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比不上一只昆虫

林　锦

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像一只昆虫，像一只被网牢牢固固、结结实实粘住的昆虫。

其实，你比不上一只昆虫。昆虫不必有家庭观念，它们产了卵，拍拍屁股就走了。子嗣的事，根本就不理。而你，就不同了。妻子替你生了三个孩子。这三个小精灵，用扁担挑也不平衡，一头两个，而且老是喜欢在扁担上荡秋千，一分钟也不肯静下来，把你的脊背都压弯了。

你真的比不上一只昆虫。昆虫既然没有家庭观念，就用不着替家人操心。你就不同了，在上有慈母，在下有子女。父亲早逝，把一切养育儿女的责任丢给母亲。现在，母亲年近古稀，你不担心她吃，不担心她用，只担心她的健康。

谈起荷锄挑扁担的艰苦岁月，她总是心平气和，甚至满不在乎，不在乎自己和昆虫扯上关系，你却心有戚戚焉。要母亲健康，要母亲安享晚年。这样的忧思，犹如一张网，罩住一个连昆虫都不如的人。儿女呢，总要温饱，最怕他们生病，一病就排队。一二三列队排号，发高烧的夜晚，你只是伴着浸水的面巾不寝到天明。这又是另一张网，罩得你连蠕动身体的空间也没有。

昆虫的世界，只有树青草绿天蓝水碧的乐园，没有测验考试淘汰分流的校园。所以即使昆虫有亲子关系，它们也只有眉开眼笑地看着儿女在乐园邀游的愉悦心情。校园是一张大网，网住你的脑、网住你和你的儿女。网里的天地，只有一张画着常年评估表的大铁板，评估儿女的成绩，评估你和儿女的关系，两条冷酷的起落线，总是以强烈的反比跑向终点。

只有一点你还不觉得太泄气，那就是你从前住的地方，还可以和昆虫比一比。屋子破漏，下雨天可以躺在床上看水滴。昆虫的家不也是听风听雨吗?跨出门槛，便有大片的草地，茂密的丛林。屋后有清清的果园，有绿绿的田地。屋侧有片风信子的池塘，有游着水簇的小溪。更重要的是，可以让赤裸的脚板，闲适地聆听大地的均匀呼吸。现在，你的家，坚固得像个大铁匣，仅有几个窗口和那扇小门，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闷热的天气关在窗外。你偶尔也可以看到蓝天，大海，高山，山川，莽莽的草原，滚滚的黄沙。……这些诱人的大自然景观，都是来自那个两尺见方的电视机。

昆虫要做工吗?既然人人都赞美：勤劳的蜜蜂，团结的蚂蚁。看样子，昆虫也是忙忙碌碌、奔奔波波的奴隶。因此，人类大声呼吁：提高生产力!向勤劳的蜜蜂学习!有谁知道，蜜蜂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采蜜，同时也在做穿梭飞行的游戏。不管怎样，你还是必须向用来宣传提高生产力的蜜蜂学习。不同的是太阳一睁开眼睛，蜜蜂一边唱歌，一边欢快愉悦地飞向做晨操的花圃和果园。而你，却惺忪地，困倦地投到另一个大铁匣里。上司，上司的上司，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随身带着一张网，随时把它从你的头上狠狠地撒下去。

真的，其实你连昆虫都不如。朝九晚五之间你罩在一张网里，苦苦挣脱之后，回到家，又无可奈何地钻入另一张网中。你说，你比得上哪一种昆虫?会爬的虫，会走的蚂蚁，会跳的蟋蟀，会游的蜉蝣，会飞的蝴蝶，会唱歌的知了?

哈哈，你终于醒悟。你伟大的生存毅力，可以媲美那笨拙的蜘蛛。自己织了网，然后，把自己牢牢地罩在网里，然后，把自己，牢牢地，罩在网里……

摘自《经典美文》200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