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的“八分生活学”
2009-12-18金雯
金 雯
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不再苛求全情投入,十分力气只使上八分,剩下的用来养心——这或是解决城市居民时间危机的最佳生活宣言。
在乐活和隐居时髦的时代,城市生活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往往让人产生有害健康的联想。但生活其中的城市人在化解这类负面影响的过程中,又生发出新的生活智慧和更多元的生活观念。
住小城市,不排队、不朝九晚五
从各个方面来看,洪肖万都是geek(电脑迷),网络不离身,目前在关注twitter这样的微型博客。作为网站的产品设计师,他的公司在苏州,而他工作、生活在泰州,这是江苏的一个地级市,不够发达,足够安静。洪肖万受不了大城市,他觉得所有大城市都是一样,很忙的人,很堵的路,很挤的车,很糟糕的空气。在大城市见一个朋友在路上要花半天时间,而在泰州,他骑着摩托车在一天内就能把朋友拜访个遍。
但洪肖万的作息又不是中小城市的生物时钟。他通常下午4点睡觉,晚上12点起床工作,大多数时间发呆、琢磨产品问题。对他来说,走路、吃饭、洗澡都可以用来工作,集中到公司上班是对公共资源以及个人精力、时间的浪费。
他从不排队,为避免排队,去银行、邮局的时间通常选在上午9:30,或者下午5:30。他不想买房子,为的是儿子上学方便,“搬家只要三天,但是如果在某处定居,就要至少在三年内,在接送孩子上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洪肖万的人生跟很多人不一样,多数人在拼命挤往大城市,为存首期奔忙,为孩子能进个好学区买房,为拿足绩效奖金熬夜。他的人生按照自己感觉最好的状态走。
目前人们最紧张的生活事项的分布,是经济状况、健康、事业提升,也就是说,安全感缺失和自我实现的焦虑有齐头并进的趋势。这大概也是城市人郁闷的原因,把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为稻粱谋之上,却依然不会因为到手的物质成果心满意足。
合理化夜生活
从爱迪生电力照明公司(通用电气公司的前身)开始,昼夜更替对于人类的生活的影响便开始发生了变化。有极端的环保组织人士指责爱迪生这个发明投机分子对地球生活深远的负面影响:他为人类昼伏夜出生活创造了物质前提,大量的煤、石油、天然气被用来发电,用以满足人们反自然的生活方式——睡得越来越迟,起得越来越晚。
如今生活在上海的董晓一直最讨厌听到《春江花月夜》,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少年时期生活的小城,这是当地人民广播电台结束每天播音的音乐,这就意味着他要上床睡觉了。他们家的作息规定:在《春江花月夜》响起的20:30,全家都要睡觉。在他父母的意识中,广播电台停止播音就代表时间很晚了,是理所当然的休息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代生活在八十年代的小城中还残留着,生活拥有可以被叫停的信号。但是,现在生活中越来越少权威可以对人们的睡觉时间提出规定,包括董晓在内的城市人便开始失控。
据中国睡眠研究会公布的睡眠调查结果,中国成年人失眠发生率为38.2%。生产床上用品的企业现在可归入最时髦的“睡眠产业经济”,那些有睡眠障碍的人期待着某款凹形的枕头或者充气床垫能在失眠的夜晚创造睡眠奇迹。在许多城市的白领中,以健康之名,正在掀起一场“子时入睡”的运动。但他们面临的共同障碍是,如何在夜幕降临前把白天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如何将工作积蓄的压力在夜晚来临前顺利释放。
夜生活逐渐成为城市生活常态,而非生活方式的标榜。广州的细细说自己老了,其实她不过23岁。她现在已经不喜欢去那些心脏都崩哒出来的pub,但是开始于18岁的夜生活却已经成为习惯。
细细目前的工作也是夜间活动为主,作为演出经纪,她中午1点上班,凌晨两三点下班,带着从香港来的歌手出没在广州市内的各个夜店。她觉得这个工作很自在,而且现在工作那么难找。细细的这个工作也是一起经常“去蒲”的朋友介绍的,一个喜爱且习惯夜间生活的人,做演出经纪是最合适的。昼伏夜出是生活,而不单是生活方式。城市的夜间工作者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营业员、保安、夜班编辑、夜场工作者、医生……他们的生活与城市的夜间运转结合在了一起。
尝试八分生活学
从1949年到1995年的40多年中,我国每年的法定假日为7天,每周公休1天。现在,法定假日有11天,每周公休2天。但是在本次调查中依然有超过半数的人,即67.9%的人感觉假期越来越少。除了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加班之外,人们活动能力和活动范围的加大,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假期越来越少的感觉。
辉翰就职于北京一家投资顾问公司,是朝九晚八的类型。每天下班后,他要赶很多场,作为在华工作的荷兰第三代移民,他需要补习中文,但是他很抱歉地告诉中文老师每周4个小时的中文补习时间是不能够保证的。作为生命至爱的音乐也是不能放弃的。他跟几个朋友组了个乐队,每周有两次排练,还有偶尔的演出。如果没有音乐“他会不高兴”,工作没有效率。朋友也是不能不见,各种新鲜和有趣的人是他生活的乐趣。每周有3天左右是要去酒吧喝一杯的。他说自己睡不够,每天凌晨2点左右睡下,早上8点左右起床。但是让他下班后马上回家睡觉又是没门的。辉翰一直在寻找一种平衡的快感,喜欢做的事情太多,但是时间又总是有限的。
与忙碌的表象相比,在观念层面,并不是人人都想做拼命三郎。今年在日本正流行“八分生活学”,而这一观念也逐渐被中国的一些城市人所接受。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不再苛求全情投入,十分力气只使上八分,剩下的可以用来养心,也可用来蓄锐,或者纯粹只是用来浪费。那些日程表奴隶,那些将统筹方法使用得完美无缺的高效能人士,某种程度上是没有缓冲地带的人。一门心思往前赶的危险是,在某一天被证明自己属于不可再生的枯竭型资源。
广东江门人阿兴曾经在湖南等省漂泊,做过会计,做过艺术品生意。曾经在拥挤的广州芳村居住——他再也不想回去了。现在在广州近郊的小洲村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当你爬上临河的“危楼”准备点菜时,会遭遇最牛的招待:“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只有咖喱牛腩饭和咖啡,哦,还有柠茶,有冻的和热的两种。”
私房菜馆本来是为小洲村的艺术家提供的一个聚会场所,没指望它赚多少钱,主要是店主阿兴觉得目前自己的生活比较有满足感。8点左右起床,骑自行车买菜、做饭,下午就等着朋友们陆续过来喝茶聊天,晚上一起吃饭,然后又是喝茶聊天。1千块钱的月租就能住上独栋的房子,傍晚六七点钟,当市区的上班族在挤地铁、挤公交下班时,阿兴可以坐到河涌边的大榕树下发呆,看着河水在落日下波光粼粼。“八分生活学”最完美的时刻便出现在那时。
“八分生活学”的拥趸们在自己的爱好上所花的时间也有所保留。Alex是进出口的皮具商,同时也是广州市的Salsa舞圈子里著名的老师,每周五会在建国宾馆组织舞场。他说自己不愿放弃生意,却又能专心教Salsa的原因是,如果将自己的爱好当成赚钱的方法,生存的压力会转嫁到Salsa,爱好本身的乐趣因此而大打折扣。他更愿意将自己的时间合理分配,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获得最大的满足感。
猴面包摘自《新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