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处的百年老照片

李新乐

这是八大处公园档案室珍藏的一张百年老照片。照片上中间那位,僧人打扮,须发皆白,道骨仙风,一看便知是位阅历颇深的僧人。僧人两边那两位,身穿长衫,毕恭毕敬,对僧人充满景仰之情。这三个人是谁呢?照片镜框里衬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文字如下:

余于甲辰岁春日患病,几至不起,菊岑家兄归自汴省,料理医药,顾复倍至。秋间,病稍稍愈,移居西山大悲寺静养,与兄同起居者数阅月,极荷体然老和尚高谊。余既归京供职,兄亦南旋。今年夏,兄复游西山诸胜,携老僧来舍,盘桓数日,共摄一影,因缀小诗四章:

秘訣青囊世鲜传,拂衣直上翠微巅。

自从妙悟观云影,不待维摩绘辋川。

蹀躞扶持仗短笻,负暄日日最高峰。

朝昏饱啖伊蒲馔,未省阇黎饭后钟。

风雨联床八月天,炉香尘拂等安禅。

至今秋夜蘧蘧梦,竹坞棠沟尚俨然。

驹光尘世五年过,回首仙乡只刹那。

今后沧桑知几许,留将泡影共山河。

戊午秋月珠申延鸿逵程父识于渐斋。

读完这段文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晚清诗人延鸿写的。延鸿,字逵程,号小西崖,满洲人,晚清诗人,有《渐斋诗存》。读完这段文字,这张照片的由来也就一清二楚了。原来,光绪三十年(1904)春天,延鸿卧病在床,延鸿的哥哥延菊岑,当时在河南省,听到弟弟病重的消息,急忙赴京照料。当年秋天,延鸿病情好转,至八大处大悲寺静养,延菊岑同往。居住数月,与大悲寺体然老和尚结下深厚的友谊。体然,贤首宗三十六世,时任大悲寺方丈。当时八大处名僧不少,如长安寺的化尘,灵光寺的圣安,龙王堂的觉相,香界寺的量阔,证果寺宽广,都是著名高僧,这些寺庙均可养病,延鸿因何独往大悲寺呢?

延鸿的诗句中有“秘诀青囊世鲜传”一句,道出了其中奥妙。原来,体然和尚医术高明,他有很多医书,其中不少书恐怕是孤本。养病当然要到风景幽胜之处,“不待维摩绘辋川”一句,道出了大悲寺乃八大处风景最佳处。诗中“维摩”一词是.梵语,源于《维摩诘经》。经中说,维摩和释迦牟尼是同时代的人,他是毘耶离城中的一位大乘居士,后常用以泛指居士。从“不待维摩绘辋川”分析,延氏兄弟有可能是居士,养病期间,有可能与体然方丈探讨佛法。

延鸿诗中有“未省阇黎饭后钟”一句,说的是体然和尚对延氏兄弟无微不至的关怀。“晚后钟”是个典故:相传唐王播少年孤贫,客居扬州惠明寺木兰院,随僧斋食。日久,众僧厌恶,故意斋后才敲钟。王播闻声就食,扑空,因题下“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两句诗,后遂用作遭受冷遇的典故。“未省阇黎饭后钟”,反其意而用之,可见体然对延氏兄弟极为热情。

延鸿病愈之后,回京供职,延菊岑又回到河南省。四年以后,也就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延菊岑回京探亲,专程拜访体然和尚,并游览八大处诸胜。应延菊岑之邀,体然和尚来到延舍,居住数日。其间,到同生照相馆合影,这便是这张照片的由来。

延鸿的文字中,有“甲辰”字样,何以见得是“光绪三十年”?这是因为:照片的衬纸上有“北京同生”四字。同生照相馆的创始人谭景棠(1876-1915),广东香山县人,十九世纪初,谭已是著名摄影师,不仅摄影技术高超,思想也比较进步,因与孙中山同乡且相识,参加了同盟会,支持孙中山的革命事业。老北京人习惯将老字号与老板的姓连在一起称呼,因为同生照相馆的老板姓谭,故称之“同生谭”。光绪三十年前后,正是同生谭的辉煌时期,在同行业中创五个第一:(1)在北京照相行业中,是第一家采用弧光摄影的,设备都是柯达公司的产品;(2)是第一家不用“玻璃干版”而用“软片”做底片的;(3)是第一家使用大型“转镜”照团体照片的,柯达公司提供的“转镜”质量尚佳;(4)是第一家将镁粉闪光摄影改成用镁光灯泡照相的;(5)是第一家使用柔光镜“cooke”。用这种镜头照出来的人像,光线层次丰富,线条柔和。正是由于同生谭的五个第一,在当时有很高的知名度。

延鸿的文字,记录了延氏兄弟与体然和尚的一段佳话,为八大处大悲寺的历史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尤其是这张照片,已有百年之久,极为难得。

作者单位:北京史地民俗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