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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我最近的那朵云

2009-12-18一经别年

文化月刊·遗产 2009年12期
关键词:经理母亲妈妈

一经别年

母亲患重感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注进她瘦弱的身体。我守在床边,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母亲苍白的脸。24年了,这张脸上每一条新生的纹路我都认识,那些记录岁月的纹路张开,像一棵年迈的树,枝枝桠桠,每一根枝桠都能在静夜里刺痛我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母亲醒来的时候正有两粒泪从我脸上流过,我努力地擦干眼泪,将眼眶中剩余的部分全部都咽了回去。她望着我,强打精神说:“想好了吗?”我说:“妈,让我再想想。”母亲说:“没事,你放心去吧,我只是重感冒,过几天就好了。”我不忍看母亲的脸,将头扭向窗外。

父亲走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这个城市里我们没有亲戚,我无法知道,我离开后母亲的日子将用什么来填充呢?我来到医院的草坪上席地而坐,天很远,蓝蓝的,有三五朵云牵牵绊绊,也有鸟儿经过,像冰凉的音符在空气中跳跃。近处有推着病人的陪护,也有搀了男人的女人,我无从得知他们是夫妻,还是兄弟姐妹。在我眼中别人的生活总是那样波澜不惊,而自己身上却总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发生。

在我6岁那年,父亲出了车祸去世了。从那时起,我就孤单单地跟着母亲艰难地生活。24年来,我们一直很贫苦,我陪她卖过菜,也和她一起搬过煤球。我以为我会让我的妈妈过上好日子,可如今,我们又得面临别离。

我坐在草坪上把玩着手机,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有个重要的电话要我在今天做出回复,然而夜幕将近了,我却依然拿不定主意。

我在一家合资企业供职,因为想给母亲过好日子,一直拼命地挣钱,“恶俗”的欲望牵扯着我的业绩一路狂升。一日经理找到了我,说总公司鉴于我业绩突出决定调我去北京的分公司出任经理,实习半年后,如果我愿意可以去美国的总公司任职。我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对我来说是喜是忧,总之我没有像总经理想象的那样高兴。我不知道遥远的美国是否有更美丽的梦,我只知道在生我养我的小城,有一个让我欲走还留的牵挂。一周内给回复,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我依然拿不定主意。

母亲送我上学,隔了校门的铁栅栏朝我笑,朝我挥手……母亲夜里守着发烧的我,一口一口地给我喂橘子罐头……母亲为了让我能在春游的时候多带些零花钱,就着巷口的路灯熬夜糊火柴盒……那些过去的片段,在我脑海里一幕一幕地上演,我怎么能离开她呢?可是,美国,我向往的美国,我向往的事业,我一心渴望的更大的发展空间,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迷人的诱惑,我怎么可能在垂手可及的时候弃之而去呢?

我宁愿母亲从熟悉的巷口经过时,有人指着母亲说,是她是她,那个卖菜的女人,她的女儿聪明能干,去了美国工作。我要给母亲这一切,哪怕仅仅是虚荣也罢,我要让那些曾经貌似同情我们的人心里嫉妒,嫉妒得心痛。24个年月,我和母亲在那些假善人的眼中是灰色的,是底层的,是不能站齐了肩同他们讲话的。如今我就要做出个样子让他们看看。

我给经理打电话,我说我决定了。经理说早该决定了,这么好的机会,有人想遇还遇不到呢!再说了,总公司也已经催了好几次了,你想好,我明天就让人给你办手续。母亲苍白的面孔却又在我的面前忽远忽近,一个人的日子她怎么过?会不会在黄昏时朝着我去的方向张望?会不会在夜里梦到我的模样?会不会在病了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旁?我突然犹豫了,我说经理,让我再想想。经理显然有些不悦,是恨铁不成刚的不悦,我能理解。我说:“经理,你再给我一晚上的时间让我好好想想。”经理说:“我眼中的你从来就不是这样拖泥带水的,好吧,我就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吧。”

整整一夜我没有合眼,陪在母亲的床边。母亲和事业孰轻孰重,我无从抉择。夜里,母亲醒来好几次,见我执意不睡便也披了衣服靠在床头陪我聊天。母亲说那么多苦日子过够了,指望着我让她扬眉吐气呢,说我如果去了美国的话她还可以去看我,也顺带看看美国的天是什么颜色的。我望着母亲深陷的双眸,用商量的语气说:“妈,我不想去了。”我说话的时候就哭了,母亲板起脸,有些气愤,说随便你。气氛有些尴尬,我拿起床头上的药片说:“妈,天亮了,您该吃药了。”母亲将头扭向一边,说:“俺娃都不听我的话了,我还吃药干啥?”我趴在床上呜呜地哭,母亲抚着我的头,声调软了下来:“妈没事,你去吧,你去了让妈也清闲清闲,这些年妈知道你放弃了好多机会,都是因为妈不好,妈穷,妈给不了你什么,有好机会你就牢牢抓着。”我知道母亲是口是心非,抬头的那一刻我看到母亲也哭了,两行浑浊的老泪渗进她脸上的纹路里,像极了一朵倔强的菊花。

我当着母亲的面给经理打电话,我说我决定了,我要去北京,然后去美国,再然后把我妈妈也接过去。经理说好样的,现在就给你办手续,祝你好运。我看着母亲,我们相视而笑,空气里却有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手续办得异常快,只一周我就拿到了去北京的机票。母亲的状况也明显好转,在我临走的前一天办了出院手续。

离开的早上母亲起得特别地早,给我热了牛奶还煮了两个荷包蛋,我却哽咽得一口都吃不下去,不想让母亲看到我难过,我还是挣扎着吃完了早餐。

公司的车送我去机场,母亲说她刚出院就不去了,我知道母亲是不忍心眼看着我走。到门口,我转过身子拥抱了母亲,瘦小的母亲在我怀里就像一株单薄的草。母亲说天凉了要记得多穿衣服,母亲说下雨天要记得带上伞,母亲还说用电烧水要记得关电源……

汽车从我家小小的巷口驰离,母亲站在院门口朝我挥手,挤着笑却已经是泪流满面。我扒在汽车的后玻璃上,我不停地在心底嘶喊:妈妈,妈妈……

飞机穿行在万里云空,我的心里眸底却全是母亲的模样,呆呆地坐着,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在我的邻座坐着一对母子,孩子娇滴滴地和母亲说:“妈妈,人死了会变成什么了?”妈妈说:“人死了就变成云。”孩子说:“那妈妈死了就会变成一朵云?”妈妈说:“是的,妈妈就变成离你最近的那朵云。”孩子说:“那我死了也变成云。” 妈妈说:“不许胡说!”孩子说:“妈妈呀,等我死了我就到天上找你。”妈妈说:“那么多的云,你怎么知道哪一朵云是我呢?”孩子说:“你不是说你就是离我最近的那一朵吗?如果妈妈不听话飞远了,我就一朵一朵云敲开问:喂,你是我妈妈吗?”

泪水终于决堤,妈妈呀,你就是百年后我还要一朵云一朵云敲开去找的那个人,那么今生你怎么认为我还能离得开你呢?

飞机落地,公司迎接的队伍异常隆重,我匆忙往外走,拨开迎接我的人群直奔机场的售票大厅。去TMD美国,去TMD事业,我统统不要了,我要回家的机票,我要当天的。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当我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刻,母亲正呆滞地坐在沙发上。母亲怔了一下,容不得她向我发问或是责怪,我扑到母亲怀里号啕大哭。我说妈,这辈子我哪儿都不去了,谁让我是你的呢。

九霄摘自《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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