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文的诗（6首）

王太文

河流

以为这里是一条分界线

两边的土地不同

按什么标尺,它前行且弯曲

把差异分开,且固定下来

它如刀痕明亮而锋利

一架桥翻过去,把两边连起来

两架桥翻过去,划出一个等号

把河流变暗变钝

牧鞭领着羊群,越桥过去

又从夕阳里返回来

牧人在这边播种,建屋

在那边,放牧,唱民歌

几块崖石

站在山巅,不能再走上高

几块崖石,举着我的碎步

身后是刚解脱的纷杂的大地

眼前:天门在风中咣当地开闭

这儿是人间的最寒

是人可能走到的最边沿

几块崖石第一次遇到难题

在想:把我放到哪儿

风中无忧的树,多么幸福

孤独着,像一株植物。而一株植物

接通了大地下的泉脉和岩层

一棵树是永生的,即使被砍断腰身

它仍可以播种、复制自己

它可以拥抱未来绵长的时间

它不必渴望另一棵树,拥抱或寄生

它自己就是一个整体,一个世界

而我是残缺的,摆不脱焦渴和躁动

孤独地承载着自己的劣性

而风中无忧的树,多么幸福

它不因思念和幻想,耗损自身

巨石是空气的洞

快乐的空气,盛大而弥漫

郊野兀立的巨石,是空气的洞

快乐穿不透它

它把快乐的空气挡在外面

渴望别一个快乐

一个出来散步的独行者与它差不多高

他抚摸它,如抚摸智慧的乳房

而智慧是无声的

它是过往风暴的灰烬

是未来天空的一枚寒星

播种者

向嗡嗡的穿云而过的飞机望了一眼

里边都是天堂的人

又向那边唱着歌奔跑的火车望了一眼

一行小窗里坐满了幸福的人影

他只看了火车的一段身子

就低下头,继续用力

他弓着腰,正在拉犁

大地在他的犁下转动

像拉着一方平板车,他的命坐在上头

地垄那么长,天暗之前,他不能停下

一朵昙花跑得最快

郊野的一方青石,经受着

雨蚀风化

比我的心走得缓慢

它们终会抵达同一地点

我家的狗比我的心更早地抵达

它走了八年,昨天抵达了寂静

而一朵昙花跑得最快

一夜间把旗帜插上峰顶

把悲哀和快乐熟练地融合于速度

变化自我,成为另一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