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直一的落伍了吗
2009-12-09韩浩月
韩浩月
人民教育出版社新版中学语文教材中,鲁迅的《药》《为了忘却的记念》等作品不见了,只保留下《拿来主义》《祝福》《记念刘和珍君》这三篇,媒体报道时用了“鲁迅作品成中学课本鸡肋”的说法。我不认同文章篇数减少就说明一个人的作品成“鸡肋”了这个逻辑,如果鲁迅作品是“鸡肋”,那么今年首次挤入教材的梁实秋怎么说,“鸡毛”?
鲁迅的作品在今天究竟成没成“鸡肋”不重要,中学语文教材增添删减内容自然有它的道理和用意。问题的关键在于,包括中学生、大学生以及在社会各个阶层摸爬滚打的我们,究竟有没有普遍地、完整地理解一个真实的鲁迅?如果理解,即便鲁迅作品全部退出语文教材又如何,如果不理解,那么语文教材通篇都是鲁迅作品又能怎么样?
很想谈谈那个影响我的鲁迅。上小学时,读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不觉得这篇课文与其他课文有什么不同之处,但在老师讲鲁迅刻“早”字故事的第二天,班上课桌齐刷刷地出现了一二十个“早”字;后来学《秋夜》,读到“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惊为天人,乃至很长一段时间乐此不疲地模仿,写出诸多如“在草地里看到两只兔子,一只是白兔,另外一只也是白兔”的句式。由此可见,鲁迅对我的影响,—是教会了我如何破坏公物而又让老师无法找到理由处罚,二是成了我的文学启蒙老师。
至于《秋夜》象征作者内心的压抑和孤寂,《药》所隐藏的冷漠与残忍,坦白说这并不是每一个孩子在当时所能够深刻理解的。真正认识到鲁迅的价值,是在走向成年过程中阅读他的大量杂文之后,这才发现一个犀利的鲁迅,一个批判的鲁迅,一个有锋芒一面也有脆弱一面的鲁乱而且,越是在谎言满天飞、真相被掩藏、社会充满不信任的时代,越凸显出鲁迅的重要性。每当人们需要有人讲出真话、勇于批评的时候,总会想到鲁迅,而当鲁迅被当作公共知识分子的标杆树起来的时候,人们却悲观地发现。这个标杆太高,乃至于轻轻一扫便让那些平日自诩公共知识分子的人倒下一片。
现在想来,即便在鲁迅作品从语文教材中未被删减的时代,我们所了解的关于鲁迅的信息,还是太少、太片面了。我只认为,那时被送到我面前的鲁迅形象,是一个偏抒情、有点抑郁倾向的文艺青年,他说着一些我们似懂非懂的话,这些话在老师的诠释下,反而显得有些空洞无物。鲁迅是影响一代人的鲁迅,同时也是一个被神化和被曲解的鲁迅,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他个人常被用作“路线斗争”的指示牌,他的作品也常被当作某种政治观念的图解,被符号化和工具化的鲁迅,也因此失去了—位有血有肉的作家形象,而成为一个会写作的冰冷机器。
有资料统计了从上世纪20年代到现在鲁迅作品收入各种教材的题材风格和篇目数字,得出了这样一个判断:随着时间的推移,鲁迅作品中文质兼美的小说、散文被保留的越来越多,而杂文的比例却越来越低。有了这个资料,就不难理解上世纪70年代人所认识的鲁迅,为什么面目如此模糊了。此番人民教育出版社再次减少鲁迅作品篇目,让真实的鲁迅离现在的孩子们愈加遥远。在张爱玲变得时髦的时代,鲁迅真的落伍了吗?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一个社会还需要勇气和担当、需要独立和批判精神的话,那么鲁迅的声音仍然会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