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人鱼
2009-12-24小触角
小触角
“未来一周内,受西伯利亚强冷空气影响,我市将迎来入冬以来最大一场雪,并伴有大风降温天气,请大家注意保暖。”
冰雕师“啪”地关掉电视机,穿上厚棉衣,戴上尖尖的红帽子,骑车去了江边。
清晨,江面白蒙蒙一片,几只花尾巴喜鹊扑棱飞过。
再冷一点儿,就能取冰了!那时,大块大块的冰将被抬出河床,用小卡车运到广场上,一年一度的冰雕节即将到来,西伯利亚的客人们也会来吗?
“……你能想到西伯利亚客人是怎么来到我们身边的吗?他们喜欢乘坐雪飞机、风火车、霜巴士,他们拎大小箱子,一律不戴帽子,棕色头发飘在脑后,手套啦围巾啦也不戴,统统穿海蓝色外套,长到膝盖,还要把小翻领立起来。他们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他们是人鱼,不管你信不信,他们陆上的家叫西伯利亚,另一个家叫北极海。”
冰雕师缩在沙发里,翻看叔叔留下的旧本子,上面是一些菜谱和流水帐,这段话在最后一页。
冰雕师从小就喜欢这个西伯利亚故事,他读啊读,想知道故事的另一半。可是他还是娃娃时,他的叔叔就消失了,至今也没有他的消息。
在西伯利亚寒潮来袭的夜晚,有人敲门,不,是拍窗。
啪啪啪,啪啪啪……
冰雕师从鸭绒被里露出一双小眼睛,看了看座钟的夜光表盘:凌晨一点半。
“谁呀?”他光着脚丫来到窗前。
窗帘猛地凹进去,像被谁咬了一大口,接着“呼”地鼓起来蒙住冰雕师的头。用糨糊和牛皮纸粘牢的窗,竟然敞开了!
“能把最小号的刻刀借给我吗?”窗外,一双眼睛星光闪烁。
“她的行李掉进烤红薯的炉子里啦!”
“真可怜,帮帮忙!”
“呦……这个人是冰雕师吗?”
“是啊是啊,没看见院子里这么多冰兔子冰马冰仙女吗?”
“看来他为今年的冰雕节做了很多练习!”
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声音。
冰雕师伸头向外望了一眼,转身点亮房子里所有的灯,披上大衣,敞开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客人们嗒嗒嗒地走进来。小房子顿时被海蓝色外套挤满了,既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统统是棕色头发。他们坐到沙发上、地板上,有两个钻进鸭绒被。房子太小了,冰雕师有点儿不知所措。
坐沙发的那个拿起叔叔的本子,大声读:“你能想到西伯利亚客人是怎么来到我们身边的吗?……他们一律不戴帽子……他们是人鱼……”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写的是我们!写的是我们!”
冰雕师连忙说:“是我叔叔写的,写了一半儿人就消失啦!”
六个人鱼捂着嘴笑起来,三个严肃地点点头,一个说:“很少有人知道我们!”
“是啊,除非……你叔叔是干什么的?”
“他是水管工。”冰雕师叹了口气。
十位客人一起“哦”了一声,就连正在用小铝锅煮牛奶的那个也不例外。
在后来美妙的牛奶时间里,冰雕师总算弄清了一些事情:
这些西伯利亚人鱼是来给窗子刻冰花的,那个要借刻刀的女孩子叫蒂娜,帮她运行李的雪花掉进了红薯炉子。
“那阵风一点儿都不懂驾驶!”蒂娜委屈地说。
冰雕师打开工具箱,立即有十个小脑袋凑过来,“我们只能用最小号的刻刀!”
冰雕师把十九号刻刀借给蒂娜。
天亮了,冰雕师伸了个懒腰。
已经早晨九点了!小铝锅里挂满干奶皮,桌上的杯子东倒西歪,工具箱张开大嘴……
冰雕师咬着一块面包飞奔出门。
冬日里的广场上已经堆满数不清的巨大冰块,另外还应该有十个冰雕师,每人带着十九把刻刀(咬面包片的冰雕师除外),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
西伯利亚冷空气正盘旋在城市上空,冰雕节正式开始了!
要是你心里总惦记着什么人,久了,那个人就会变成一首歌。
冰雕师就是哼着歌儿站在冰块前面,笑得两眼发光:“今年,就刻条西伯利亚人鱼吧!”
啊,他怎么才想到这么好的点子!瞧瞧,大雪都来了。
他一刻不停地雕呀刻呀,手磨得疼了,帽子也歪了,睫毛粘了霜。他不时地站远一点看看,再凑近了用嘴吹吹。冰凉的粉末随风飞舞,世界里只剩一种声音:嚓嚓嚓……
要是你拨开沉沉的寒雾,竖起耳朵仔细听就知道了,广场上有八个冰雕师一直哼着歌儿,剩下的两个在吹口哨儿。这些旋律连续不断地回响,直到傍晚,广场上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
“你在刻什么?”有人问。
“西伯利亚……”他抬起头,“……人鱼。”
蒂娜笑嘻嘻地站着,海蓝色外套长到膝盖,小翻领立起来,帽子啊围巾啊手套啊都没戴,棕色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脚上穿着大大的雪地鞋。
冰雕师飞快地用身体挡住了正在雕刻的冰块,只一阵小小的风就把他的脸吹红了。
女孩子用手捂住嘴,做了个“倒吸一口冷气”的表情,接着炒豆子一样快地说:“我会尽快把刻刀还给你!哎呀呀,刻眼睛、眉毛和头发丝,还有这种小肩章,”她边说边指着肩膀给冰雕师看,“一定要用到最小号的刻刀!”
冰雕师搓搓手:“不着急的不着急的,你……会刻冰花?”
海蓝色的蒂娜拉着冰雕师,飞快地向广场中央跑去,几乎是从结冰的喷泉池上方一跃而过。
“嘿!刚才那股风多大呀,要把人卷走啦!”卖糖葫芦的老头儿说。
是啊!西伯利亚的风裹着雪片儿,正从一扇窗飞到另一扇窗。
“人鱼的刻刀,用北极海的浪花做成,只能刻几种固定的图案,”蒂娜小声说,“你的就不同啦,想刻什么都行!可能还没有哪条人鱼这么做过……你看!”
冰雕师揉揉眼睛,他们这是在哪里啊?
眼前有一扇巨大的窗,上面是用冰和霜刻的一座小城。
平顶屋子、热气球、港口和海湾……
“这是我们的家乡。”蒂娜用十九号刻刀小心地修饰着冰画。
“西伯利亚?”
“对,西伯利亚!”
当那幅画在他们的视线中越变越小,冰雕师认出那是公寓楼第三层的普通窗子。
“刚刚开始呢!”蒂娜说,“等着看吧!我要把西伯利亚搬到整座城市的窗子上!”
“我们、我们在飞吗?”冰雕师脚下空空的,什么都看不清。
蒂娜严肃地点头,更紧地拽住他的袖子。
“我们、我们刚才变小了?”
也许是太冷,人鱼没吭声。
这个冬天,所有人都被玻璃窗上的风景画惊呆了!
据说第一个发现奇怪冰花的是个老奶奶。那天她正往窗子上呵气,想看看参加期末考试的小孙子有没有回来,却发现窗子上刻着一只长角鹿。
“天啊!”她大叫了一声,给电视台打了电话。到场的记者说那是一头驯鹿。
后来这样的发现越来越多了,有人还看到了雪兔、北极狐、沙滩、遮阳伞和海上灯塔,甚至还有滑雪队的集体像……
冰雕师们放下手里的一号到十九号刻刀,托着下巴盯住广场上的露天大屏幕。那儿正播放“冬季风情纪录片”,主持人说这种冰花是“最美丽的奇迹”。
“多漂亮的冰花!”大家呆呆地看着节目,“不过,应该是很遥远的景色……”
“看不出吗?是西伯利亚!”认识人鱼的冰雕师骄傲地说。
“哦……”大家全明白了。
冰雕师们立即联系了小卡车司机。
“请再运一些冰来,我们也要雕刻西伯利亚!”
美丽的东西看上一遍就会牢牢记住,还会让人如痴如醉。冰雕师们什么都顾不上,他们不停地刻啊刻,帽子歪了,手套掉了,围巾挂到树枝上了……
在最冷最美的一天,广场上所有的作品终于大功告成,就连那个冰人鱼也有了眼睛眉毛头发丝。当天晚上,艺术家们点亮了冰雕里的彩灯。
冰雪兔肚子里是白色的灯,冰驯鹿肚子里是金色的灯,冰房子里是五颜六色的灯,当然,西伯利亚人鱼是蓝色的灯……还有大家熟悉的仙女、老鹰、狮子、怪兽和马。
广场上飘舞着巨大的彩带,小孩子们使劲儿地跺着脚又叫又笑,大人们张大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多美啊……”无数声音嗡嗡响起,汇成短短一句话。
真奇怪,最美最冷的日子过后,好像一下子就暖和起来。街上的积雪悄悄地融化着,屋顶和树木不再是一片洁白,偶尔的一阵南风,吹得孩子脸蛋红红的,窗上的冰啊霜啊越来越薄,慢慢的,人们不用呵气就能透过窗子看到二月的天空。
一个晴朗的早晨,冰雕师在门口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封信:
我们都知道你叔叔,他在西伯利亚。
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一条人鱼将他的帽子吹掉109次之后,他很想为她写个故事。他一点儿都不会写,写到春天只写成一段话,而人鱼却要回家了。她和她的伙伴们长出银色尾巴,在天空里飞啊飞,叔叔仰着头,跟着她走啊走,最后人鱼跳进了北极海。叔叔就在海滩上修了个很大的咸水喷泉,坐在高高的水柱上看着海面。人鱼们坐在礁石和浮冰上看着他,包括那条吹掉他帽子的人鱼,她非常会唱歌。
这是个著名的故事,西伯利亚的每只鸟、每粒沙、每片云、每朵花、每颗星、每个房子、每盏灯,它们都听过,叔叔讲了很多遍。
吹帽子的人鱼是我的阿姨,我是听她讲的。 ——人鱼蒂娜
冰雕师一屁股坐进沙发,打开叔叔的本子,把它贴在脸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啦。接着他穿好厚棉衣,戴上尖尖的红帽子,骑车去了广场。
海蓝色的蒂娜站在冰人鱼前面回答小朋友的问题。
“人鱼怎么穿着雪地鞋长外套?”
“因为她在旅行嘛。”
“什么时候会长出尾巴来?”
“等她回到大海的时候。”
蒂娜望着天空,孩子们也仰起头。
“很久没看过这么蓝的天啦!”他们说。
可是、可是冰雕师明明看到了一群拖着海蓝色尾巴的人鱼,从天空远远地飘走了。
“你能留下吗?”冰雕师问。
“不行啊!现在不走就永远不能回到大海了。”
“那你回家吧,明年再来。”
“不行啊!人鱼只有一次旅行的机会。”
“那……”冰雕师皱着眉,使劲儿搓手。
现在的蒂娜,头上别了个花朵发卡,蓝色的。
现在的蒂娜,低垂着眼睛。
现在的蒂娜,轻轻地说:“好吧,我不走了。”
冰雕师发出些小小的欢呼声,紧接着又摇摇头。
“不行!你要是留在这儿,就不能甩着尾巴在海里游泳了,就不能坐在浮冰上看太阳了,就不能用海藻抹布擦浪花了,就不能……”
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小美人鱼踮起脚尖,给了王子一个吻。
我们的故事有两种结局:
广场上的冰雕从那一刻起稀里哗啦地融化了。
或者,那些稀里哗啦的冰雕停止了融化,变成“冰糖雕”,足够两个幸福的人,吃上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