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瓜子
2009-12-28蔡澜
蔡 澜
新一代的人已经不大会吃瓜子了,最多是在中秋时把月饼中的五仁之一的瓜子仁挖了出来嚼几口。
旧社会中,吃瓜子是人生乐趣,尤其是女人,吃起瓜子来真是好看。电影《南京的基督》中,芥川龙之介在原著中很详细地描写女主角嗑瓜子的姿态,我很喜欢这一段文字,但是编剧和导演都太年轻,不能感受,说什么也不肯用,实在可惜。
瓜子一吃起来没完没了,不能停止。第一,它们不甜也不咸,第二要剥了壳才能吃,第三永远吃不饱,第四有种令人上瘾的香味。
会吃瓜子的人绝技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可以一面抽烟喝酒,一面抓一把瓜子塞进嘴里,“格”的一声咬开吃肉,再“呸”的一声把壳吐出来。我从来学不会吃瓜子,不管是用门牙啃或以臼齿嚼,总是碎个稀烂,不然便是咬成两截,怎么剥也剥不开。
好在台湾人发明了一个剥瓜子壳的机器,它看来像个倒反了的荷花菱角,中间有个凹位可以把一粒瓜子放进去,再用手把左右的角一捏,瓜壳破裂,就能取出中间的仁来吃。
有了这个剥瓜子器之后,傍晚回家,打开电视看新闻,来杯威士忌苏打,一面剥瓜子一面看天下大事,吃饭不影响食欲,愉快地把时间消磨。
黑瓜子固然好吃,但是最香的是那又小又硬的红瓜子。红瓜子最难咬了,有了这个机器,问题解决。
白瓜子较易咬开,但它的壳用盐水浸得很咸,常会吃得磨损唇上的薄皮。上“天香楼”吃饭,总有那么一碟白瓜子,壳并不咸,一吃便不能停手,怕吃太多,暂时抛弃,但当中那种非咸非甜的香味一再来逗引,过一会儿便会再抓一把。下定决心,不再吃了。抽支香烟,见朋友们啃,不知不觉,又再伸手。
美国和日本都有剥好的白瓜子仁出售,一包包地包装,吃了几颗便已吃腻。
向日葵的葵花子也不难剥壳,但嫌它的仁太小,吃了有空虚的感觉,剥壳剥得最拿手的不是人类,反而是鹦鹉。看它吃葵花子的样子,可爱得很。忽然发一奇想,是否可像鹈鹕一样,将它的喉管用一条绳索绑住,让它吐出剥好的仁,但是太过残忍,做不下手,想想而已。
小时候看到街上卖的瓜子,是用一个小小的红纸包包住,到处都出售,每包五分钱。现在已不见了,只有南货店或海味铺中,在旧历年才摆出来,一麻包一麻包的,一看便知是贱货,说什么也不会引起购买欲。
香港的百佳、惠康和七十一,都很难找到瓜子了。台湾倒还很流行,凡是卖食品的地方一定可以找到一大包一大包包装精美的瓜子。把瓜子加工,变成酱油味、蒜头味和甘草味等等,优质的产品将体态变形的都淘汰掉,一颗瓜子肥肥胖胖,乌乌油油,甘美可口。台湾人对味精一点也不抗拒,在瓜子中下了大量的味精、八角、丁香和糖精,吃了口渴死人。
在大陆,吃味精更是时尚,上次去成都,见他们吃火锅之前先在自己碗碟中加上半汤匙味精才喊过瘾。大陆人的崇洋心态很微妙,从香港来的固佳,但是香港像纽约,太进步了反而令人不染指。台湾却像旧金山,较能接受,什么冒牌货都加上了“台湾制造”四个字。
年关近时,在南京时看到许多人提着手信还乡,最流行的是台湾生产的“正林瓜子”,一大包的,里面随货赠送剥瓜子器一个。
遇台湾人称赞说:“你们真威风,连大陆人也要买你们的瓜子送礼。”
台湾人听了诧异地:“什么?台湾瓜子?我们的瓜子都是大陆进口的。我们吃的都是无核西瓜。”
(选自《蔡澜说乐》/蔡澜 著/广东旅游出版社/2009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