定陶“旱,大饥,盗贼蜂起”。[5](P458)
其次,以“奉粮外运”为主,反哺故乡。大批山东人迫于生计,跋山涉水,源源不断奔赴东北。正是源于山东等省流民的大力开垦,东北的耕地面积、粮食产量才取得了快速增长,由缺粮区转变为清代重要的商品粮基地。
“奉粮外运”始于康熙后期,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帝曰“今河南山东直隶之民往边外开垦者多,大都京师之米,自口外来者甚多”。[6](P352)与此同时,随着人口的持续增长,山东逐渐由余粮区转变为缺粮区,尤以山东半岛登莱二府缺粮最为严重。据档案记载,嘉庆年间,关东每年约有百余万石高粱输往山东等省,其中输往山东半岛地区的就有数十万石。[7](P84)“奉粮外运”成为为山东闯关东移民对山东地区的重要反哺活动,极大地缓解了山东粮食供应的紧张状况。
近二百年间,山东民人源源不断移居东北。移民借助地缘、交通之便,筚路蓝缕开赴东北,不仅为开发东北作出了重要贡献,在一定程度上也减缓了山东地区的人口压力,维护并促进了山东社会经济的稳健发展,密切了山东和东北地区的经济联系,具有深远的社会影响。
二、黄河改道后多方移民
黄河是流经我国北方地区的重要河流,然而在历史上,黄河亦因“善淤、善决、善徙”而称著。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在河南铜瓦厢决口,分为几支,汇集至张秋镇,穿过运河,入大清河河道,由利津牡蛎口注入渤海。从而结束了此前七百年黄河夺淮河道入海的历史,成为黄河变迁史上的第六次改道。
黄河改道后,朝廷内部就恢复故道和加筑新道之间争论不休,鲁、豫地区自铜瓦厢决口至张秋入运,计程四百余里,本无河形,泛滥于民地之上。二十余年来黄水所经之地,人民迁徙流亡无数。山东黄河沿线地区,尤其是鲁西南黄河漫流地带,遭受了深重的灾患。菏泽、濮州以下,寿张、东阿以上尽被淹没,他如东平等数十州县已均波及,遍野哀鸿。同治二年(1863年),黄河再决兰阳,一股直下开州,一股旁趋定陶,曹、单、考城、菏泽、东明、长垣、巨野、武城、濮州、范、寿张等均被淹。
光绪元年(1874年),黄河的南流、北流之争中,南方官僚地主获胜,朝廷开始着手加固新河道。光绪十年(1884年),黄河下游河道南北大堤全部完工。此后新修河道不断淤积、决口,受灾区由鲁西南重灾区转移至大清河沿岸,遍及黄河两岸。黄河改道后的三十年余间,山东黄灾区人民被迫不断外迁。
(1)黄河漫流期,以南迁为主的移民
黄河下游改道山东后,原来受黄灾严重的江苏沛县、铜山等地区,被侵之地河水干涸后,南迄铜山,北跨鱼台,绵亘二百余里,广三四十里或二三十里皆为荒田。鉴于此,咸丰七年(1857年),政府下令将荒地“分上、中下三等,设立湖田局招垦,缴价输租充饷”,此令一出,鲁西南受灾民众应者云集,“郓城嘉祥巨野之难民,由山东迁徙来徐”,“相率寄居于此,垦荒为田,结棚为屋,持械器以自卫,立团长以自雄”。[8](P562)南迁移民主要来自曹州府巨野、郓城济宁州之嘉祥等受黄河漫流影响较严重的州县。
通过移民垦荒,灾民不仅取得土地以自给,在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政府救灾不力,对社会生产、人民生活所造成的重大损失,缓解了当地的人口压力。曹州府、济宁直隶州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的人口密度分别为271.54人/平方公里、269.50人/平方公里,远远超过了全国平均67.57人/平方公里的人口密度,人口压力颇重。灾民迁徙后情况则有所不同,同治十三年(1874年)修筑大堤时已“断难借资其力”,[9](P206)人口大为减少,以致出现劳力不足的情况。
(2)河决不断下的四方移民
光绪初年,清廷将因势利导、维系北流新河道,作为防治河患的既定方针。黄河下游沿岸纷纷兴筑堤岸。然而漫流的结束并不等于河患不再,反而加速了泥沙在运河以东河道的淤积,从而导致河床不断抬高,一遇洪涝,险情迭出。
光绪九年(1883年)新筑大清河堤岸南岸自长清达于蒲台,计四百余里,北岸自东阿达于利津,几六百余里。不久之后,历城章丘等处遭遇伏汛,波及甚广,三十余万人,辗转流徙,无可容身。光绪十八年(1892年)七月,河决章丘胡家岸,“夹河以内,一片汪洋,迁出历城、章丘、济阳、齐东、青城、滨州、蒲台、利津八县灾民三万三千二百余户”。[10](P3761)受灾地区由鲁西南漫延至黄河沿岸各州县,而且因泥沙沉淀淤积,大清河河道周边地区成为重灾区。在此情形下,移民四出,以寻觅安栖之所。
继续南迁。光绪年间,鲁西南黄河漫流已然结束,但水患仍然时常发生,灾民南迁并未停止。《清史稿》记载:“凡河滩垦种之人,曹、徐、淮、海四属居多”。[10](P3807)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十二月,漕运总督松椿奏:“查徐海山东一带连年水灾,小民荡析,流离者甚众。本年春间,自江苏、安徽回籍流民不下十余万人”。[11](P362)从中大可窥见灾民南迁规模之大。
流移西北。山西、河南东北部与鲁西南接壤,成为部分灾民所往之处。光绪九年(1883年),山西巡抚张之洞奏称:“窃查山东河决为灾,经年未塞,本年夏间又决数口,泛滥数百里,灾民数十万,流离昏垫,惨不可言……今山东重罹河患,度支竭蹶,至河南卫辉境内颇多,已在山西境外,徙薪曲突,尤为大局所关”。[12](P325)从中可以想见流亡至河南陕西地区的灾民也不在少数。
北出关外。鸦片战争之后,各国列强对中国虎视眈眈,东北矿产资源丰富、地理
位置险要,亦为列强所觊觎,尤其是沙俄,通过不平等条约不断蚕食东北边疆。形势危急之下,统治阶层中的有识之士认为“移民实边”迫在眉睫,咸丰十年(1851年)后东北各地相继开放。山东东部黄河沿岸在光绪年间受灾最为严重。当地灾民多借地理之便,北出关外。《民国肥城县志》记载:“自光绪七年(1891)修志以后,生齿繁衍,户口日增于前,惟沿黄河各庄村迭被水患,迁徙无常……近数年来,庄农之赴哈尔滨等处谋生者不下数十万余人”,[13](P89)肥城相对于历城、齐河、章丘、滨州、惠民、利津等东部二十余州县,受灾还是较轻的。因为肥城、平阴、东阿、长清、境内等县内山多,有阻挡黄河决溢的天然屏障,受河患相应较少。因而,灾民赴东北者当以百万计。
综上所述,清代前中期近二百年间,山东人民迫于生存压力向东北持续移民四五百万之众,不仅从根本上促进了东北地区的开发,而且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山东社会本身人口、资源与环境间的紧张态势,有力地促进了山东社会的稳定。晚清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改道至大清河入海后,鲁西南乃至大清河沿岸数十州县频频遭受严重水患,而此时清朝国势衰微,河工不治,迫使灾民不断向外迁徙,南下铜沛,北走关外,西趋晋豫,迁移方式更为多元化。以生存为目的的自发性移民的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政府救灾不力对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害,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社会经济衰败后人民生活的多灾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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