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生活的批判与重建:从黑格尔到马克思
2009-12-02卞绍斌
卞绍斌
[摘要]本文从现代性状况所造成的“个体主体”与“共同体”分裂的现实境遇出发,通过比较研究黑格尔和马克思解决这一重大课题的思想理路,指出批判与重构“公共生活”乃是马克思思想革命的重要体现。阐释马克思思想的“公共性”内涵,对于解决人类生存困境并开展与当代政治哲学的批判性对话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关键词]马克思;黑格尔;公共生活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6-0106-08
在当代政治哲学论争中,寻求并构建适应多元化社会格局的“身份认同”和“共同体价值”已成为重要的理论课题。在此语境下,比较探讨黑格尔与马克思关于这一问题的思想路径和解决方案,将对当前的学术讨论提供更深入的理论资源和更宽广的理论视界。
一、个体与共同体的分裂:现代性课题与黑格尔的解决路径
哈贝马斯认为,黑格尔“是使现代脱离外在于它的历史的规范影响这个过程并升格为哲学问题的第一人”,这样的指认是合理的也是深刻的。在马克思之前,恐怕没有哪一个思想家对于现代性的社会状况有黑格尔那样深切的体认,也没有哪位思想家如黑格尔那样给出系统全面的解决方案。也正是对黑格尔“社会观”和“国家观”的批判,才使得马克思不仅对现代性的思想脉络有了真切体会,也使他找寻另一条超越现代性社会生活困境的道路成为可能。也因此,理解马克思的思想变革,我们必须从黑格尔揭示的问题和提出的方案入手。
1.黑格尔感受到了现代社会的矛盾和困境,并试图以理念的方式来重新确立现代生活的规范基础。
18世纪以来,受科技进步影响所带来的认识论变革,人们把自然科学成果拓展到对人和社会的理解,在笛卡尔“我思故我在”以及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的思想抱负中,人类自身的自主性得到张扬,不断寻求突破外在的世界秩序以及神秘之物的束缚。在黑格尔生活的时代,现代世界发生了更加深刻的转型,一方面,法国大革命所激发的热情与随之相伴的恐惧使他真切感受到个体自身的分裂;另一方面,世俗生活领域中原子化的追逐私利的个人成为时代的象征。这就是黑格尔面临的“现代性”问题,解决这些问题,成为黑格尔理论建构的源动力。
黑格尔对现代性问题不仅有着深切感悟,而且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重建现代“社会关系”和“社会统一性”不是通过简单的“直观”来实现的,“社会生活”也不是经由个体之间分散的联结来达成的。在黑格尔看来,上述的“统一”和“联结”仅仅停留在“表象”层面,根本无法达到他所期望的“内在必然性”。黑格尔提出的方案是:通过“理念”的总体性运动来实现社会生活的“统一”。“真正的思想和科学的洞见,只有通过概念所作的劳动才能获得。只有概念才能产生知识的普遍性,而所产生出来的这种知识的普遍性,一方面,即不带有普遍常识所有的那种常见的不确定性和贫乏性,而是形成了完满的知识;另一方面,又不是因为天才的懒惰和自负而趋于败坏的理性天赋所具有的那种不常见的普遍性,而是已经发展到本来形式的真理,这种真理能够成为一切自觉的理性的财产”。不言而喻,黑格尔认为只有“理念”或“绝对理念”才能包容分裂的“主体性”并实现“普遍性”。也许是种种现实的解决方式太令黑格尔失望了,特别是法国大革命所导致的“绝对的恐怖”让黑格尔意识到进行“概念”清理的必要,也让他知道,一切的“现实”如果不能转化到“理念”层次,依然只能处于“分裂”的境地。
于是,黑格尔所要达到的目标也是明晰的,他要为这个危机四伏的现代社会找到最根本的“思想根基”,从而“挽狂澜于既倒”,这是他倾注毕生心血构建的“绝对精神”大厦的根本旨趣。依赖“绝对精神”的分化与整合不仅能够实现社会生活的统一性,同时也能保持其生机和活力,也就是说,他要寻求一种不丧失“特殊性”的“普遍性”原则。这一方面是因为“特殊性本身是没有节制的,没有尺度的,而这种无节制所采取的诸形式本身也是没有尺度的”;另一方面还在于“特殊性的原则,正是随着它自为地发展为整体而推移到普遍性,并且只有在普遍性中才达到它的真理以及它的肯定现实性所应有的权利”。可以看出,黑格尔对社会生活统一性的寻求是与他对普遍必然性的知识探索相呼应的。
2.黑格尔试图用政治国家这一“伦理实体”来弥合现代性状况造成的“社会生活”的分裂。
黑格尔承接了近代以来“市民社会”独立于“国家”的思想理路,但是他把讨论推进了一步。先前的思想进路主要围绕着市民社会外在于国家或者着眼于如何最大限度脱离国家而存在。而黑格尔则提出市民社会必然发展到国家的新的思想进路。在黑格尔看来,一个分裂的、追逐私利并停留于激情与主观需要基础上的市民社会很难成为人类最终的生活状态。这样的社会一方面张扬了个体的欲望和权利,同时也落入一种利己主义的无教养状态之中。所以,在黑格尔看来,社会生活的无序状态必须由他的“法哲学”来加以解决。
黑格尔在论述“自然状态”的缺陷时指出,“有这样一种观念,仿佛人在所谓自然状态中,就需要说,其生活是自由的;在自然状态中,他只有所谓简单的自然需要,为了满足需要,他仅仅使用自然的偶然性直接提供给他的手段。这种观念没有考虑到劳动所包含的解放的环节——这点以后再谈,——因此是一种不真确的意见,因为自然需要本身及其直接满足只是潜伏在自然中的精神性的状态,从而是粗野的和不自由的状态,至于自由则仅存在于精神在自己内部的反思中,存在于精神同自然的差别中,以及存在于精神对自然的反射中”。
通过对“自然法”理论的批判,使黑格尔洞察到现代生产过程中劳动的价值,劳动不仅促使人与人的相互依赖,而且还满足了彼此的不同需要。由于劳动产生的辩证运动促使自然状态的解体,必然过渡到一种普遍关联的生活状态,“在劳动和满足需要的上述依赖性和相互关系中,主观的利己心转化为对其他一切人的需要得到满足时有帮助的东西,即通过普遍物而转化为特殊物的中介。这是一种辩证运动。其结果,每个人在为自己取得、生产和享受的同时,也正为了其他一切人的享受而生产和取得”。在劳动的作用下,政治国家应运而生,在黑格尔看来,只有政治国家才能弥补市民社会的不完善状态。
在政治国家中,普遍性带着特殊性的需要和动机重新安排着社会生活,这一现实的政治国家不是柏拉图思想中那种空疏无物的国家模式,而是包含着个体性目的的“伦理实体”。因此,“现代国家的原则具有这样一种惊人的力量和深度,即它使主观性的原则完美起来,成为独立的个人特殊性的极端,而同时又使它回复到实体性的统一,于是在主观性的原则本身中保持着这个统一”。于是,黑格尔依据普遍性原理构造的“伦理国家”这一“最高实体”消解了市民社会中的主观偏好,并在一种特殊性原则基础上勾画了新的社会理想图景。
揭示现代性状况下“社会生活”的分裂困境,并为
走出这一困境找寻可能的道路,乃是黑格尔的巨大理论贡献,主要表现在:
一是通过深入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使他能够感受到现代社会的人类生存状态。资本主义经济的扩展造就了追求私利的个人组成的市民社会这一独特领域,因而,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矛盾就显得更加明显,特殊的个人追求私利,而这种追求必须通过他人的中介,也就是需要通过普遍性的形式的中介才能实现,这也导致对现代性的自我确证要求更加难以把握,但黑格尔已经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二是黑格尔第一个提出了重构现代社会的概念系统,并且为后来者指明了基本方向。他把国家(政治领域)与市民社会区别开来,这样,黑格尔也就告别了复辟的政治哲学,同时也告别了理性自然法,只有在现代国家中才能真正消除市民社会的分裂状态而达到伦理总体性。现代国家依据黑格尔的普遍性和神圣性而不是主观性偏好的现实化,因此,当黑格尔最终用君主立宪制“扬弃”市民社会的时候,他实际上很深刻地指明了超越现代性的方向和道路。
三是当黑格尔从思辨的“辩证法”与概念的“逻辑学”缠绕中彰显人的存在的复杂性,并以此寻求新的思想方案的时候,他深刻地触及到了现代社会的矛盾和问题,即分裂的社会现实如何趋向整合与统一的问题。这样的社会理论分析通过黑格尔的现代性反省凸现出来,而黑格尔的现代性观念又与其政治哲学的基本理路紧密相连。于是,黑格尔通过市民社会与国家关系的分析深化了政治哲学的这条重要思想进路,也成为后来包括马克思在内的诸多思想家不断汲取的思想资源。
不过,在我们看来,黑格尔的方案并没有真正解决现代性的分裂和矛盾,因为当他试图通过伦理总体性的“政治国家”来统摄并扬弃现实的市民社会时,他依然是在理念的运动中解决了现代性的难题,而无法真正透视现实的矛盾和问题,黑格尔没有认识到,对现代性问题的“理论式”解决无法保证“实践”上的成功,马克思正是在反思批判黑格尔的基础上提出了全新的思想方案。
二、马克思对黑格尔“国家”与“社会”理论的批判
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回顾了对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在其思想变革中的重要性,“为了解决使我苦恼的疑问,我写的第一部著作是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性的分析,这部著作的导言曾发表在1844年巴黎出版的《德法年鉴》上。我的研究得出这样一个结果:法的关系正像国家的形式一样,既不能从它们本身来理解,也不能从所谓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来理解,相反,它们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按照十八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称之为‘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以我们的理解,马克思这一陈述至少包含有三个值得我们注意的关键点,一是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是马克思实现思想革命的重要阶段,马克思是认可自己在这一阶段即《德法年鉴》时期实现了“世界观”转向,开始自觉运用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来分析社会现实问题。二是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确立了从“物质生活关系”来理解法的关系和国家形式,我觉得在这里应该特别注意马克思对“生活关系”的指认,因为“物质生活关系的总和”即是黑格尔意义上的“市民社会”。三是马克思对黑格尔“颠倒”后的更进一步的工作是通过“政治经济学研究”来“解剖”“市民社会”,因此,马克思思想变革的最终目标是,他要实现对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批判和超越。
因此,通过对黑格尔思想的批判,马克思实现了立场、观念和方法的重要转换,并且使他的经济学研究具有更鲜明的指向性,他对现实社会关系的认识和批判也更加有力,在此,我们对这一批判的内涵进行一番简要剖析。
马克思首先批判了黑格尔法哲学思想中的“逻辑的泛神秘主义”。在黑格尔那里,作为“伦理性实体”的“国家”超越了“有限性”并成为“绝对精神”,而“家庭”和“市民社会”只不过是“精神”分有出的两个领域,并且这两个领域以“国家”作为其将要达至的最终目标,“现实的理念,即精神,把自己分为自己概念的两个理想性领域,分为家庭和市民社会,即分为自己的有限性的两个领域,目的是要超出这两个领域的理想性而成为自为的无限的现实的精神”。马克思很严厉地把黑格尔的思想称为“逻辑的泛神论的神秘主义”,“作为出发点的事实并不是被当作事实本身来看待,而是被当作神秘主义的结果。现实性变成了现象,但是除了这种现象,理念便没有任何其他的内容。除了‘成为自为的无限的现实精神,这一逻辑目的,理念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在黑格尔那里,理念是独立的,而现实的家庭和市民社会却变成了“理念”运动的结果。于是,黑格尔的出发点是不断实现自身的“精神”而不是现实的“社会存在”。马克思批判了这种“主谓颠倒”的做法,“主要的是黑格尔在任何地方都把理念看作主体,而把真正的现实的主体,例如‘政治情绪变成了谓语,而事实发展总是在谓语方面完成的”。马克思认为,现实的“家庭”和“市民社会”是国家的前提,现实的“个人”作为“主体”而存在,而其思辨的活动和它产生的“观念”才是“谓语”,黑格尔把这一切都“头足倒置”了。正如西方学者杜丘特指出,“在黑格尔那里存在一个幻象,他把政治国家看作是人类生活的全部。而实际上,在马克思看来,这种超越特殊性的普遍性思想方法是个错误,它是由黑格尔对国家进行形式化和抽象化的演绎造成的”。
由于其出发点的错置,黑格尔在考察“共同体”和“个体存在”的关系时,也就不可避免地进行了“抽象化”的理解。在黑格尔那里,现实的个人被淹没在“抽象”的共同体之中,从而无法实现真正的自由。更为严重的是,“市民社会”中真实存在的个体却被“概念”的运动消解了,因此,在黑格尔那里,最终达到的“实体”状态只不过是一种“理念”的“定在”,个体根本无法改变自身的命运。“黑格尔不认为人的这种实现是最具体的,反而说国家有这样的优点:国家中的‘概念环节、‘单一性达到某种神秘的‘定在。所谓合乎理性,并不是现实的人的理性达到了现实性,而实指抽象的各个环节达到了现实性”。在现实的人和国家的关系上,马克思批判黑格尔“神化”了国家对人的天然统治权力,从而主张“个体”对于国家、法律和社会生活的主导地位。“黑格尔从国家出发,把人变成主体化的国家。民主制从人出发,把国家变成客体化的人。正如同不是宗教创造人而是人创造宗教一样,不是国家制度创造人民,而是人们创造国家制度”。因此,与黑格尔相反,马克思把经验的个人作为分析和看待问题的出发点,人的主观性存在才是现实的,“主观性是主体,而主体又必然是有经验的个人,是单一的东西”。所以,在马克思那里,批判黑格尔的逻辑前提,揭露其共同体概念的抽象性和虚幻性,其根本指向乃是个体自由。
进而,马克思对黑格尔关于国家根本性质的观点进行了深入解剖。在黑格尔看来,不同的国家制度不是发展了的现实生活和现实的人造成的,而只是国家的“理念”
在不同发展阶段上的特殊性的体现。马克思直接批判这种以抽象的国家形式来消解现实的做法。在他看来,“国家本身的抽象只是近代的特点,因为私人生活的抽象只是近代的特点。政治国家的抽象是现代的产物”。马克思从一定的社会发展阶段来考察国家形式的演变后认为,只有到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阶段,随着生产的进一步发展,才出现了真正的“市民社会”以及独立于“国家”制度意义上的现实的个人。因此,“市民社会”与国家的分离以及现代国家制度的形成,并不是概念运动的特殊性环节造成的,而是由于现实社会生产发展的结果,正如他后来所指出的,“只有到了18世纪,在‘市民社会中,社会联系的各种形式,对个人说来,才只是表现为达到他私人目的的手段,才表现为外在的必然性,产生这种孤立个人的观点的时代,正是具有迄今为止最发达的社会关系的时代”。正是在人们的交互活动中,才产生出一定历史阶段的“社会”和“国家”,在这里,不存在“理念”的抽象运动,而是在现实的“社会关系”运动中产生人们的观念和政治体制。因此,政治国家没有家庭的天然基础和市民社会的人为基础就不可能存在,它们是国家的必要条件。“国家是从作为家庭和市民社会的成员而存在的这种群体中产生出来的,思辨的思维却把这一事实说成理念活动的结果,不说成这一群体的理念,而说成不同于事实本身的主观的理念活动的结果”。而且,马克思还揭示了现代国家的本质是为了保护“私有财产”,“由于私有制摆脱了共同体,国家获得了和市民社会并列的并且在市民社会之外的独立存在;实际上国家不外是资产者为了在国内外相互保障自己的财产和利益所必要采取的一种组织形式”。因此,正如莫里森所指出的,“在黑格尔看到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分离的地方,马克思却把它们看成是一个整体和同一个事物”。
最后,马克思指出黑格尔无法真正解决市民社会与国家之间的矛盾。在马克思看来,当黑格尔感受到“市民社会”和“国家”分离的现实时,他是正确的,但是当他把两者的分裂想象成“理念”实现自身的必然环节时,他却错误地判断了问题的实质。特别是,当黑格尔在现代“官僚体制”中找到“绝对真理”的原型时,他更无法真正解决现实的矛盾和问题。“他用官僚机构来做真正的现存国家的形体,并把官僚机构当作有知识的精神捧到市民社会的唯物主义之上。他把国家的自在自为的普遍性同市民社会的特殊利益和要求对立起来。总而言之,他到处在描写市民社会和国家的冲突”。于是,黑格尔只是发现了冲突却根本没有解决这些冲突,当他通过代表“伦理实体”的现代国家来统摄“市民社会”的分裂时,依然只是在“观念”中“扬弃”了这些矛盾,最终还是停留在“非批判的神秘主义”法哲学语境中。
马克思主张要用一种把握特殊对象的“逻辑”和“真正的批判”来解决现实矛盾和冲突。“真正的批判就要揭露神圣三位一体在人们头脑中的内在根源,描述这种教条产生的情形。同样,对现代国家制度的真正哲学的批判,不仅要揭露这种制度中实际存在的矛盾,而且要解决这些矛盾;真正哲学的批判要理解这些矛盾的根源和必然性,从它们的特殊意义上来把握它们。但是,这种理解不在于像黑格尔所想象的那样到处去寻找逻辑概念的规定,而在于把握特殊对象的特殊逻辑”。
可以看出,马克思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的重要意义在于,他认识到了黑格尔对现实的理念式超越的“虚幻性”,认识到黑格尔依然是在“解释世界”的层面上承认现实的矛盾和分裂。而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的批判实现的思想变革在于,一方面,他把黑格尔当作“谓语”的“社会”、“主观性”以及“个体存在”转化为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主语”;另一方面是马克思开始严肃地批判现实资本主义社会,并在改造现实社会中实现问题的解决,正如他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说的,“对思辨的法哲学的批判既然是德国过去政治意识形式的坚决反对者,那他就不会集中于自身,而会集中于只用一个办法即通过实践才能解决的那些课题上去”。正是通过对市民社会和国家关系的“实践性”批判和超越,马克思才实现了对现代“公共生活”的重新建构。
三、马克思对现代“公共生活”的前提追问
在一定意义上,马克思对未来“社会生活”的勾画继承了黑格尔未竟的事业。在马克思那里,批判黑格尔哲学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是一体两面的工作。在批判黑格尔哲学的过程中,马克思感知到现代社会分裂状况的思想表征,而通过对资本主义对人类生命存在和社会关系造成的种种后果的剖析,使马克思对未来社会的种种构想具有了坚实的根基。金里卡认为,马克思主要从三个方面的影响揭示了资本主义对人的社会性的否定,一是,它的社会关系使“人反对人”;二是,对它产生了社会异化的各种形式,个人的社会创造物在其中呈现出一种异己的独立性;三是,资本主义把“公域的”与“私域的”人、市民社会的“资产阶级”与国家的“公民”分离开来,相互脱离),这一概括大体上是准确的。尽管关于现代“公共生活”失落的原因分析众多,但我们觉得马克思无论在揭示其根源还是给出重建的道路方面都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视角。我们从三个方面探询这一视角的具体内涵。
1.现代性条件下“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分离的根源。
在马克思看来,两者分离的根本原因在于现代社会分工和生产力的发展。分工发展的各个不同阶段,同时也就是所有制的不同形式。随着分工的发展,也产生了个人利益或单个家庭的利益与所有相互交往的人们的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同时,这种共同的利益不是仅仅作为一种普遍的东西存在于观念之中,而是首先作为彼此分工的个人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存在于现实之中。而且,分工也表明,“只要人们还处在自发地形成的社会中,也就是说,只要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发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说来就成为一种异己的、与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驱使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每个人都处于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之内,他不能超越这个范围”。
在现代社会,“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的分裂产生了国家这一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正是由于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间的这种矛盾,公共利益才以国家的姿态而采取一种和实际利益(不论是单个的还是共同的)脱离的独立形式,也就是说采取一种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然而这始终是在一定的物质生产关系的基础上才发生的。因此,国家内部的一切斗争,不过是一种虚幻的形式,在这些形式下进行着各个不同阶级间的真正斗争。于是,每一个统治阶级要想消灭旧的社会形态和统治,就必须要夺取政权并把自己的阶级利益说成是普遍的利益。在此意义上,斯坎沃茨认为,“马克思对公共和私人领域分裂的批判由两部分组成:一方面,它造成了个体公民生活的分裂和分离,使得他们的生活无法成为一个整体;另一方面,它反映了社会被不公正地分割为各种社会阶级,被划分为政治的和非政治的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