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
2009-12-14沈海清
沈海清
何老师出身书香世家,祖上专事书画鉴定,其父何老先生被书画界誉为“浙西一绝”,凡当地人们购买字画有所疑虑时,只要找何老先生一过目,真赝立辨。老先生过世后,“浙西一绝”的称誉自然就落到了何老师的头上。
何老师从禾城中学退休后,就在家里看看书,写写有关字画方面的论文。这天午后,何老师正在客厅和夫人谈论字画,忽听得门外有人问道:“何老师在家吗?”
何老师出去一看,却是镇上的建筑老板康大宇。原来,这康老板以承包建筑工程发家,粗通文墨,好附庸风雅,常出高价购买一些字画,但因不懂鉴定,怕买到赝品,便时常请何老师父子鉴别。何老师知道,这康老板上门,必定又是买到一幅什么字或者画,来请自己鉴别真伪。
果然,只见康大宇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腋下夹着一卷儿宣纸。
康老板一见何老师,笑吟吟道:“何老师,又有事麻烦您啦。”
何老师笑道:“康老板又看上什么名人字画啦?”
进了客厅,康老板让年轻人将那幅宣纸打开,摊在八仙桌上:“何老师,我想购买这幅画,但实在眼拙,只有请您老帮我鉴定一下!”
何老师让夫人焚香,自己净手后便观看那幅画,细细看后,不由暗暗吃惊,原来这是明代宋旭的丈二巨幅绢画《松壑树石图》。这宋旭于明嘉靖四年(1525)生于崇德县石门湾,卒于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享年九十五岁,是明代有名的长寿画家。他才华出众,能诗善文,尤擅绘画,花鸟人物,无所不精,更以山水画闻名于世,时人称其为“宋石门”,因性格洒脱清逸,厌恶官场世俗,不求仕途,少年时曾落发武康天池,法名祖远,精通禅理和养生之道。由于他好云游,足迹遍历名山大川,深得天然神韵,曾师从吴门画家沈周。风格笔意酷似老师,所画山水层峦叠嶂,云泉飘逸,树木苍古,峰石奇异,而《松壑树石图》更是其传世之作,时年七十一岁。此画所描绘的是秋色景象,画面为高崖深壑,奇峰峻岭,山麓险耸、怪石嶙峋。画面居中的松林丛中一枯心老松倾斜横卧,但卧而不倒,既古拙而又生机勃勃,树边有清溪幽谷,一望便知为江南山水。
何老师观看画面,但见笔墨遒劲,沉郁凝重而又淋漓尽致。他细细观看。时间不知不觉逝去,那两炷香已只剩下半指长的香头,但仍然沉默不言。
那康大宇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何老师,您只要说一句话,是真是假?”
何老师抬起头来,却不理会康大宇,只把眼光扫向那卖画的年轻人,只见他一身青灰色旧西服,虽旧但整洁,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虽不大,但炯炯有神,他也望着何老师,露出一丝祈盼的神色来。
良久,何老师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哪里人,为何要卖了这幅画?”
年轻人脸上一红,道:“我姓万,叫万镛浩,湖州吴兴人,因父亲病重,要住院动手术,万般无奈,只得卖了这幅祖上传下来的画。”
何老师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这幅画,你要卖多少?”
万镛浩眼睛眨了眨,道:“只要有一万元就够了。”
一旁的康大宇见何老师不说正题,又催促道:“何老师,这幅画到底是真是假?”
何老师仰面朝天,闭上双眼,半晌,终于微微点头,吐出两个字来:“真品……”
康大宇高兴地叫道:“好,好,我这就去拿钱!”
这时的万镛浩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眨眼到第二年初夏,何老师正在房里写字,忽然门铃响了,夫人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一见何夫人。便笑吟吟道:“何师母,何老师在家吗?”
何夫人道:“在,在,请问你是……”
年轻人道:“何师母不认识我了?我去年来过呀。”
何师母便把他让进屋里,他进了客厅,朝着何老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道:“何老师您好!”
何老师忙上前扶住,仔细一看,原来却是半年前卖《松壑树石图》给康大字的那个湖州人万镛浩,只是现在穿戴极是考究,气色也很好,便问道:“你父亲的身体可曾痊愈?”
万镛浩笑道:“去年多亏何老师帮我渡过难关,我父亲已经顺利动了手术,现在身体已康复,今天我是来向何老师致谢的。”说着,万镛浩掏出一叠百元钞票来放在桌上,“这三千元。是我特地向何老师表示谢意的。”
何老师看也不看那叠钞票,将钞票推回万镛浩面前,笑道:“那幅《松壑树石图》乃是用新仿做旧的手法仿制的,先把绢纸做旧,仿制成后,又在潮湿处存放一段时间。虽经‘压火簟色,但总还有一丝人为的刷染痕迹!”
万镛浩笑道:“何老师识真辨伪,我真的很佩服……”
何老师打断万镛浩的话:“你今天来,除了要谢我,还有什么事?”
万镛浩神秘兮兮地凑近何老师,低声道:“杭嘉湖一带字画识别唯有何老师独柱擎天。我的意思,今后我再出售字画,都请您来鉴定,所获利润,两人均分……”何老师仿佛被黄蜂蜇了一口,猛然站起身,好一会儿,突然仰首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万镛浩莫名其妙,又过了一会儿,才喘喘地道:“何老师如果嫌少,我愿意四六分成!”
何老师正色道:“你把我何某人当成什么人了,为了谋利而和你串通坑人?”
万镛浩不解地问道:“那……去年何老师为什么要帮我哄骗那康老板呢?”
何老师冷冷地道:“那时我看你穷困潦倒,而且老父动手术急需用钱。而那康老板家中巨富,骗他拿出万把元来也不算什么罪过,才故意把那幅假画说成真品。”说罢,端起茶盅,再不理睬万镛浩。
万镛浩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得收起那叠钞票,悻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