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奇人聂小七
2009-12-14胡炎
胡 炎
明朝宣德年间,宫廷街市兴起了一种时尚:斗蟋蟀。因蟋蟀需求量大,俊健勇猛的蟋蟀价值不菲,成了达官贵人、纨绔子弟争得的宠物。清代作家蒲松龄《聊斋志异》里有篇《促织》,讲的就是这时候的事。
京都闹市如此,偏远的小县城也同样风靡。华阴县令贾仁义就痴迷斗蟋蟀,而且每年都要从民间征几只好蟋蟀呈送上司,以博取上司的欢心。其子贾忠正纠集一帮街痞无赖,除了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之外,就是替父亲寻找能征善战的蟋蟀。
这年,华阴县所辖的旺坡村来了个外地人,衣衫不整,二十七八岁年纪,很憨厚的样子。此人叫聂小七,少时被歹人拐骗,卖于大户人家为奴,因不堪凌辱伺机逃了出来,从此四处流浪,昼乞于市,夜宿荒野,与百禽走兽为伍。近日偶尔听到消息,说旺坡村一户聂姓人家多年前曾失踪过一个孩子,于是一路跋山涉水,赶来寻亲,却不料聂家数年前在一场瘟疫中皆已辞世,只留下几间破败的房子。聂小七也不管自己和这户聂家究竟是否有亲缘关系,便以聂家后人的身份住了进来,成了旺坡村的人。
聂小七度日无门,只得在村中乞讨。村人可怜他,就给他口饭吃。特别是家住村南的张春山,和独生女儿菊娘相依为命,父女心地善良,对聂小七格外关照,渐渐地,做饭时常给聂小七留下一碗。
这日,聂小七在张春山家吃过饭,刚走出门,就碰上了贾忠正和几个无赖。贾忠正瞪了他一眼,问:“你是何人?”聂小七报了名字。贾忠正和无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张春山的门,聂小七感到这帮人来头不对,就躲在门前偷听。只听贾忠正说:“张春山,本公子限你三日之内捉一只上好的蟋蟀献给我,如若不然,就拿你的菊娘顶替。”张春山惶恐地说:“大人,官府年年征集蟋蟀,小人实难办到,还望大人开恩。”贾忠正淫笑着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手下告诉我你家菊娘貌美如花,今日一见,果然甚合我意,那就让菊娘陪本公子几天,我也就不难为你了。”
正在张春山一筹莫展时,聂小七走了进来,说:“不就是一只蟋蟀吗,三日后定呈送大人。”贾忠正一惊,面色阴沉道:“本公子只要张春山捉的蟋蟀,你一个外人休要插手。”
聂小七从容道:“张春山乃我义父,怎是外人?”
贾忠正眯起眼,狠狠地说:“那好,三日内若献不出上好的蟋蟀。有你好瞧的!”
待贾忠正和无赖们走后,张春山和菊娘连忙向聂小七道谢,随后又苦着脸叹息:“小七,时下蟋蟀难觅,个大威猛的蟋蟀更是如大海捞针,如果献不出蟋蟀,你就要吃大苦头了。”
聂小七笑道:“张大伯,您老就放心吧。您和菊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让菊娘被虎狼所欺?”
说着,便离开了张家。
转眼第三天到了,贾忠正和无赖们早早赶来,得意地问聂小七:“蟋蟀呢?”
聂小七不慌不忙,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竹笼,里面一只巨身修尾、青项金翅的蟋蟀正在威风凛凛地上下跳跃。贾忠正接过竹笼,和无赖们一起凝神细看,果然是一只难得的蟋蟑。贾忠正不由叹道:“如此上佳之品实不多见,聂小七,你是如何捕得的?”
聂小七道:“大人,蟋蟀既已献上,我已兑现承诺,至于如何捕得,恕小的无可奉告。”
贾忠正大为不悦,又无话可说,只把色迷迷的目光投向菊娘。突然,贾忠正道:“此蟋蟀虽外形剽悍,但实战能力尚不可知。其必与我父的蟹壳青一比高下,若胜之才算大功告成。如若败下阵来,则菊娘本公子还是要带走!”
聂小七愤怒地说:“大人此举岂非故意刁难?”
未等贾忠正开言,一个叫成鱼的无赖凶神恶煞道:“姓聂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贾忠正一挥手,成鱼便揪住聂小七的衣领,直奔县衙而去。张春山父女望着聂小七的背影,暗自垂泪。
到了县衙,贾仁义听说新得了只上好蟋蟀,甚为欢喜。他拿出自己宠养的蟹壳青,当下就与聂小七捕得的这只蟋蟀比试。聂小七的心揪成了一个蛋,手心里全是汗。他暗自祈祷,希望这只蟋蟀获胜,那样就可以救下菊娘了。
两只蟋蟀放在专用的决斗盆里,只见那只屡尝胜果的蟹壳青一上来就气势汹汹,直朝对方扑来。而这只蟋蟀则振奋作声,一个腾跃迎面相击。聂小七的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了。几个回合之后,蟹壳青竟丢盔卸甲,大败而归。聂小七的心这才放下了。
贾仁义喜不自胜,当下便让仆人捉一只鸡来,而后把蟹壳青掷于地上,那鸡伸头便将蟹壳青吃掉了。贾仁义哈哈大笑,之后向聂小七赏银十两,道:“你为本县献上新宠,甚得我心。如此佳品有何捕捉诀窍,不妨说来听听。”
聂小七道:“大人笑话了,小人何来诀窍,穷寻草莽,无意撞上而已。”
成鱼狐假虎威道:“大人面前你敢不老实交代?”
聂小七连呼冤枉。贾仁义看聂小七一脸无辜,便道:“既然你能捕得如此上品,本县命你一月内再捕三只,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聂小七心一沉,为难地说:“大人,此等侥幸百年难遇,小人恐有负大人厚望了。”
贾忠正不耐烦了,瞪着眼道:“聂小七,你敢不从命?”聂小七想到菊娘,心一横,说:“那好吧,小人尽力便是。”
聂小七走后,贾忠正对咸鱼耳语一番,咸鱼点头称是。
回到张家,张春山见聂小七毫发无损,才释然地长舒一口气。菊娘看了聂小七一眼,清泪满眶。吃过饭后,张春山慈爱地对聂小七说:“小七,你为人善良重义,舍命搭救菊娘,我有意将小女许配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聂小七又惊又喜,感动地道:“小七蒙老伯、菊娘厚爱,定当承孝于您,善待菊娘。”
婚事定下后。聂小七便加紧为贾仁义捉蟋蟀,以了却烦忧。是夜,孤月高悬,清风习习,聂小七独自来到村外荒山,对着月亮合手祈祷着什么。而后,他蹲下身,口中倏然发出了一阵蟋蟀的叫声,不多时,隐藏在草丛乱石中的蟋蟀便纷纷来到了他的面前。聂小七道:“蟋蟀我友,因官家所迫,只好委屈你们了。”说着,挑选三只蟋蟀装入竹笼。
这时,一个黑影突然闪出,直奔聂小七而来。聂小七一惊,惶然望去,来人竟是成鱼。咸鱼一改先前的凶恶之态,道:“聂兄,刚才你以绝技捕捉蟋蟀我尽观眼底,佩服佩服。可否将绝技传授于我?”
聂小七道:“不可!”
成鱼谄道:“聂兄若传我绝技,日后我俩便是兄弟,无人再敢欺负你。”
聂小七道:“你既已知我捕蟋蟀之法,我也不再瞒你。但万物有灵,不可贪欲,若肆意捕捉,则必有恶报。我劝你到此为止,免得日后,生出祸殃。”
咸鱼终于凶相毕露,道:“姓聂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实告诉你,是贾老爷派我监视你的。今日你是传也得传,不传也得传!”
聂小七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答应。他告诉咸鱼如何调整发声器官,而后发出声音。成鱼如获至宝,试着发了几声,顿时,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成鱼正待猎获蟋蟀,忽然吓得大叫一声,原来四周赶来的不
是蟋蟑。而是一群老鼠。
半晌,成鱼惊魂未定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聂小七摇头道:“万物皆有缘,你发声招来群鼠,说明你与老鼠有缘啊。”
咸鱼羞怒难当,“哼”了一声快快而去。
翌日,聂小七带着三只蟋蟀进了县衙。贾仁义和贾忠正都没有刁难他,还给了他30两赏银。
聂小七非常高兴,从此可以和菊娘一家过上好日子了。他没有立即回村,而是在街上选购几样礼物给张春山和菊娘带回去。等他兴冲冲来到张家时,却看到张春山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聂小七急问:“大伯,出了何事?”
张春山哭诉道:“菊娘……菊娘被贾忠正的手下抢走了。”
聂小七惊愕万分,想到适才贾家父子对他的礼遇,万没想到他们竟笑里藏刀,背后抢走了菊娘!聂小七丢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回了县衙。
贾仁义和贾忠正见到聂小七,一点也不慌乱。贾仁义笑容可掬地说:“小七,这么快就来了?”聂小七恼怒地说:“大人,我已呈上蟋蟀,为何还要强抢菊娘?”
贾仁义道:“据说你有捕获蟋蟀的绝技,若不抢了菊娘,你怎会开口呀?说吧,只要把绝技传于我父子,我立即放菊娘回家。”
聂小七暗叹,贾家父子居心何其歹毒,真是蛇蝎难比啊!正犹豫时,贾忠正道:“聂小七,你最好放明白点,如不老实交代,今晚菊娘就是我身下玩物了。”
聂小七全身发抖,无力地说:“那好吧,你现在就放了菊娘,容我与菊娘一起回村。今日傍晚,村后荒山传授绝技。”
贾仁义和贾忠正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并派咸鱼和他们一道上路,以防聂小七和张家人逃脱。
黄昏时,成鱼催促聂小七上山。聂小七向张春山跪下三叩,又对菊娘嘱托一番,这才站起身来。菊娘含泪道:“小七,我和父亲等你回来。”聂小七浅浅一笑,道:“珍重。”便大步走出屋门。
来到荒山上,贾家父子和一干无赖随从已经赶到。贾仁义道:“小七,开始吧。”聂小七道:“你们都听仔细了。”说着,气运丹田,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嘶嘶”声,少顷,一条条毒蛇从四周爬来,吐着血红的信子。贾家父子始料不及,吓得面如土灰,其他人也都惊得三魂出窍。
片刻后,众人便仓皇逃窜,但哪一个能逃出密密麻麻的毒蛇阵?工夫不大,都哀叫着倒下来。
贾仁义临倒下时指着聂小七,道:“你……你竟敢害我?”
聂小七仰天长笑,道:“尔等狗官死有余辜!今日让尔等死个明白,过去我聂小七流浪多年,以荒野为家,无朋无伴,便日夜聆听禽兽生灵之语,潜心体悟,终得其意。于是,我常以禽兽生灵之语与其交谈,渐而成为朋友。街市蟋蟀身价目涨,我若贪图钱财,早可广捕蟋蟀,暴利发家。然人活于世,信义当先,我岂可为一己之利而祸害生灵?今尔等恶贯满盈,逼人太甚,我只得唤群蛇来取尔等性命。奈何我身居尔等之间,身染尔等邪恶之气,群蛇难辨,我亦难逃此劫。小七我虽死无悔,大不了陪着尔等黄泉路上走一遭!”
片刻,聂小七轰然倒下。
不久,山脚下起了一座新坟,碑石上镌刻着“聂小七之墓”。来上坟的不仅有张春山和菊娘,还有方圆众多的百姓。因为聂小七以生命为代价送贾家父子下了地狱,不仅救了菊娘。更为广大百姓除了大害,因而深受百姓敬重。
菊娘终生未嫁,一生为聂小七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