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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喜儿遇到鲁四

2009-12-23彭莉萍

学理论·下 2009年10期
关键词:鲁四喜儿白毛女

徐 波 彭莉萍

摘要:《祝福》和《白毛女》都是讲女人的悲惨故事。《白毛女》中喜儿的悲剧在于她无法选择自己所处的困苦环境,她需要别人的拯救;《祝福》中祥林嫂的悲剧则不同,祥林嫂的悲剧源于旧的伦理道德,无论她所处的生活环境能否改变,只要她处于旧时代的伦理道德之下,谁也救不了她。通过《祝福》和《白毛女》的比较,鲁迅先生揭露和批判封建伦理糟粕“如匕首”“如投枪”的风格和胆气,可见一斑。

关键词:鲁迅;鲁四;喜儿;祥林嫂;祝福;白毛女;比较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09)26—0106—02

中国现代文学一直就处于非常严密的制度化、政治化的位置上,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以一种高昂的姿态和乐观的态度对现实施展话语霸权,现在,当我们把文学的价值和功用拉向一个相对较低的层次时,我们就发现了一个事实,尽管让我们承认这一点很不舒服,但也必须承认,鲁迅对于那个他面对的社会和时代是无能为力的,是无可奈何的,他一直也没有找到出路。所以,尽管他在小说中有时给刻画的人物以相对良好的生活条件,但是他们在其所处的环境中都没有生活出路,只有死路和绝路。透过小说人物的死路和绝路,我们能体会到旧时代、旧的文化糟粕的无可救药和鲁迅对传统文化的深刻揭露和批判。

鲁迅一生写过多篇小说。作于一九二四年的《祝福》①是影响最为深广的篇章之一。它以一个淳朴善良的农村妇女祥林嫂为主角,写了其一生的悲惨遭遇。

《白毛女》②是延安时期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集体创作的一部歌剧,根据1940年流传在晋察冀边区一带“白毛仙姑”的民间故事加工改编而成,解放后还改编成电影和舞剧等艺术形式。剧本反映了佃户杨白劳和喜儿父女两代人的悲惨遭遇。

《祝福》和《白毛女》都是讲女人的悲惨故事,但将《祝福》和《白毛女》做个比较,就能体会到鲁迅的笔“如匕首”“如投枪”的风格和胆气。

我们先将《祝福》《白毛女》作一个简单的比较,请看下表:

鲁镇和杨各庄,一个是南方小镇,一个是北方农村,生活条件有很大差距,北方农村的生活环境要艰苦得多。这样,鲁迅先生一开始就给予了人物以更加适合于生活的条件,即我们现在所说的宜居的条件。她的长相很普通,脸色好象是青黄的,她在鲁四老爷家干了一段时间后,尽管工作繁重,但她的脸色、脸形反而“白胖起来”了。喜儿出场时却是个年轻、漂亮、健康的小姑娘,正处于青春发育期,她和本庄的青年农民王大春谈恋爱。

祥林嫂和喜儿的命运后来是完全不同的,问题就出在她们各自的东家身上了,如果我们把俩东家调换一下,当喜儿遇到鲁四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喜儿如果遇到的是鲁四老爷,起码不会因为鲁四老爷见色起意而遭遇迫害,而最终至于家破人亡。因为鲁四老爷是个旧式人物,他信奉的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八个字,即使他和《肥皂》③里的四铭一样,见到要饭的女孩子,就情不自禁地想到用肥皂咯吱咯吱洗一遍,他也不会用强制手段逼人就范的。这样,喜儿就不会有遇到黄世仁那样悲惨的遭遇了,她会在鲁四老爷家积攒一部分钱,和王大春结婚生孩子,依然漂亮、健康,只是不年轻了而已,只要她不在结婚之前怀孕就可以了,鲁四老爷就好管这类闲事,在这方面是不含糊的。再看祥林嫂,她在黄家是引不起黄世仁的注意的,她根本就不用担心哪天被黄世仁强奸了,但是,她如果在佣工期间被婆婆抓回去改了嫁,只要她还回到杨各庄,用不着恶霸地主说什么,全体老百姓的唾沫也能够把她淹死。

这么一比较,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喜儿的悲苦是因为她遭遇到了个恶霸地主,当美女遇到色狼,就顿时陷入了险恶处境。而祥林嫂就不同了,不管把她放到什么地方,不管她遇到什么人,她都只能够是一定要陷入悲苦境地的,她是根本就逃不脱的,更加可怕的是,她还甘愿受罚。

问题的关键就在她们遭遇的东家,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构成她们悲惨遭遇的主要构件。我们先看鲁四老爷,这位老爷的家境并不是很好。祥林嫂被婆家绑架后,是鲁四自己踱出门外,走到河边,把米和菜拣回来,当天中午,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另外,他还是个讲理学的老监生,对女性的贞洁问题很在乎,知道祥林嫂是个寡妇,就不大喜欢,但也只是“皱了皱眉”而已。当他知道问题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祥林嫂不仅是个寡妇,而且还是个从婆家私自跑出来的寡妇的时候,他的愤怒应该是冲天的,即使如此,他也只是说“可恶!然而”。可见,这是一个脾气中和,性情顺和的人。应该说,祥林嫂所遇到的生活条件是相当不错的。

再看黄世仁。这是个恶霸,因为看中了同村的贫苦农民杨白劳的女儿喜儿,就把杨白劳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欠他的六斗谷子,用“驴打滚”的方法,翻到了二十五元大洋,在春节前夕,逼债上门,要求三十的晚上还清债务,否则,拿女儿抵债。喜儿悲苦的命运,取决于她被无情地投放在了一个由恶霸掌控的社区内,她遭遇了她这个年龄和相貌不应该遭遇的苦难。解决她的问题只有把这个恶霸消除掉,而《白毛女》的故事的结局,也正是如此处理的。离开或者消除了这样的东家,喜儿的命运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而祥林嫂行吗?显然是不行的。所以说,喜儿的悲剧在于她无法选择,她不能够主动去选择对她而言更好的结果,她需要别人的拯救;祥林嫂的悲剧在于她无可选择,环境选择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谁也救不了她。

不管祥林嫂到什么地方,只要还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她都会面对着苦难而苦熬,直到她熬不下去了为止。不管让她做何选择,她都只能够是这个处境。她是文化层面上的受害者,只要是中国妇女,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在那个时代就逃不脱受害。任何人也帮不了她,包括那个从城里来的“我”,他回答不了祥林嫂关于“命”的疑问。

在中国,人们极为重视伦理关系。从这个意义上看,鲁迅先生的作品,实际上就触及到了旧中国民生的核心部位,即,既然苦难不只是一种遭遇,而且更是一种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的话,那么,无论是怎样的遭遇都无法改变苦难,唯一的出路就只有一条了,那就是改变那个造成苦难的文化环境。而这个工程的巨大,使得发现这个问题的鲁迅先生,都没有多大的信心。祥林嫂面临的就是这种文化环境的迫害。她刚刚到鲁镇做工,就因为是个寡妇而受到过四叔的白眼。后来,她的婆婆为了给小叔子娶媳妇,就把她抓走卖给了大山里的贺老六。当证明她是从婆家跑出来的时候,四叔就很不满意,因为中国文化中有一条硬道理,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到了婆家,就是婆家的人了,这一辈子就只能够由婆家处理,这叫做“孝”。当她被婆家卖到深山里,改嫁给了贺老六后,对于她的前夫而言,她又违反了中国文化的另外一条戒律,叫做“贞”。她知道这一点,所以曾经做过非常激烈的反抗,甚至以命相搏,一头撞上了香案,当场就撞得头破血流。她为了维护礼教的规范所做的反抗不成功,她改嫁了。如果她的反抗是成功的,那会怎么样呢?那她就会落得个罪名“不孝”。鲁四老爷因为她的改嫁“不贞”厌恶她,同样会因为她的“不孝”而厌恶她。或者“不贞”,或者不“孝”,不管她怎么做,只要她是中国妇女,只要她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这样一个时代,她就只能够不可避免地陷入苦难。鲁迅先生不仅描写了祥林嫂所受的折磨,他还揭示了一个更加可怕事实。那个比祥林嫂地位还要低贱的柳妈告诉祥林嫂,你嫁给了两个男人,死后两个男人将会抢你,为了安抚两个男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夺战,你将会被锯成两段。这样,就连死路都给她祥林嫂堵死了。中国传统文化糟粕的可怕,是我们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

喜儿面对的是制度层面上的、人性层面上的迫害。只要有允许高利贷存在并纵容高利贷者横行的制度,就有可能产生黄世仁这种兽性人格。遇到这样的人,当然就要遭遇苦难了。遇不到这样的人是福气,遇到这样的人是倒霉。当喜儿遇到鲁四老爷,她爹也不用自杀了,她也不会被糟蹋了,悲剧自然也就不会产生了。当这种制度被推翻后,苦难就结束了,就会出现“多少喜儿翻了身,多少大春结了婚”的大好局面。喜儿虽然自己不能够做选择,但是她的生活前景是有几个可能性的。祥林嫂的生活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即使是给她以选择的机会和条件,她的生活字典上也只能够有两个字:苦难。

祥林嫂遭受的苦难还表现为她所面对的社会群体,鲁镇上的人构成了一个“文化场效应场”。当她再一次出现在鲁镇的时候,她已经是贺老六的遗孀了,可是“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从前她嫁给祥林,大家叫她祥林嫂;如今已经改嫁给了贺老六,镇上的人应该叫她老六嫂才是。但不,所有的人都不承认她的改嫁,所有的人都对她的“不贞”表示鄙视。《祝福》中鲁迅用了“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这句话独立成段,就是特意地告诉读者,憎恶、痛恨、讨厌、嫌弃她改嫁行为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

所以,在鲁迅的作品中,你看不到任何的温馨和温存,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善意和善待都没有。现实就是如此,封建的伦理道德就是如此无情!鲁迅先生在这方面,是从来都不与人敷衍,不和人周旋的,国人眼中、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在他的笔下,一律成为了枯井沉尸,他把中国人当作美好的东西,一律看成恶劣的东西,所谓“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就连中国文人最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在他的笔下,也成为了不要说没有爱,就算是有了爱,因为根本就没有爱的能力和爱的动力,最后也照样是爱的坟墓的悲剧写照,这是中国人特有的命定的悲剧。

注释:

①钱理群 王得后编.鲁迅小说全编.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11月第1版,第156页。

② 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集体创作.百年百种优秀中国图书白毛女.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

③钱理群 王得后编.鲁迅小说全编.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11月第1版,第193页。

(责任编辑/王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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