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的诗
2009-12-21高春林
空谷
没有过多的牌子,这里不需要
路标。道路也可以没入草丛。
红石当作船只,我坐着
或跳到水中,不再构成悬疑。
我“啊——”
我给鹧鸪鸟打电话。
她们有醒着的,美睡的,
在芦苇丛排练与自然的关系
——不是魔鬼,就是天使。
我若选择,就作石缝里的鳗鱼,
借水的清澈沉入谷底。
不走独木桥,更不存在喧嚣。
偶尔看见一处,名叫“阴元石”,
——类似女人的处女地。
但河谷,干净得波澜不兴,
欲望也丢掉诱捕器。
如果杜尚坐在这里,他会重新
勾画Les Vanites。那幅万物虚空图。
时间的染缸离散成一个个小水镜,
镜子中是红石粒安抚蓝天,
我安抚我尘世的不安。
现在,太阳越来越高了,
河谷变得明朗,树木
都高出它自己,而遥远的欲念
在影子里一再缩短。
有孩童味的石头裸出了水面。
夜宿山崖
选在悬崖边的房子住下,似乎
让黑夜更高。或离明月更近。
一些破碎的影子撇在了山下,
我的耳朵轻松了许多。它和夜相似。
那微凉的吹拂,那隐秘,
让我意识到,最纯的图像来了——
万物有其所。我只听见房廊下的
流水,和石头说着什么。
我们也在房廊上闲谈。用一瓶酒。
一谷溪水,抵制了因夜深带来的迷醉。
偶尔,圆月撩人。我们起身往高处,
怀抱一下她的肉身,以及眩晕。
处于心跳,树丛有些晃动,
这让我一再夜醒。我也像悬崖的植物
不再移动,活在传说中。
我敬畏的事物,我的夜,你再别远去。
停下来吧,水在演奏
我选择山谷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失重的树叶,
选择鸟修改的时刻表,除了最初的
萌芽、发音练习……其它,都忽略了去。
野花上,小蛱蝶在粉碎着光,
而一些人、一些曾经的聒噪从身体里消失,
我不再记起什么。预言也显得多余。
零年代,赐予我的藤蔓是关于春天的一张契约。
这一切绝非错觉。很久以前,我苦于失眠,
一只鸟,此刻从肩头滑下,是风,快速接纳了它。
几乎同时,我还扔掉了烟头、风标,
像个失踪者。瓦庙沟不见了瓦庙。
我开始以山谷的名义背叛生活,
我被抛入溪水,听见白石的声音在说——
停下来吧,水在演奏什么。
汝河书
我是清澈的。我的色调,
从近乎鹿色的沙地,过渡
到岸上一卷卷水草。草丛中,
鸟类如星的图谱,排列着
未开化的人类源头史。
我无拘束地流动。暗中充当
它们的眼睛、给养,和瞭望镜。
我看见,你们来了——
这个微凉的下午,你和她,
生命的冲动就是草地上的一吻。
你一定品尝了她唇的芳香。
有点薄荷味的荷尔蒙。你为什么
不放肆下去,这是允许的,
这近乎伊甸园的水域是允许的。
她说到荒凉。或许指身体,
荒凉的本质暗示了渴望、欲望。
我不是先知,我的断言
来自水洗沙滩时的无限快感。
我刚扬起的浪花又回到了夜里,
我很轻地睡去,略带叹息。
为你的柏拉图式和我在此的着迷。
这个晚上,神明在林间空地上
跳着恣意的舞蹈,如早先
土著人的劳作。我清澈地流动,
我因这一切,转移了
对不远处那两个淘沙厂的厌烦。
洛水
往往是天黑之后,在堤坝上
恋人们出没,波澜晃动整个洛阳城。
依次点壳的灯光,来自对岸
和浮桥,来自若干世纪前比如大唐的魅影。
我坐在船上,像梦游者,被一池皱水
漂浮。一同漂浮的,还有鱼腥味,
还有昨晚匆匆离开的人们。
他们当中,必定有我破碎的影子。
有夜半,一个女人的手臂缠绕着我,
水草柔美,灯光昏暗。
故事终结于:洛阳桥和牡丹桥之间,
水波起伏。然后。分离两岸
留下断桥,断桥……它见证了流水的
速度,细碎的波浪一涌再涌,
夜的表层在遮蔽着什么。我上岸时
再次被灯光下的暗影惊醒。
望花湖
起风之后,浪波
一再击砾石。草也湿得嗳昧。
一只船左右摇摆,
恍苦不识水性。撩人的是坡上的
野黄花,不能采也不想采。
我坐在白石上。看荡漾,
风吹乱发,雾遮远天,
一群人在闲散,两个嘴唇在爱,
丛林在阴影中比夜近。
鬼柳树、鬼圪针任人来去
梭罗说:“让钟去敲,孩子去哭,
下个决心,好好地过一天。”
这不是件容易事。风冷,
你拒绝暖衣,我也收敛不了眼神,
清水洗沙滩,石桥渡绣裙,
潮湿的4月12日下午,天微寒。
高春林(1968—)。著有诗文集《花非花》《时间的外遇》《夜的狐步舞》等。主编《21世纪中国诗歌档案》。创办大河风(大河诗歌)网。现居河南平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