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坝(节选)
2009-12-10曾令云
曾令云
按照习俗,七七四十九天为亡人的忌日,亲人都得到墓地祭奠,一切仪式完结之后,秋薇还呆呆地坐在父亲遇难的那块岩石上不愿离开。陇瑞留下陇义山一起再陪陪她,其余的人都叫他们回去了,此时山风袭来,伴着飞漱直下的瀑布撞击岩石和溪水流淌的声音,似乎觉得有人在抽泣、呜咽,肠如轮转,气氛显得格外的凄惋……人心同然,更何况秋薇是这种身世和处境,陇瑞也不说什么,静静地和陇义山一起陪着她坐在溪水的岩石上,他俩也不愿意搅乱秋薇此时此刻的心境。俄顷,秋薇哀怨地,满腹惆怅地自言自语道:
“父亲啊,女儿的古琴没有从宜实带出来,女儿故不能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为父亲弹拨一曲《广陵散》或者《阳关三迭》,让父亲的灵魂显得几分的孤寂,父亲能原谅女儿吗?”
“秋薇。”借此机会,陇瑞才有机会接上话来,他关切地慰藉道:“陶先生身前,我无缘和他相识、相交,这是我终生的遗憾,但是,当他静静地躺在这相思瀑下的溪水旁时,显得那样的安静,面庞是那样的慈祥,似乎带着某种满足,酣然入梦了。可见他是一个厚道儒雅的饱学之士,他悬壶济世,心里一定只装着别人,而你们父女是大难临头,张惶局促之中离开宜宾来小草坝的,秋薇你就是想到此事,也无能为力啊!陶先生不仅能理解你的处境,更会原谅你的无奈,若陶先生的灵魂能和你的心灵互相感应,发自你内心深处的琴声,不是更让陶先生感到欣感。”
秋薇那对深邃而睿智的眸子,含情脉脉地凝视着陇瑞,少顷神往般地说道:
“老爷,我那架古琴,据父亲讲,是当年爷爷和外公专门托人到成都,所用材料是来自岷山之上的古梧桐树,特请四川制琴大师所做,它凝结着爷爷和公公的深情厚义,怎不使我产生一种痛苦的失落感呢……”
“秋薇。”陇瑞积蓄于心,近五十天的肺腑之言终于找到了宣泻的机会,他诚挚地说道:“谁也没有想到,你和陶先生会远离宜宾,跋山涉水来到小草坝,并以这种极为特殊的方式相识相交,除了是上天的安排,没有任何人可以破译其中的玄机。所以,佛家就认为这是因缘而来,因缘而去,有缘的在阴差阳错中相识了,缘份尽了的,尽管你如何不愿意,也会残忍地离你而去。正如陶先生和你,处境已是相依为命,而命运多舛,残酷的现实使你和父亲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永远地分开了……”秋薇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陇瑞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哽咽了,他继续说道:“秋薇,如此难以分离的亲情被邪恶势力永远地割断了,那架古琴算得了什么,如果你和它的缘份未尽,哪天回到宜宾,还能见到它,并在百里之外,用琴声告慰你父亲安息于小草坝的在天之灵……”
“老爷……”秋薇肠如轮转,凄惋地饮泣道:“我已经有家不能归,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那架古琴了……”
“秋薇。”陇瑞的心里掠过一阵惊喜,他却恳切地说道:“你如果不愿回宜宾,若还有其他的立足之处,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叫人专程送你去……”
“老爷……”秋薇的眼泪此时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夺眶而出,挂在她俊美俏丽的脸庞上,她痛苦地说道:“我在宜宾没有什么亲人,就是生下我,却给陶家带来深重灾难的所谓生母,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就是活着,也无法寻觅到她的踪影,我只能在小草坝伴随着父亲的灵魂,默默地度过此生……”
陇瑞梦寐以求的就是希望秋薇说出这句话,并且是发自内心的,这使他感到万分的欣喜,便恳诚地说道:
“秋薇,你愿意留在这里,小草坝便是你的家,我们陇家的老老小小,包括这里的彝家同胞都是你的亲人。”这时泪流满面的秋薇倏地站起来一下跪在陇瑞的面前,只叫出一声老爷,更加泣不成声,他忙将她扶起,挚诚地继续说道:“秋薇,从遇到你那天起,在我的内心就视你为亲人,你怎么能如此呢?佛家说,做了好事而需别人报答的,不是真心实意。明天我就叫几个人到宜宾去,生方设法在春草掌为你把古琴取来,同时采购一些京广杂货回来,马上要过春节了。”
“老爷。”秋薇沮丧地说道:“春草堂已人去楼空,潇疏冷落,只怕早被赖麻子一夥霸占去了,古琴的命运想必和我一样,更不知去向。”
“秋薇。”陇瑞体贴且并切地说道:“到宜宾若取不回两位前辈为你制作的古琴,小草坝莽莽苍苍,一望无边的大森林肯定有千年的梧桐树,我会叫人为你找一块绝好的料子,到成都为你重新制作一架。当然,以后不管我花多少代价,请什么样的制琴大师,都无法制出当年你所用之琴,但是,我非常清楚,你每一首弹奏给陶先生的曲子,都是发自内心的吟唱,他的在天之灵便会感到无限的欣慰。”
“老爷所言极是。”秋薇真诚地说道:“老爷如此待我,秋薇此生此世便难以报答……”
“秋薇。”陇瑞忙抢过话去,发自内心地说道:“只要你不嫌小草坝孤寂、冷清,这里的人粗俗,我就感到特别的欣慰。”
“老爷言重了,倒让秋薇无地自容。”秋薇颇为感叹地说道:“小草坝青山绿水,幽深恬淡,胜似仙境,秋薇总算找到这块清心澄怀的好地方,让我再也看不到宜宾那里的浑浊与邪恶,权势和杀戳所酿成的人间悲剧。”
暮色苍茫,山风阵阵、浓重的云霭扑面而来,转瞬之间,周围的峭壁,大树和瀑布都变得有些朦胧。陇义山便近前,几分关切地说道:
“老爷,陶小姐,天色已晚,雾罩来了便寒气逼人,这里不能久坐。陶小姐不回宜宾,便可天天陪老爷谈古论今,以后把古琴拿来了,还可弹拨几曲,小草坝便会真正成为人间仙境。”
“老爷,秋薇不好,害你久等。”秋薇起身几分难为情地说道:“以后我再来这里看父亲,就不劳累老爷,我会约上曲玛姐姐和我一起来。”
“秋薇。”陇瑞笑盈盈地说道:“陶先生是位值得尊敬的儒医,这里距府衙又不远,我会陪你常来的。”
秋薇抬眼凝视着陇瑞英俊、儒雅的脸庞,心里掠过莫名而异样的感觉,那天晚上,刚过四十的陇瑞和只有十六岁的秋薇想得很多,都失眠了……
第二天,陇义山奉命带着五六个娃子便起程去了宜宾,半个月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他们带回用三匹马驮的京广杂货,同时也带回了让陇瑞和秋薇倍感痛苦的消息。陇义山异常难过地说道:
“老爷,我按照陶小姐告诉的地址,在宜宾较为热闹的大观
楼附近找到了陶先生世代行医的春草堂。门上所有的匾额都不见了,却贴了官家的封条,告示上还说陶先生犯了谋害他人性命之罪,至今潜逃在外,除须缉拿归案外,还没收了春草堂所有房产公开拍卖,用以赔偿所谓受害人……”
“义山别说了,天理何在啊?”陇瑞无法听下去了,他愤然骂道:“秋薇,陶先生和你若不离开宜宾,想必也难逃毒手,朗朗乾坤,竟然有此邪恶不公之事,这还叫什么世道!”
“老爷。”秋薇亦饮泣道:“这种结果恰在先父和我意料之中,想不到陶家世代悬壶济世,到头来却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让祖祖辈辈的在天之灵都无法安宁。更为痛苦的只怪我身为女辈,面对陶家如此劫难,却无力回天而感到深深的怨恨,苍天何在?天理不公啊……”
“秋薇。”陇瑞亦义愤慎膺,却无可奈何地说道:“只恨那些无恶不作的人远在宜宾,若在昭通,我不拼着老命杀了他,也要争个鱼死网破。”
“老爷如此自责,倒让我心神不宁。”秋薇却止住哭泣,反过来柔柔地劝慰道:“好在王维钊遭了报应,喂了豺狼虎豹,已死无葬身之地,我如今也有了归宿,静静地想来,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似乎都是上天安排的,我的心也就释然了。我到小草坝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老爷一家如此待我,秋薇一点都不感到寂寞孤单,就像在家里一样,到处都有我的亲人。”
陇瑞知道这些话都是秋薇的肺腑之言,心里由衷地感到欣慰,于是换了另一种口气说道:
“秋薇,你已经来了小草坝,春草堂就是不被强人所占,对你而言已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而陶家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美誉却永远地留在了黎民百姓的心里,丰碑犹存,这是最让人感到骄傲和欣慰的。明天我就叫义山带几个人进山去,寻访千年的梧桐古树,并到成都找最好的制琴大师再为你做一架古琴,陶先生的灵魂想听你弹奏的曲子,我也十分仰慕你的才华和气质,总想聆听你优美古朴的旋律。”
“老爷。”秋薇转忧为喜,乐孜孜地说道:“以后我就做你的琴女,只要老爷想听,我便会把最震憾心灵的旋律送给你。”秋薇说到这里便显出几分犹豫,她不情愿地说道:“老爷,现在小草坝天寒地冻,有些地方甚至大雪封山了,不能为了这架古琴,让大管家去担此风险,待明年春暖花开,万木复苏之时,再进山寻访不迟。”
“陶小姐。”陇义山则笑眯眯地说道:“我在小草坝土生土长,什么样的风雪都领教过,恰恰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彝家汉子大显身手的时候。我一旦进山,不仅为你找到千年梧桐古树,还会带回很多的猎物,你在小草坝呆长了,到明年冬天,你也想和我们一起进山的,若讲神奇,这时的小草坝才真正神奇。”
秋薇不再说话,她觉得长在宜宾的不少人就与大江大河为伴,练就了一身绝技,在别人眼里,那种惊涛骇浪别说下去撑船掌舵,就是站在岸边也心惊胆颤,而他们则不怕,越是汹涌澎湃,他们越觉得过瘾。陇义山何尝不是如此,再高的山,再密的森林,再大的风雪,再凶猛的野兽,都无法阻止他们前进,攀援的步伐。果然,陇义山带着几个慓悍的娃子进山不到五天,回到小草坝的土司衙门,不仅带回了几块纹理细密,敲击时声音清丽,悠扬的千年梧桐树料子,还带回来了麂子,岩羊和野鸡。陇义山兴致勃勃地说道:
“老爷,陶小姐,我们才刚刚进入朝天马那片树林,就见到梧桐树了,我们两三个人才围得过来,且不说有千年,但至少有七八百年。几个娃子就想大大地砍一枝回来,我好像听陶小姐说过,做琴的材料主干为上乘,如果被雷劈打后留下的残骸更佳。我就想再翻几个梁子,到了朝天马的主峰,一定能寻到陶小姐所期盼的料子,果不其然,就弄来了这几块。”
陇瑞便拿起梧桐树的料子仔细端详起来,并且反复比较它的重量,材质的优劣,俄顷,他拿过一块递给秋薇,说道:
“秋薇,这块料子应是背风当阳的那一面,在山上已经完全干透,不再变性,纹理细腻、均匀,时时还散着幽香,讲究的是里外上下都一样,就用这一块吧。”
“老爷。”秋薇嫣然一笑,甜甜地说道:“当年爷爷和公公只对我说过,古琴须以梧桐树为料,越老越好,若遭雷电所劈且在林子中自然干燥却不腐烂的为上品,但是至今我也未见过这样的料子。今日得见,我算开了眼界,哪块木质为上品,老爷和大管家是内行,全由你俩定笃,秋薇岂敢妄言。”
“老爷的眼力果然不同凡响。”陇义山喜形于色地说道:“这棵树不知哪年被雷所劈,立在地上的只有人这么高一截,树心也完全空了,就剩这几块料子,巍巍然竖在那里,老天似乎就为陶小姐专门准备的。”
陇瑞听后也颇有感触地说道:
“秋薇,人和人之间,人和物之间讲的都是缘份,人会乱,天不会乱,缘份到了,不论在天涯海角,都会阴差阳错地走到一起来。”转身便对陇义山郑重地吩咐道:“义山,过了春节,你就把几块较好的料子,带上几个人全送到成都去,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找到最好的师傅,为秋薇做一架她满意的古琴回来。”
“老爷,义山明白了。”
秋薇颇为感动,她的眼里盈着泪水,柔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说道:
“老爷的大恩大德让秋薇此生此世都难以报答啊……”
“秋薇,你能在小草坝和我们一起生活,就让我倍感欣慰,只要你高兴、愉快,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春节刚刚一过,小草坝的天气还远远没有回暖,陇瑞便叫陇义山上路了,秋薇觉得天寒地冻之时出门诸多不便,竭力主张待春暖花开之时再作计较,如果这样,实在让自己过意不去。陇瑞则笑眯眯地对她说道,我们小草坝属高寒山区,若要让它完全暖和,就得等到三四月间,路上再眈搁,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还做什么事情嘛。秋薇不再说什么,陇瑞又道:
“秋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高兴、愉快,我巴不得明天就把你梦寐以求的古琴做出来。”
“老爷……”秋薇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凝视着陇瑞,把心灵深处的话都告诉他了,他竟显得有些不自在,第一次在女人的面前觉得心慌且失态。
陇义山这次到成都,不仅带去了那几块梧桐树的料子,还带去了天麻和其他的山货药材,四川的商贾一见,便趋之若鹜,争相购买,特别是那些尤为垂手,重如石块的天麻更是爱不释手,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以得手为荣。没有沾上边的,纷纷和陇义山约定,愿以高价预购,其中在成都颇有名气的药铺余老板甚至交出定金,陇义山忙着推辞,说道:余老板,你把定金交了,你就不怕我回小草坝后,再也不来成都了。余老板爽朗地笑道:陇大管家,真正的彝族同胞最讲信义,别说几块大洋的定金,就是金条,也不会见利忘义,为了朋友甚至能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陇义山闻言,实在感到欣慰,慨然答应道:余老板一片真诚,我就不敢亵渎,只是何时交货,待我寻到做古琴的大师,和他约定交琴的时间后才能定笃。余老板一听,便嘻笑颜开,说道:陇大管家,真是有缘,成都制作古琴的金大师恰是我的莫逆之交,我现在就带你前去金大师的铺子。
金大师一见那几块梧桐树的料子,便赞不绝口,反复抚摩,连连感叹道:
“我金家在成都世代制作古琴,延续到我,不知做了多少架,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十来岁跟随爷爷和父亲学制琴到现在也有五十多年。所以,经我手里出去的也不下三五百架,做了一辈子的古琴,还没有见到过如此上乘的材料,这几块料来自何方啊。”
“金大师。”陇义山几分自豪地说道:“这棵梧桐树在小草坝朝天马的深山老林里至少生长了七八百年,不知何时遭雷击倒,留下人高的一根柱柱,已经空心,一大棵树就剩这几块料子,全拿来了。”金大师听到这里,又感叹起来,连连说道,制天下绝世的古琴,就需这种绝世珍品的木料。陇义山又说道:“我家老爷在小草坝的冰天雪地里救下一个叫陶秋薇的姑娘,因父亲遭人残害,她便无家可归,只好留在小草坝。她在宜宾有架古琴,当年由她的爷爷和外公所制,请的也是成都的制琴大师……”
这时金大师抢过话来,颇感兴趣地问道:
“这位陶小姐的爷爷和外公何许人也,在成都请的是哪位制琴大师?”
“金大师。”陇义山如实说道:“只知陶小姐的爷爷是宜宾鼎鼎大名的医生,她外公却是当年宜宾知府林侃大人……”
金大师不等陇义山说完,又抢过话来,爽朗地笑道:
“这位先生,真是无巧不成书,陶小姐的那架古琴正是本人
亲手所制,至今还不到十年,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不能弹了,若是这样,简直不可思议。”
“金大师有所不知,真是命运多舛,陶先生父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降……”陇义山感叹万分,便将陶家的遭遇从头至尾讲了,金大师和余老板听后也极为愤慨,寄与无限的同情,他连连呷了几口茶水,才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继续说道:“陶先生遇难后,我家老爷就将她安葬在相思瀑的山岩上,每次前往祭奠时,陶小姐都十分伤心地饮泣道,父亲白天的全部精力都是投在医治病人上,闲暇时,她便为父亲弹琴,陶先生只要听到悠扬、婉转而古朴的琴声,一天的劳累全消,烦恼尽除,感到特别的欣慰和愉快。父女俩就是这样相依为命的,所以,陶小姐就非常想在父亲的忌日和清明时节,抱上古琴,伴着瀑布的涛声,溪流的淙淙水声和山风轻柔的声音,为陶先生飘浮不定的灵魂弹奏几曲……”
余老板和金大师听得入迷了,他俩不相信人世间会有如此荡气回肠,扣人心弦的真人真事,还以为陇义山在演绎一段久远的传说,金大师好大一会才非常遗憾地说道:
“当年林大人托我制的那架琴,也是心血凝结的传世古琴,若是落入强人之手,岂不玷污了古琴来自天簌的声音……”
“仁兄。”余老板却有些诙谐地说道:“也许这天簌之声能唤回强人失去的人性,若是这样,你的心血不算白费。”
“贤弟,但愿如此。”金大师这时倏地想起陇义山今天的来意,便换了话题说道:“陇先生,你拿来这几块料子,就是想让我重新为陶小姐做一架古琴。”
“金大师所言极是。”陇义山恳切地说道:“离开小草坝时,老爷再三告诉我,只要寻访到制琴大师,能做出陶小姐喜欢的古琴,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也再所不辞。”
“陇先生,我们四川人说话做事都比较撇脱,我也就不揣冒昧,照直说了。”金大师颇为认真地说道:“人与人之间讲的就是一种缘份,一旦结缘,就不是用金钱所能衡量的,陶小姐的琴我马上就制,一旦制成,它必然是传世之作。所以,我只求陇先生将制琴之后余下的料子送我,权且作为工钱,我这种恳求是不是有些贪婪,答不答应,请陇先生不要见笑,唐突了,还请多多包涵。”
“金大师……”陇义山一听,有些懵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待回过神来,才颇为认真地说道:“大师是不是在开玩笑,几块烂方方能值几文钱,大师嫌弃我们来自小草坝的山野之人身上没有钱,我的口袋里除了卖天麻和山货物材的近二百块大洋外,老爷还特地交给我一百块大洋……”
“陇先生,你误会了。”金大师十分风趣地说道:“小草坝在我们四川早就闻名遐迩,那一望无垠的原始大森林里,别说有七八百年的梧桐古树,就是千年以上的也不算稀奇。所以在你眼里,这几块稀世之宝就成了一文不值的烂方方,在我眼里便是百年不遇的极品啊,我之所以羞于开口,就怕亏待了陇先生,让我不仁不义啊。”
余老板接过话来,也颇为感叹地说道:
“陇先生,在你们小草坝,天麻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要勤快,有经验,出门便可挖到,而在成都就非常珍稀。若需它救命时,比黄金还贵重,在成都真可谓黄金易得,小草坝的梦天麻难求呀。”
“两位先生。”陇义山终于明白了两人说话的意思,便笑眯眯地说道:“我陇义山是山野之人,孤陋寡闻,没有什么见识,让两位见笑了,我们山里的彝家汉子说话做事更是撇脱,金大师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只求大师快一点。”
“陇先生。”金大师满有把握地说道:“一月之后,我就可以做好,今年清明节,陶小姐就可以在陶先生的墓前抚琴,以慰她父亲的在天之灵。”
“金大师,一言为定。”侧头又对余老板认真地说道:“余老板的天麻下月即可送来,只是这定金我不能要,应如数还你,一是大家都以诚信为本,二是感激你引荐金大师之恩。”
陇义山说着,便将大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来如数还给了余老板。
陇瑞听完陇义山的成都之行的经过,大喜过望,就连秋薇也喜极伤心,面若芙蓉,极为俊美、极为秀丽的脸庞上也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她更加貌若天仙了。陇瑞颇为激动地说道:
“义山,你为秋薇做了一件好事,以后有古琴与她为伴,她的心灵就不再寂寞了,今晚我们好好地喝几杯。”
“老爷。”秋薇掏出丝帕擦去脸庞上不知是忧,还是喜而留下的泪水,笑盈盈地说道:“有老爷,还有曲玛和其他的姐妹陪伴着我,一点都不寂寞,我真是因祸得福,否则就无法离开宜宾那污浊的地方,来到小草坝这人间仙境,大管家,等下我得好好地敬你和老爷一杯酒。”秋薇说着起身告辞道:“老爷,你和大管家多久没有见,肯定有不少话要说,你俩尽情聊聊,我到厨房专为你俩做几样麻辣的四川菜。”
陇义山看着秋薇娉娉婷婷地出客厅,才异常欣喜地对陇瑞说道:
“老爷,我看秋薇对你很钟情的,她貌如天仙,简直就是上天赐给老爷的,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义山。”陇瑞欣然自喜地说道:“从见面那天起对我并是如此,不卑不亢,很有分寸,颇具大家闺秀的气质,想必是感谢我救她一命之恩。但她年龄还小,对我还缺乏深切的了解,即使对我有情,却隔着一层纸,现在还不是戳破它的时候,水到渠成,男女之间的事不可操之过急,一切得顺其自然。不过我得清楚地告诉你,我绝不会因有恩于她,而有任何强迫的意思,把自己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到一定时候,她若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就宁愿收为自己女义。”
“老爷。”陇义山却十分自信地说道:“秋薇成为老爷的夫人,无非就是个时间问题,看得出来,她对老爷不仅怀着真心实意的感谢之情,还怀着深深的仰慕和挚爱之情。她在老爷面前言谈举止都不一样,特别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只要凝视老爷的时候,便风情万钟,有倾诉不完的深情厚意,刚才她辞别老爷走出客厅那瞬息之间的表情,就能把人的三魂七魄勾走。”
“义山啊。”陇瑞惬意且舒心地笑了,揶揄地说道:“你真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我是当事人,怎么就看不出秋薇特别的表情,更没有你这种感觉。”
“老爷。”陇义山知道陇瑞此时是喜在心间,表面却故意装不明白,本想反唇相讥,但转念一想,他和陇瑞毕竟是主仆关系,说话不能随便,于是笑嘻嘻地说道:
“老爷,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啊,我敢肯定地说,不出三年,我就会称她为夫人……”
“但愿如此,到时我一定敬你三杯。”陇瑞换了话题,说道:
“义山,你从成都满载而归,对我颇有启发,原来只觉得这小草坝的山货物材,都是些上不了台盘的土俗之物,在别人眼里算不了什么。就是天麻也是这样,得病了需要它时是宝物,不得病,谁也不会花钱买它,殊不知这小草坝竟然是仙山、宝山,我们守着的是堆金子、银子啊!”
“老爷。”陇义山兴致勃勃地说道:“在从成都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成都的蜀绣和绫罗绸缎,还有那些抢眼的京广杂货,拿到我们小草坝这里就是宝贝。而我们这里的山珍和药材,运到成都,更是那些富商大贾,达官显贵的抢手货,就是我带去的那几块梧桐树的料子,在金大师手里比金银还珍贵,老爷,在小草坝就是当成烧柴,也没有谁家跑到朝天马去砍它。所以我想应该把我们这里的土特产运到成都,乃至重庆去,通通换成大洋,真正靠山吃山。”
“义山。”陇瑞若有所思,颇为感叹地说道:“从陶先生带着秋薇进山挖天麻,就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示,当然这其中有阴谋,但是赖麻子却需要天麻才能医治他的病。以后为了取琴,你又去了宜宾,回来讲了那里的情况,我就萌发了把小草坝的山货药材运到四川的念头,这回你去了成都,更加坚定了我心中的这个信念。义山,你觉得该如何办?”
“老爷。”陇义山变得兴奋异常,他激动地说道:“小草坝只能出产一些包谷,洋芋之类的粗杂粮食,若用九牛二虎之力,运到四川,一千斤这样的杂粮卖给别人喂牲畜,所得的钱,还没有一斤上好天麻的多。我带到成都的那块梧桐树料子,能顶一万斤粗粮,所以我们不能丢了西瓜去抓芝麻,更不能守着小草坝这金山、银山受穷,陇家应该走出大山,才有大的发展。”
“义山。”陇瑞正色地说道:“所以我决定凡属陇家所管辖的娃子,以后就不再交粮食,折合成山货药材,超额的按质论价,不管多少都由土司衙门收购起来。”
“老爷。”陇义山惊喜地说道:“若能这样,小草坝的彝家同胞就能安居乐业,不仅有吃有穿,还有大洋,老爷真正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陇瑞激动难抑、兴奋地说道:
“我还打算,凡能到四川卖大价钱的山货药材,诸如天麻、麝香、羊肚和猴头菌,熊掌等等,更要有特别的奖励。那些为山寨作出大贡献的娃子,可以恢复他们的自由,用三五年的时间,在彝胞中不分尊贵卑贱,只有这样娃子才会为陇家拼命地干活,小草坝方能变成金山、银山。”陇瑞接过陇义山恭敬有加地端过来的杯子,悠悠地呷了几口茶水,神采飞扬地继续说道:“我还想组织一个上百人的马帮,来回于小草坝和成都、重庆之间,条件成熟了,我还打算在四川开设几家商号,这样陇家就活了。”
“老爷。”陇义山接上陇瑞的话,迫不及待地说道:“现在持抢娃子,就通通变成马帮的保镖和护卫,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