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一起割麦
2009-12-23古原
古 原
父亲蹲在牛圈门口磨镰刀,牛在圈里吃草,牛的铃铛一响一响,父亲的身子一动一动。村庄里飘动着麦子的香味,村庄从早晨就开始喧响。
父亲说,麦秆子上的露水干了,割下的麦子才不发潮不发霉,碾下的草柔韧,牛吃上好。所以父亲是在太阳跃出山头时才开始磨镰刀的,太阳照着父亲和牛。
母亲在灶房里给我们做早饭,大妹担水抱柴火,小妹拉风箱,我睡在炕上。饭做熟了,我就睡够了。
饭罢,我们往地里走。路上有人开玩笑,学生会割麦子吗?我说咋不会呢。
父亲磨好的镰刀安在我们各自的镰床上。父亲割头趟,母亲割二趟,我跟在母亲后面,接下去是大妹、小妹。父亲头上的白帽鲜亮,他戴着爷爷留下的一副石头眼镜。五十开外的父亲站在麦子地边精神抖擞。他挽起白色长衫的袖子,抓住一把麦,把镰刀搭上去,嘴里轻轻地念了一句。他在举意,就如我们回民掰开一个馒头,挑起一筷子面条时口中要表达的内容一样。父亲开镰了,我们一个跟一个,在金色的麦浪里奋力向前游去。麦地渐渐浮动起来,阳光在眼前的麦秆上晃来晃去,山上有鸟在歌唱,田野里不时有头颅起起伏伏。父亲割一会儿,回过身到我们割过的趟里看一看,弯腰捡起丢下的麦头,塞到麦捆子里,叮嘱我们把麦茬割低一些。他割得很干净,动作不疾不缓,可以说,他掌握着割麦的节奏。有一阵时间,他把一个麦穗放在手心里揉搓,边搓边吹去麦衣麦芒之类。他把手心里的麦粒展示给母亲看,他们一块站在地里,苍老的脸上都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喜悦。这时候,母亲总会抬起头对我们说:“渴了没,耶尔古拜、尔乃、黑女子,渴了没?”“‘毕咧给我娃挂几个大西瓜。”母亲又说。“毕咧”就是说麦子碾完以后。我回头看我的两个小妹,两张黑红的小脸上挂满汗珠,听到西瓜,她们咧开嘴笑了一下。
太阳越来越大,地里越来越热,我在麦趟中已处于一种恍惚迷离状态,我看见一只红色的虫子沿麦秆快速地爬上爬下。我开始频频地去喝铝壶里的茶水,铝壶放在地头,我双手扶着腰走过去,喝一气凉开水,回来割一会儿,又起来喝一气。那个铝壶很大,装了很多水,幸亏了那个铝壶。
有人开始往公路上走,要回家了。父亲不知道似的蹲在他的趟里,一镰跟一镰,带起了一股又一股细土。水把肚子已经灌得很胀了,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和笨重的肚子,眯着眼,艰难地向前挪动。
终于,父亲站了起来,把捆好的麦捆往一块码。
我突然感到浑身一轻,头脑似乎清晰了许多,眼睛也睁开了,看父亲在地里走来走去码捆子。
父亲突然说,再加一把劲,一人再割上十个捆子。
抬头看天,太阳乐呵呵地对着我笑。没有风,田野里一片寂静。似乎只有阳光啦啦响。十个捆子嘛,不就十个捆子嘛——我在心里这样说。我突然来了灵感,决定实行倒计数制十个、九个、八个……这样地割下去。
下午两点,我们往回走,母亲的背篼里背着青草,在前面急急地走,她要赶回去做饭。父亲脚步从容,背着的手里攥着他的镰刀。我、尔乃、黑女子走在最后,边走边轮换喝着铝壶里剩下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