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后的妻子
2009-12-10金鹏
金 鹏
南顺城靠街边有一排白色的房子,房屋的基础比街面高出1米多,所以,每户门前都有四个石梯子,我家就住在靠南面的第四间房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离城三公里的小地名叫马脖子的机械厂子弟学校教书。当时买不起也买不着单车,就天天走路去上课。
我高中时的一个大眼睛的胖胖的女同学方方比我早一年分配在这里教书,她积蓄了一年才买了一张单车,一放学,就要约我一起搭她的车回家,我也不客气,有车坐多好。为此,同事们经常拿我们开玩笑,我们那时年轻腼腆,红着脸不作声,怪不好意思的。过了一段时间,当同事再开我们的玩笑时,我们就联起手来回击对方,时间一长,同事们以为我们两个真的爱上了。其实不然,一是我俩读高中时关系处得好,常在一个圈子里玩;二是她在高中读书时就和一个男生卿卿我我的,该男生也是我们一个圈子里的玩友。后来,我用积攒了一年的工资也买了一张永久牌单车,本来是想骑到学校给她看一看,当然也有炫耀的意思。可是,她人不见了,校长在会上宣布说她已调动进城了,我失望极了,仿佛丢了件什么宝贝似的难过。散会后,有几个同事拿我开心,讥笑说我的伴飞走了,我不想搭理他们。他们见我脸色不好,才嘎然停住,经大家一闹,我的心里反而不是滋味,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过去较为平常的心,一下子也和自己闹起别扭起来。这种失落感,在我们纯洁的同学感情上掺杂着几分眷恋?几分依恋?几分友情?我一时答不上来。我的情绪闹了几周才稳定下来。后来才知道,同事们没遮拦的玩笑,传到了她男朋友的耳朵里,她男朋友心里老是不踏实,于是,就动用关系托人把她调进城了。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包了一份大礼送去也只换得她的高兴和新婚丈夫的一脸不高兴……由于我们的相处太自然,双方都没有任何要求,没有想到纯洁的友谊却影响到我的几次恋爱,每次恋爱,几乎都把她作为一个标尺,我都用她那落落大方,对人坦诚,帮助人不计较得失,甚至那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去比较其她的女朋友,结果都以分手而告终。
几次恋爱失败了,我的心情降到了冰点,常常站在二楼的窗边发呆。一天傍晚,有几个女孩子在街上打羽毛球,其中,有一个穿着水红色衣服的女孩引人注目,动作灵活,身轻如燕,像一团火焰在一群女孩子中非常打眼。她也是微胖,只是眼睛稍小了点,身形像方方那样苗条。这一见就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好奇感,于是第二天一打听,才知道是一排房子住的,只不过是她家住南边,我家住北边,无缘相见。她家姓苗,那个穿着红衣女孩在家排列老三,叫苗妙。苗妙,真是一个清纯的名字,她17岁,中等个儿。她通过考试,被分配在靖安供销社当营业员。于是,我喜欢上了苗妙,把想和她相好的想法告诉了父母,我母亲便托媒人龙姨妈前去苗家说媒。苗家大人很不愿意,说17岁的孩子太小,过几年再说。媒人龙姨妈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要谈几年的恋爱,几年后,也就不小了。龙姨妈果然好功夫,舞动三寸不烂之舌反复劝说,苗家大人才勉强答应,但是,要等苗妙周末休息,从靖安回来,征求意见后再答复。我听了心里多少觉得有点悬,生怕这事黄了。可事情出乎意料,龙姨妈和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苗妙爽快地答应了这门婚事,并要求我下个周末下靖安见面。
这是我第一次下靖安,也是成功恋爱的第一次。靖安是一个乡镇,是昭通到大关、永善的唯一通道和分道处。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是隆冬季节,树上和瓦沟上都吊着半尺长的凌勾勾,再加上凛冽的北风,一下车,寒风就刺入骨髓,让人直打寒噤。只是我热烈而激动的心挡住了一切寒冷,没有冷的感觉。大步走在靖安那只能两人并排走过的窄窄的街道上,三步并着两步的就走到了靖安供销社。靖安供销社是街子上最高最气派的红砖瓦房了,从门面上取下来的门板整齐的堆在街面上,两扇转轴红色大门立在两边,颇有气势。土杂柜台上挤满人,人们举着定额供应的煤油票、烟票、糖票等有序的买自己需要的东西。我站在一旁观察着身穿水红衬衣,戴着蓝色围腰、袖套,扎着一个独辫子的苗妙,她一面愉快的灵巧的穿梭在煤油桶、盐堆之间,一面亲切的微笑着和穿着补丁服装的老乡打着招呼,态度十分和蔼,找补钱的动作也十分利落。面对着她那对职业的敬业精神,一种爱慕之心油然升起,更加坚定了我爱她的信心。
人流逐渐稀少下来,一个声音直冲耳门:“同志,你要买……”她的声音尖尖的柔柔的,她红着脸站在柜台前,大概是她认出了我。我慌慌张张的应道:“你好!”。苗妙红着脸低下头说:“你下来了?”。
一个40多岁的营业员忙着过来打圆场说:“现在不忙了,你去做饭吧!”。她麻利地取下围腰和袖套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张很旧的办公桌抽屉里。上了楼,她忙着张罗为我倒水,我起身挡住了她:“我来了有一些时候了,看到你忙得够呛了,我自己倒水好了”。
“这算什么,你不知道东西在哪里”。她坚持为我倒水,我激动得不知所措。
她接着说:“你坐着,我下去弄火”。
我坚持要一起去,她红着脸说:“人家看见不好”。
我开玩笑的说:“我就是要人家看见”。
这一下,她连脖子都红了。
我连忙说:“开玩笑的,你去吧”。
我喝了几口茶,观察起她的闺房来,一顶雪白的帐子罩着一张红油漆的木床,床边放着一张桌面凸凹不平的办公桌,桌子上放着一面镜、几本书,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毛主席像,屋内有几个小板凳和一个放在破桌子上的洗脸盆。我走到木格子的窗前,才知道这里是一个四合院,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仓库,两边住着职工。“啪!啪!啪!”的声音引起了我注意,只见楼下的苗妙蹲着用纸板扇火,动作迟缓,根本不像我看到的在柜台里那麻利而又灵巧的苗妙。欢,呼呼的北风正刮得欢,我灵机一动,跑下去,把炉子提起放在一个风口上,火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她东张西望的跑过来拉着我说:“你怎么又下来了,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我看见你用纸板扇得又笨又辛苦,只好下来帮你一把啦”。她扑哧的一声笑了,一对酒窝笑得圆圆的,真好看……
我们相处了半天,她的朋友接二连三的上来考察我,苗妙送朋友出去时,朋友总是悄悄的说:要得,跟一个老师是你的福分。于是,她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吃完晚饭,我提议到外边走一走,她欣然同意了。我们默默地走在街子上,我才发现,街子两边的瓦房很矮,全是泥巴舂成的,有的檐口很低,在檐下走,不小心还会碰着头。街子上的大人和孩子都好奇的看着我俩,她低下了头,并加快了步伐。我们一会儿就来到靖安河边,可能是冬天寒冷的关系,这里没有人,也只有我们这对相恋的人才有勇气在河风凌厉的河坝里找感觉。我们在一块很大的石头背风面的沙地上坐下。我第一句话就问:“看你很为难,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
她说:“不为难嘛,我以为你嫌这里远,不会下来,没有想到你来了,而且,大摇大摆的站在柜台前,让人好不自在。”
“是不是不喜欢这种见面方式”。
“不喜欢,你一下来,全门市上的人都知道了,让人家难为情”。
“知道了不更好!”。
她低下头半饷才问:“你让媒人提亲,是不是逗着我玩的?”。
“我是一个教师,能开这种玩笑吗?我是一见钟情,你记得,那天,你在南门街上打羽毛球……”。当我说明为什么会有这次提亲的事时,她笑了,笑得十分的灿烂。
就这样,我们恋爱了三年。
我们结婚后,有了一个女儿,妻子也由靖安调到城郊供销社当营业员,我们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没有想到,当我们的女儿读高中的时候,市场经济的大潮来势汹汹,供销部门已是昨日黄花,门可罗雀。后来妻子就下岗了,一开始,妻子的心情极差,白天,在孩子和老人面前强装笑脸,晚上睡在床上流眼泪、叹气,无论如何劝说,愈劝愈哭得凶。家里的事摆着一摊,乱糟糟的。我也只能这样安慰她:“你有工作也和没有工作一样,有工作时,每天干十多个小时,每月领300元左右,还不如我在学校里监考一场的费用,这样的老板太黑,这样的事不干也罢”。可是,她总是怀恋那个集体,总是惦记着门市里的姐妹们。妻子心境太差,我又找不到办法来安慰她,家里一直笼罩着一层阴影。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有一个星期天我见妻子心情稍好,便买肉打酒办个招待,把和她一起下岗的姐妹请来,我亲自下厨,在家办一顿饭,让大家热闹热闹。吃完饭后,她们在一起不是骂老板心黑,就是说一些无可奈何的话。第二天,妻子却异常的平静,一大早就开始打扫卫生。我奇怪的问她为什么这么早打扫卫生,她说,你这样对待我和我的姐妹们,我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从今往后,虽说没有工作,也要好好过日子吧!
中午、晚上回家,桌子上都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对于我这个经常下班就下厨房的人来说,大有受宠若惊之感,一下子觉得妻子可爱起来了。是啊,自从有了女儿,我由“老公”转为“老工”了,没有想到,还有翻身的时候,我这个“老工”又转正为“老公”了。
天底下的露水珠,各有各的精彩。2001年,昭通开始流行电话亭,我和妻子商量,托熟人办了一个证,妻子请人做了一个铁棚棚,在月牙路路口做起电话亭生意来,当第一个月结算下来就有3000元左右收入,妻子当夜激动得睡不着。是啊,这是妻子失业后靠自己工作挣来的第一笔收入,何况在那个年代也算高收入了。由于生意不错,妻子不到一年就兼并和新开了几个电话亭,并且请原来一个门市下岗的姐妹们一起来协助开电话亭,既解决了那帮姐妹们的就业问题,也发展了她自己的事业。这一期间,为了支持她创业,我只得又老老实实的理起家务来。一时间,妻子的电话亭发展到3个、4个……风风火火的妻子骑着摩托,整天忙着联系业务,请人吃饭,生意十分顺利,我们的日子也过得十分的有滋味。
一年后,妻子瘦了,黑了,但是也有一定的积蓄了,妻子开始注意美容和买高档衣服来打扮自己。一天,我上完课回家,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我到处找妻子,一下子从厨房内窜出一个金发黑眼女郎。我着实吓了一跳,看着我发呆的样子,金发黑眼女郎却说:“发什么呆,你媳妇都认不得了,好看吗?”
“看不懂”。
“真是老土!”。
这顿安慰饭,我吃得扎实不舒服,作为老师的我,总是教育学生不准染发。可是,自己家里人却染成黄毛狮子狗,做成熊猫眼,我的脸几乎没有了放处。只得郑重其事的和妻子商量,经过一夜的协商,妻子终于妥协,同意将金黄色改染成棕色。
可是好景不长,2005年,随着昭通城市发展的需要,政府要求所有的电话亭都拆除。我的妻子和她的姐妹们才创下的业,在一夜间,又全没有了,她们又失业了。不过,第二次失业,妻子十分平静。我多次谈起电话亭这个话题,她却总是说:“昭通乱成这个样子,也该变一变了”。
【责任编辑 杨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