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2009-11-30Lydia
Lydia
纳鲁酒吧的吧台特别高,我坐上吧台边的高凳,才看清里面的情形。我个子不低,1.72米,加上脚下10厘米的高跟鞋,在广州这座南方城市,应该算是鹤立鸡群了,于是我对挑战我身高的吧台尤其看不顺眼一我想弄清楚,吧台里那个只露出头和肩膀的帅哥老板是不是腿脚有问题,才需要这么高的吧台掩饰。
白天,我是总部派来分公司做培训的高级经理,打扮中规中矩,盘起“招蜂引蝶”的长发给灭绝师太当嫡传弟子,套着沉闷的职业装扮演中性人。记得有一天在洗手间偷听到两个补妆的女销售员在议论我,说我是老姑婆事业狂,估计我除了每月一次的大姨妈按时来访、内急了奔向女厕所,我几乎连第二性征都被公司的千秋伟业磨平了——我咬着嘴唇忍住不笑出声来,她们要是见过真实的我,还不吓得内分泌失调?
三个月的培训期已经过了一半,我真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这么个有趣的酒吧以及,当然的,吧台里的神秘帅哥。经过观察,我发现,尽管不断有美女爬上高高的吧椅坐到吧台对面,抻着脖子要老板调一杯“红粉佳人”,搔首弄姿试图勾引,帅哥老板都没多分给那些女人一个眼神。倒是刻意打扮清纯,长发飘飘妆容浅淡一袭白裙的我,坐上吧台却会叫一杯double不加冰的whisky的时候,他的眼神会有点变化,我很熟悉那种眼神,那是种“哇,喝烈酒的美女!”的眼神。
如果他今天还不主动和我说话,我在心里暗暗数了数我还能停留在广州的不多的时间,我就去挑逗他——在一个城市三个月,怎能没有一次恋爱来纪念?今天正是星期五,可以放纵,可以一醉,如果他解风情有趣味,不妨来一场天雷地火。当然,先弄清楚他是不是腿脚有问题。
喝光杯中酒,我又叫了一杯,吧台里的帅哥老板又一次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迎上他的目光,挑衅地一笑,隔着吧台赞叹道:“你的假肢维护得很好啊!”他一愣:“假肢?”我一脸诧异的表情;“没有假肢,干吗装这么高的吧台遮掩?”他好笑地站起来,走出吧台,走给我看:“我腿脚好好的。”他走出来,我才看清,他比我高一点,身材很正点,正配得上我的勾引,也配得上我请他喝酒。于是我道歉说看走眼了,并提出请他喝一杯,赔罪。
一个一心要找一段短暂恋情的美丽女人,和一个见惯风月的俊美男人,加上浓烈的whisky,想没有故事都难。那个晚上我们一直喝到两点半酒吧打烊。最后一个客人离开了,服务生下班了,我们并肩坐在吧台里面的椅子上,欣赏他高高吧台隐藏着的小玩意:一台老虎机,一排各种口味啤酒泵,配了巨大显示器的电脑正在播放卓别林的默片,还有一台老式的电唱机。我们都微微地醉了,他挽着我的肩,手臂肌肉很强健,他的嘴唇软得像两片羽毛,轻轻地从我的鼻尖滑到唇角;他的眼睛闪着邪魅的光,睐起限专注看我的时候,睫毛在暗淡灯光下留下深深的影子……歌手早已离去,电唱机的指针划过不知他从哪里淘来的黑胶唱片,周璇甜柔软糯的歌声轻轻地在空气中回旋,一切都刚刚好。
我说我们恋爱吧,他说好。我说我买你一瓶whisky,喝完这瓶酒我们就分手,他说那我把最大的一瓶5L的Johnny walker卖给你。我说好。我说不要给我打折,虽然酒喝完了就分手,可这爱不能太便宜。他说好。他说老虎机如果转到777我们分手后就不再联系。我说好……
然后我们玩老虎机玩到天亮,都没有出一次777,我抽出钱包里的纸币撒了他一吧台,他在酒架上最大的那瓶Johnny walker上贴了“Lydia”的标签——这样真好,约好分手,自己埋单,这样爱一场,分手的时候干干净净不会留遗憾。
那天下午,从酒店的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房间只剩我一个人,他在床头留下字条:宝贝,你的睡姿真不敢恭维,被你踢下床三次之后我决定回去睡了。你已经出钱购买了我们的爱情,付酒店房费之类的花销就不要和我争。晚上酒吧见。现在是你的,Johnny。
看着他的署名“现在是你的”,我心中一阵轻松——他是这样懂得游戏规则,现在他是我的,那瓶酒喝完,就从此与我完全没有关系。不能承诺未来,却又想享受爱,我最怕的,便是爱欲纠缠到最后,对方会放不开手,可是,遇到棋逢对手的他,一个没有开始爱,就和我一样准备干净利落地放手的他,开始一段谁都不必付出的感情,为什么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心中却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仿佛,怅然若失?
可是,既然恋爱了,就要像恋爱的样子,我每天下了班就到酒吧报到,然后,有时候坐在吧台里和他喝酒玩老虎机,有时候我们去别的地方玩,把酒吧交给领班打理,周末他带我去泡温泉,去海边度假,甜腻得好像要一辈子在一起的爱侣,那瓶酒,有时候在酒吧,有时候放在他那辆大吉普的后备厢,跟着我们到温泉,到海边,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记录我们注定短暂的爱的每一刻。
一个半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我订好了第二天离开广州的机票,却没有告诉他我的目的地是哪里。他知道我要走了,因为那瓶巨大的礼炮装的whisky,已经喝得仅剩瓶底。分手在即,在最后几个晚上我们整晚纠缠在一起,仿佛想要把对方深深地刻进自己的心里。我们是那样契合,那样心有灵犀,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互相呼应,可是,我们不问对方真实的名字,只肯在酒店缠绵不去探问对方的家,我们不问对方的电话,所有的约会都始于约好在酒吧碰面,他在酒吧里守株待兔,我是明知头破血流也要冲上去的兔子。我承认,分手一次便受伤一次,可是,我不敢承诺未来,也抵抗不住情欲的诱惑,我宁愿这样不断地受伤不断地愈合,也不愿承受寂寞的侵袭。
最后一晚,在他的酒吧,他请我喝他自己调的鸡尾酒,请我尝他店里各种各样的酒,假装忘记了那瓶为爱计时的whisky就摆在酒架上,假装没看到酒瓶上贴着我名字的标签,假装忘了我们喝光那瓶酒就分手的约定。我,也想忘记。
酒吧快要打烊了,他喝了很多酒,自己去洗手间,我喝光杯中酒,将空杯放在吧台,自己去玩老虎机。吧台里服务员突然问我要不要添酒,我借着酒意玩得起劲,头也不抬地说好——今天让我喝醉吧!
端过服务生添满的杯子,我一饮而尽,把一把硬币塞进老虎机,拉下摇把。一抬头,Johnny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回头,才看到那贴着我的名字的酒瓶已经空了。正是我一饮而尽的那一杯,哗啦啦老虎机一阵响,落下的硬币滚到地上——777!
摘自《家庭》200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