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伴
2009-12-24陈静
陈 静
一下子,天阴了。银白银白火焰般的阳光,眨眼不见了。密密麻麻的鸟儿,乌云一样涌来,飞过一批,又飞过一批……
不知到哪去了的雨,竟奇迹般降临,连连地下着。
显然,这是鸟儿们一口一口衔来的,悄悄洒在田边睡着了的板栗梦里……
板栗喜得醒了过来,张开眼,正要高声大叫,发现一个雨点也没有。
头上,仍是一闪一闪的星星;夜风,照样挟带着又干又燥的气息;远远近近,传来被管田水的人惊动的狗叫声。漫野的虫子,不知忧愁,扯着嗓子无休无止地唱歌,和着青蛙潮一样涌起的叫声,差点把躺在地上的板栗抬起来。
板栗爷老子是煤矿工人。他娘在家里外的工夫都要做,两眼一睁,累到天黑,没得一时闲。
懂事的板栗像个大人,帮着送肥、莳田、锄地、喂猪……成了一把干活的好手。
这个暑假,天出奇热,老不下雨。他不要娘操心,扛着锄头跑出跑进管田水。
他们家的稻田与老五家的挨在一起。从沟这边引水到田里得横过一条过车的毛马路。但沟比路面下的过水管低,引水过去还得筑坝。
往常,板栗和老五一起来,一起出力,轻轻松松。但这些天,只板栗一个。他费了老大的劲,找来石头、草皮、泥巴,筑过几次坝。
但每次,等他转身回家吃饭的时候,就被人挖了,害得他空忙一场。这样,他只好晚上出门,趁大伙回家睡觉的当儿管水。不然,稻田都干了。
他铺一件棕蓑衣在地上当床,旁边点燃一些碎烂布防蛇。蛇一嗅到这种气味就不会来。
只是长脚蚊子厉害,“嗡嗡”叫着,时不时“亲”他一口,痒得他用手猛抠。
这会儿,做的梦搅得他再也睡不着了。他叹息道:“要真下场雨,多好啊!”现在,是中稻灌浆时候,缺水不得。
但连日晴天,火烧烧的。田土段到处是扛着锄头管水的人。小水库已快放干,好几处大的山泉,被人用管子接去卖钱了。
近年来,靠从三四里外的一条小河引水。然而,水渠年久失修,到田土段这边时,漏得只剩下不多的水了。这家那家抢着要往田里放,白天怎还有板栗的份?
天上月儿圆圆的,亮亮的光,洒在地上。要在平时,板栗会欢喜得跳。他早就和伙伴们热火朝天做游戏了。但此刻,他心头急得冒火,明天又是大晴天呢!
他躺着,仰望闪闪烁烁的夜空,觉得似口大锅扣在头上。
突然,隐隐约约,有响动声,越来越近。起身一看,除远处提着马灯或打着手电走动的人外,什么也没发现。
他以为听错了,躺了下来,可响声又传来了。他有点紧张,有点害怕,悄悄睁大眼睛。
一会儿,见两个人影,猫着腰,从路坎下溜来。“哦,是来偷水的。谁呢?”板栗握锄头把的手都冒汗了。
他不声不响,见那人正要挖水坝,大喊:“干什么?”手电光扫去,是雷公和秋茄子。
这个雷公,一到热天只爱穿短裤,不管多大的太阳也不戴斗笠,晒得乌黑,加上说话打雷一样,大伙就都这么叫他。
只是他懒得出奇,读书不用功,做事不踏实。说起打牌一天到晚饭不吃也没关系。
上学他读寄宿,晚上在寝室里用被子蒙住,在手电光下打牌,给抓住了好几次,挨了学校的警告批评。
他若无其事,对伙伴们说:“睁眼看看,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哪个不打牌?”
他倒似乎有充足的理由。
今天,板栗邀雷公、秋茄子一起去水渠堵漏水,好多流些水来。
可雷公和几个人坐在树下,一动不动打牌,眼皮也不抬。秋茄子起身要去时,被一把拉住,说:“牌都没打完,往哪跑!”
秋茄子无奈。他又瘦又小,真像秋天里长的茄子。向来,他听雷公的,又坐下去了。
板栗戴上斗笠,顶着毒辣太阳,走了。
好多的蝉在树上,一个劲儿叫,是热得难受吗?田地一片绿,山上树青青的。
他顺着水渠走,看到汩汩的流水,心一片清凉。渠边的草一丛丛,长得很旺。青蛙、狗婆蛇、虫子躲在里面,板栗一走过,纷纷惊了出来。
渠的好些地方漏水,板栗看到,心疼极了。他挖来草皮土,一处一处堵。
这样沿路折腾,来到小河边时,他一身早被汗水和泥水湿透了,口也干得冒烟。好在这儿是个山谷,有几株古树,可歇歇。
树旁是千丈岩壁,裂了个大口,一股很旺的泉水,又冰又甜。可被人砌上水池封住,用粗管子接走了。
板栗在岩壁滴水的地方,张着嘴,接了几口喝。
小河从深山流来,水越来越小,但十分清澈。太阳落山时,他把河上的拦水坝也堵好了。
渠里的流水明显大了。他很欢喜,想到干了的稻田晚上就可进水时,一身的疲劳,满肚子的饥渴,一下飞得干干净净。他像大力士,他像神仙,仿佛能腾云驾雾了……
板栗匆匆回家,扒两碗饭,就又急急来了。
他把路边沟里的坝修得结结实实,到上边坝口与人分好水,就一直守着。
虫子叫,青蛙叫,他数着星星进了梦乡,谁知才醒,雷公、秋茄子偷偷来了。
“还问干什么,我们也要管水!”雷公见被板栗发现了,大摇大摆起来。
“那你白天做什么去了?”板栗横着锄头。
“我白天做什么,你管得着吗?”雷公霸道地说。
“不许挖,我管一夜水,明夜让给你们。”
“屁,你家几丘田要独管一夜?不行!”
“你知道,上面分来的水不大,挖开坝,水就过不到我们那边的田去。”
“我管你过得去不!”
“雷公,莫这么不讲理。我不只管我一家的田水,还有老五家的。”
雷公昂着头,不信。
秋茄子在一旁不言不语。这时,他朝路那边的田走过去。
野虫仍叫得欢,似和青蛙比赛,声音漫满四野。
板栗和雷公僵持着,一个要放水,一个不许放。雷公火了,板栗也火了,两个人你推我拉,要打架了。
秋茄子忙三步并两步跨过来,一把拉住雷公。雷公以为他劝架,当和事佬,便一用力挣开了。秋茄子又抓住他,说:“你去看看吧!”
雷公在月光下,随秋茄子横过毛马路,来到板栗和老五家相挨的田边,傻眼了。
只见清粼粼的水,全流到老五家田去了。
老五的爷老子在小学里当老师,教了板栗、雷公他们几年,可惜得肺癌,去年死了。
板栗家的田本来比老五家的低。板栗就在自家田的进水口筑了道高坝,水就往老五家的稻田去了。
雷公呆立田边,一下想起来:几天前,老五娘做工夫摔了腿,他陪娘去医院没回。
雷公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走到板栗身边,说:“怎不早说?就你一个人记着老师?就你心肠好么?”
“你叫牌迷住了心窍,老师骂过你,我怕你记恨老师呢。”
一时里,谁也不说话。
夜渐渐深了,田土段中的灯光越来越少,大多的人回家睡觉了。风慢慢凉爽起来。
好一阵,雷公开口了,对板栗说:“管好老师家田里的水,就管你家的。我们陪你。”
板栗一个人躺着睡觉的那件棕蓑衣,坐上了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