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探测器
2009-12-23洪玲
洪 玲
已经认识好几年的药房老板以一种歉然的神态对我拱手,他说:"真的很抱歉,我们已经缺货好几天了。谁也没想到,忽然这么畅销的啊。"是啊,谁也没想到的。已经跑了好几家药房了,原本以为在这里可以如愿以偿的。我走出药房,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戴着口罩的行人,叹了一口气。谁能料到,温度计和我们的关系忽然密切到这样的程度呢?
因为母亲是护士,又曾经从事育婴工作好多年,温度计一直都是我家的必备品,但我从来对它没有好感想。黄发垂髫初懂事理时用的是肛温,一发烧就得量量温度,我们总是在哭泣里完成的,挣出一身大汗,倒是帮助了退烧。看见大人量的是口温和腋温,我便一心一意希望自己赶快长大。等到医生将温度计用酒精消毒之后,送进我的嘴里让我含着,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样的触感,舌头凉凉地抵着细细的玻璃管,心里焦虑着,万一不小心咬破了管子,水银流进身体里,那不就要暴毙了吗?想着想着,额上涌出点点儿汗珠来。我对自己不太信任,是年少时代最大的困扰。
年纪愈大愈不容易发烧,量体温的机会自然变少了。八、九年前到美国的弟弟家渡度假,抱着婴孩的侄儿,他正因为发烧而吵闹,母亲说该给他量量体温了,吃了退烧药不知道退烧没有呢?我用一种心有戚戚焉的心情准备替他除去尿布量肛温,却发现耳温枪已经先一步摆进他的耳孔里去了,电子表一样的数目字跳出来,一旁的大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说好了好了不烧了。只有我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怎么会是这样的?他不是小孩子吗?不是该从肛温开始量起的吗?
耳温枪确实人性得多了,只是仍有人认为被侵犯了人权,比我更焦虑的人则说:"谁知道量耳温的时候会不会趁机放芯片进去?"我想的却是,还好已经进步到耳温枪和红外线温度笔了,如果还是量肛温的时代,一大群人在机场或是大楼前排排站,准备脱裤子弯下腰量体温,会是多么荒谬的景象?想到这里我绝不排斥,全力配合,四处寻找量耳温的地方。那一天因为开会必须进入一个办公大楼,门口高高帅帅的警卫,温和有礼的走上前:"真不好意思,我们要量个体温,耽误您的时间,请您不要介意。"我连忙立正站好,一连串的说着不会介意不会介意,心里想的却是,你不量温度我才介意呢。量完之后,警卫大声念出我的体温:"三十六点五度,谢谢。"然后,一枚小小的蓝色标点迅速贴上我的肩头,那一刻,我忽然可以抬头挺胸的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