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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眼睛

2009-12-25张羊羊

山花 2009年23期
关键词:母牛眼睛个体

张羊羊

在阿尔卑斯山脉绵延而下普罗旺斯地区一片无边的荒原上:他带了只口袋在大地上寻找完美的橡树、山毛榉、桦树……的种子,显然,他敏感的眼睛已和它们内部明亮的眼睛达成了一次交谈!几乎由不断弯腰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谦卑动作完成了“以一己之力拯救一片荒原,使之变成一片生机勃勃的乐土”的壮举的弧线——1947年安详地在班纳安养老院去世的牧羊人布菲耶,享年89岁。安详离世,大抵是因为在世时有着问心无愧的神圣的宗教情怀。旅行者吉奥诺说他是一位播种希望和欢乐的老人,用无私完成了一件神一样的伟业……

我做了一个五彩缤纷的梦,一个收集种子的梦……当阳光透过八楼的纱窗照在我脸上和这本浅绿色小书的封面时,我们仿佛看见了彼此脸上温暖的笑意。我已经整个冬天没有离开城市,看了一整个冬天毫无生机的偌大广场:枯黄的草坪,一株株不耐寒的铁树被稻草裹得严严实实,像极被高度灼伤的病人。这番景象常给我一种错觉:田野和稻草人。而这种错觉在数年前这里原本是耕地的时候,它就是真实的了。

稍前的一个时段,我曾愉悦地穿行在皖南大地上,那里秋收后的痕迹看起来那么崭新,我的眼前闪过雪亮镰刀飞舞的轻快节奏。农家烟囱简单的曲线,缓缓升起的温暖炊烟,家禽绅士般在悠闲地散步,隔着车窗玻璃我分明还能闻到粮食的香甜气味。在广阔的田野中间,竖着一块高大的牌子,虽然这巨大的金属破坏了一片田野的美,但我乐意接受它书面书写里凝聚的力量:保护耕地,我们别无选择。这十个普通的方块字紧挨在一起,有着誓死不离的坚定,以一种经过沉思后的罗列秩序,暗涌着惊心动魄的呐喊。

慵懒不妨说是一种臃肿的懒,它让我失去了之前生活必要的营养补充:下弦月、启明星、田野、树林、落日,我一天可以相互亲近的部分。我把这些替换成一些盆栽的植物,遍布在屋子的角落,如此我才能感受活着的气息。整个冬天,我的餐桌摆放着不同种类的水果,我很少吃它们,等它们变色了、干瘪了,我又重新买回一些替换它们。这是我一个人的版图,比如嫩黄的香梨,它来自新疆库尔勒;比如橙红的脐橙,它来自赣南……我喜欢这些颜色并想象着它们故乡的繁茂,每天看看它们,我的内心生活仿佛还曾富有。我还喜欢买回各种蜂蜜,紫云英、槐花、椴树……我分别不出味道的好坏,这些味道被鲜美的甜淹没掉了,所以我不是一个适合品尝蜂蜜的人,我只是想像我是一个放蜂人,正带着我的蜜蜂去各个地方看各种美丽的花朵。

偶然向窗外探一下头,才惊觉楼下一小块裸露的泥土上,菜花开了。一个妇人正站在那里,她挽一个小篮子,时不时弯腰,从泥土里寻找她需要的东西:荠菜。已经是春天!整个冬天我都没有发觉自己是多么的迟钝。手头捧着蕾切尔·卡逊的书,《寂静的春天》,时光流经了她当初的预言年代,逐渐应验为事实。我的想法很多,此刻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收集各种各样的种子,只要春天准时来临,我就能拥有自己的花草,那些在荒芜边徘徊的人是多么羡慕我这个富翁。

我的眼睛就像在爬楼梯般阅读着这座城市,密密麻麻的房子一幢高过一幢。原本一座村庄里,最高的是树。现在它们最矮了。它们彼此都不认识,像我一样,一个没有邻居的人,从各个地方搬迁过来,过着不属于自己的生活。

而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寻找一只鸟,这段日子我也一直感激这只鸟。在我整理书稿《压堇院》的二十余天里,也就是大致从春分之后的几天起一直到谷雨这天,这只鸟非常奇怪又准时地在凌晨三点四十分左右开始了她的独唱。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多节拍,在我所听见的鸟类的声音里完全是个异类,我总在猜想这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鸟,在异常嘈杂的城市里如此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她基本上坚持着独唱到四点二十五分左右的习惯,然后在群鸟纷纷歌唱时悄然隐退。每天,我轻轻打开窗户,循着声音的方向试图寻找到她,可以确定,她就在离我不到100米的地方,也许她看到了我的眼睛并从我的眼睛里猜测到了我的想法,她嫣然一笑继续歌唱。而我,再轻轻关上窗户,像她练习歌唱般继续抚摸时而宁静时而汹涌的文字。我们都已明白,这座城市彼此都不曾孤单。

在新西兰度假的朋友发来几张风光照,画面上的天空和湖水是蓝得你都想感动得流泪的那种。那里草木葱郁,房舍不需要电梯,你敢想像吗?小池塘里成群悠然自得的野鸭,与人们安然相处。她说,这里的人平均拥有十只羊和五头牛。这个数据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充满期待的幸福指数。我笑笑,江南的牛没活干了。

在我居住的城市,“牛头馆”的美食店一窝蜂地开了出来。我去过一次,看见朋友用刀叉从比我头颅大两三倍的牛头里捣出鸭蛋大小的黑褐色球体,沾上胡椒粉、辣酱、酱油等调料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啃食起来。什么?牛眼睛。这也能吃?好吃。对话的间隙他腮帮鼓来鼓去微笑着咽了下去,我一阵翻胃。“十头衰老的母牛过江,犄角被麻绳/拴在车厢上……呵,快到岸了,那憨厚的十头母牛的眼睛,那望着江水翻滚的/十头母牛的眼睛会去哪里?”(杨键《母羊与母牛》),这就是给杨键的答案。

牛是令我尊敬的动物。我老是想一个问题,动物之问的征服与被征服一般存在两种基本的现状:一是两者个体大小的差距;二是个体本性的善恶。如果一个个体结合了“大”与“恶”,一般说来总是强于结合“小”与“善”的个体的。当然本性于此中似乎更起了决定性的因素。比如牛与羊,两种动物在很多情况下总并列为一个固定名词的形式出现,它们的个体有着明显的差距,但我从没有见过牛羊会因为草这种食物引起纷争而残杀的。我看见过它们的眼睛,仿佛能够倒映出蓝天碧水,清澈见底。

提到牛我无比喜爱一个“牧”字。牧字在甲骨上的形体,像人手持树枝赶牛之状。我当然不是喜欢人持着工具对它颐指气使的征服之态,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的是那一连串满含温馨之景的词语:牧童、牧歌、牧野……一乖巧伶俐的孩童侧坐牛背,手握横笛,笛声悠扬,夕阳里徐徐而归。牛儿嘴里还在嚼拌着青草,它驮着一起玩的老伙计像父亲驮着自己的孩子。每每从画面和文字里注视这幅情景时,我常为这一幕在我孩童时代的缺席感到深深的遗憾,其间的原因应该与我在《驴》一文中所写大致一样“可能是出生年月和苏南农耕文明进程的缘故”,如此,我和牛也注定是陌生的。

事实是牛和人两者之间个体孰大孰小一目了然,那么征服与被征服只能是由本性的善恶取决了。对于人性的善恶我不想辩解,但我知道我的祖先经历过茹毛饮血的年代这是肯定的,博物馆里那些粗糙工具见证了旧石器和新石器时代,那些坚硬、锋利的物体不会仅仅用来针对草木。而牛连食肉类动物在捕捉、啃咬动物时需要用的门齿和犬齿都没有。尽管草也是一种生命,可对我而言一种生命在消耗另一种生命时不见血光要容易承受得多。植物有根、有种子,可以枯荣,动物生命的结束意味着灰飞湮灭。

当然牛之所以被征服同样是它的眼睛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小时候一只鹅可以凶猛地追逐我,是鹅眼睛的瞳孑L过滤后得到的是一个缩小了的图象,我变成了个小不点;牛眼睛的结构却与鹅相反,它把个体小的人类放大了。

对于牛,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想以草为生、数千年来面向黄土背朝天地为我的祖辈日晒雨淋,鞠躬尽瘁,可以说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我自出生方有机会拥有满满的粮食与爱。我可以向一头牛跪拜。但牛的归属又能怎样?诗人杨键也找到了答案“在老祠堂边,人们煮着一颗大牛头。老祠堂里只剩一棵银杏树了,大牛头笑着,在火上笑着。因为它的血沿着家乡的小河,流向长江。化作了江水。你们相吻的嘴唇啊,好像远古的炊烟……”(《老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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