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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滴血

2009-11-28李有干

少年文艺·少年读者文摘 2009年7期
关键词:黄黄草滩雪儿

李有干

雪儿是条狗,是条很有灵性的狗。

大草滩地广人稀,散居在草滩里的人家都要养条狗看门守户,有黄有黑也有杂色的。雪儿却与众不同。从头到尾一身自,几乎找不到一丝杂色。自得像一团雪。

雪儿是被秋水捡回来的!

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秋水背着书包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忽见一个白团蹿到他的脚下,仔细一看是只小狗。它圆圆的脸透着和善,感情丰富的尾巴一个劲地摇着。秋水心神未定,轻轻地踢了它一脚,想把它赶走。小狗撒娇似的蜷起身子,用柔软的舌尖舔他脚上的鞋,秋水抽出脚绕开它拔腿就跑,可一眨眼工夫小狗就抢到他的前头,又蹦又跳地拦住他的去路。

秋水的爸妈在城里打工,家里就他和奶奶两个人,早想养条狗,但奶奶说一条狗吃的食赶得上几只鸡,养不起。现在看到这只既可爱又可怜的小狗,秋水决定把它带回家。奶奶问是哪家的狗,秋水却告诉奶奶小狗一路跟着他,怎么赶也赶不走,奶奶的眉头皱了又皱,没再说什么。

秋水把小白狗留下了,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儿。

雪儿终于有了家。雪儿不再流浪。

雪儿开始走门串户,想认识一下村子里的同类,可是它怎么也没想到,所有见到它的人就像看见鬼似的,恶声恶气地喝令它滚开。它认为身上的毛有些肮脏,所以遭到村里人的厌恶,于是它便用舌头一遍遍地舔舐,直到把整个身子舔得洁白如雪,像抹了油一般闪闪发光。当它再次出现在村里人的面前,依然是冷眼相待,客气一点的大声地驱赶,厉害的则对它施以棍棒。雪儿想到它刚来村里,人们不认识它,把它当成一条会伤害人的野狗,因此每去一户人家,总是摇动感情丰富的尾巴,竭力做出友好的表示,可是得到的仍然是冷漠,它只能屋前檐后地走动。把自己约束在一片狭小的天地里。

雪儿很悲哀,偌大一个大草滩,怎么就容不得自己呢?

雪儿在冷落中度过了一年,出脱成一条像模像样的狗。

雪儿的同类并没有嫌弃它,不断跑上门来看它,使它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开春后,几条公狗来得更勤了,前前后后地跟着。雪儿最终看上了二固家那条叫大黄的公狗,一身金黄色的毛,闪耀着金属片似的光泽,粗壮的四肢走起来笃笃有声,奔跑时迅如闪电,叫声也特别响亮,只要它一张口,准能把全村的狗叫声都压下去。

没多久,雪儿的肚子里就有狗宝宝了。它总是安静地躺着,走动时步子迈得很小,很轻,听不到一点响声,趴下时先把前肢曲起,然后伸开后腿,让肚皮慢慢地贴近地面,感情丰富的尾巴也不像过去那样用力地甩动……细心的它无时无刻不想着它腹中的孩子。

数月后,雪儿产下三只狗宝宝,一黄,一黑,一白,秋水按它们的毛色,分别取名叫黄黄、黑黑、白白,奶奶说白白不好听,就叫花花吧。‘雪儿不分白天黑夜地待在窝里,守护着三个小家伙,体贴入微,呵护备至。一片树叶的飘落,一只老鼠的跑动,墙脚下虫儿的吟唱,夜晚天空划过的一道流星,雨天沉闷的雷声和檐口的滴水,都会使它警觉地从窝里走出来,注视着每一点细微的响动。不论大人和小孩从门前经过,都会引起它的高度戒备,用火一般的目光警告接近它的人,谁敢伤害它的孩子,它就和他拼命!雪儿知道看似平常而安逸的每一天,对小家伙们来说却潜藏着危机,猫、喜鹊和黄鼠狼,随时都会对它们造成威胁。因此,雪儿对它们三个寸步不离。

一天,淘气的黄黄竟然爬上了树权,离地面有一丈多高,往下一看吓坏了,想下也下不来,只能拼命地喊叫。雪儿知道黄黄的骨头还嫩,如果从树上摔下来,不跌得头破血流,也会伤筋断骨。雪儿不顾一切地往树上攀,但它身子重,爬到一半就摔了下来。一次次攀爬,一次次摔下,跌得脸青鼻肿后终于登上树权。它叼着黄黄往下跳,因为坠地时冲力很大,摔伤了一条腿。以后的半个多月,雪儿总是悬着受伤的腿,一蹦一蹦地像袋鼠。黄黄却不知道妈妈的腿是因为它摔伤的。仍然安静不下来。雪儿生怕它再闹出事情来,不让它走一步,睡觉时也会咬住它的尾巴。雪儿为三个小家伙耗尽了心血,累坏了。

八月的一个傍晚,雪儿看到小家伙们躺在屋后阴凉的地方,昏昏地睡了,便向棉花田里走去。雪儿很爱干净,总是到远处去撒尿。回来后,看到黑黑和花花仍在熟睡之中,黄黄却不见了。它屋内屋外地搜寻,却不见黄黄的影子,立刻紧张起来,用哭一般的叫声呼唤着。叫声是它和三个小家伙相互沟通的特殊语言,不论它们走到哪儿,一旦听到它汪汪的叫声,它们就会用“嘤嘤”的声音回答它,然而现在却听不到了。雪儿嗅到了黄鼠狼身上散发出的特有的骚臭味,意识到黄黄很可能已经遭到伤害,不由加快了搜寻的速度。果然,雪儿发现黄黄一动不动地躺在旱沟里,不顾一切地把它叼起来,舔它没有生气的脸,舔它紧闭着的双眼,舔它耷下来的耳朵,舔它紫得发黑的唇。雪儿的眼睛潮湿得睁不开,始终守着黄黄不肯撒手。

一个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意外地夭折了。

雪儿开始寻找夺去黄黄生命的黄鼠狼。它有足够的能力收拾这个残忍的家伙。它在沟坎的草丛中,发现一个非常隐蔽的洞,洞口很小,被一团枯草掩盖着,扒开一看洞口很光滑,零乱的爪痕清晰可见。它飞快地扒开洞口,接着往深处挖,里边有浓烈的骚臭味和往后退缩的响动,它断定伤害黄黄的黄鼠狼就藏在这里。

洞穴里的黄鼠狼,已经退缩到洞底,再也找不到退路。

雪儿守住洞口,只等黄鼠狼夺路而逃,就可轻而易举地把它捉住。可是黄鼠狼却没有一点逃跑的意思,反而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它。黄鼠狼知道自己别无生路,只能束手待毙。

雪儿举起一只前爪,就在扑杀的刹那,突然发现黄鼠狼怀里拥着两个肉团子,显然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身上还没有长出毛来。雪儿条件反射般缩回了举起的爪子。

黄鼠狼垂头丧气地蜷曲着身子,把两个小生命紧拥在怀里,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雪儿怒视着黄鼠狼。

黄鼠狼舔着它的孩子,给予最后的安抚。

雪儿在洞口转了一圈又一圈,欲要对黄鼠狼进行最严厉的惩处,却又下不了手。

两个幼小的生命,对于眼前的险境却一无所知,本能地叼住妈妈的乳头。

雪儿愤怒的情绪在一点点地消失,它要杀死的不是一个仇敌,还有两个脆弱的小生命!

它们虽不属于同类,但同是生儿育女的母亲,母爱让雪儿痛苦地走开了。

时间像风一样快,不断地改变着一切,矮的蹿高了,青的变黄了,小的长大了。雪儿渐渐感觉到它的乳汁已经不能满足黑黑和花花,为使它们尽快地长大,它知道应该给它们断奶了。每当黑黑和花花钻到它怀里捕捉乳头时,就用一条后腿把它们蹬开。小东西恋怀,吃不到奶又叫又闹,雪儿却不心疼它们,硬是把奶给断开了。然而,雪儿却不知道断了奶的小狗,就到了出窝的时候,主人家不会养三条狗,要把它们一个个送走,村里几户想养狗的人家,已经来看过几次。

半月后,二固家的大黄到附过一个村里闲逛,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狗贩子,用一块肉骨头就轻易地把它哄走,成了镇上狗

肉馆酒宴上的美味。二固就来找秋水,想抱只小狗回去养。秋水说花花长得漂亮,又是母狗能下崽。二固说白狗浑身白,如同穿了一身重孝,会给养狗人带来灾难。

秋水这才明白,雪儿成为一条流浪狗,原来人们忌讳它,视它为不祥之物。秋水不相信二固的话,雪儿来到他家一年多了,也没见它带来灾难。秋水没想到二固小小年纪,就满脑子迷信。秋水说你讨厌花花,也别想得到黑黑。奶奶说二固家离得最近,雪儿想黑黑了,还能三天两日地去看它,让二固把黑黑抱走了。

雪儿不见黑黑,急得跳上门前的草跺,像母狼一样哀鸣,想把黑黑唤回来,从中午吼到傍晚,叫得直吐血,也没能把黑黑叫回来。

傍晚,阴沉沉的天空低得像要压下来,隆隆的雷声过后,暴雨倾盆而下,白茫茫一片。恶劣的气候使雪儿想念它的黑黑。它焦躁不安地冲进雨幕,身子立刻就湿透了,几次被暴雨击倒在泥水里,但它没有停下,踉踉跄跄地一路奔跑。它不知道黑黑是谁抱走的,只能挨门逐户地寻找。走到二固家时,汪汪地叫了几声,很快得到关在屋内的黑黑的回应。

一板之隔,却远如千里。

雪儿立起身子,用两只前爪使劲地扒门,扒得门呼呼地响。可是门板太结实了,雪儿扒脱一只脚指甲,血淋淋的,也没能把门扒开。雪儿心挂两头,担心留在窝里的花花发生意外,冒着雨又往回跑,看到花花睡得很熟,赶紧又回到二固家门前。这回它下了狠心,冒死也要把门撞开,那份执著,那份眷恋,几乎达到了疯狂的程度。雪儿发现门旁有个洞,那是留给猫的通道。它尖起嘴巴把头伸了进去,因呼吸不畅大口大口地喘息。黑黑闻到妈妈的气息,便从洞口往外挤,可是它很胖,头出来了,圆滚滚的肚子却被卡住,出不来,也退不回去。雪儿咬住它的一只耳朵往外拽,又生怕伤了黑黑,不敢使大力气,只能一点点地移动。也不知经过多长时间,黑黑终于被夺了回来。

第二天早晨,二固来找秋水,说黑黑不见了。秋水到窝里一看,雪儿叼住黑黑不知把它往哪儿藏。二固硬是把黑黑抱走了。雪儿记挂着黑黑,不论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每天都要带着花花去二固家看望它的黑黑,把花花独自留在窝里,它不放心。

雪儿只剩下最后一个没人要的花花了。

忽地一下,冬天说来就来了。

冬天是吃狗肉的最好季节。据说狗肉属暖性,人吃了可以御寒,特别是白狗肉,还有药用价值,能治百病,比一般的狗肉贵得多。小镇上的几家狗肉馆,食客盈门,十分火爆。于是,那些偷鸡摸狗的人也跟着猖獗起来,纯白的土种狗,成了盗狗贼首选的目标。秋水弄不明白,人的逻辑为什么这样混乱,一会儿说白狗养不得,是人的克星;一会儿把白狗肉视为珍宝,吃起来大嚼大咽。

狗贩子不断找上秋水家的门,愿意出大价钱把雪儿买走。秋水一口回得绝绝的,不卖,多少钱都不卖。奶奶也说雪儿落到你们手里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孙子说了,我们家不会贪图几个钱。做那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它好歹也是条命!狗贩子自讨没趣地走了。

奶奶知道雪儿的处境非常危险,狗贩子买不到狗,夜里就会来行窃。奶奶说不如给雪儿一条生路,让它走吧。

秋水和奶奶大吵一场,雪儿才没有被赶走。

秋水和奶奶争吵时,雪儿就落寞地蹲在桌底下,看看秋水,又看看奶奶,仿佛听懂了他们争吵的原因,如被一颗轰然炸响的炮弹击中,不知所措地呆坐着,脸上呈现出惊恐、痛苦和绝望的表情,很快又在一声骤然的叹息声中消失,接着是久久的沉默,死亡就像一道黑影,在它的眼前游来游去。

雪儿不见了。花花也不见了。秋水以为被盗狗贼偷走了,后悔不已,怎没想到把雪儿藏起来呢?可是没几天,花花突然回来了,秋水这才知道雪儿没有死,也没有离开大草滩,因为花花还小。无法适应野外生活,把它又送了回来。此后几天,秋水总能看到附近草滩里闪过一道白光,就像天空划过一道流星,消失在黑夜里。早晨起来,看到花花啃着一块肉骨头,那是半截兔腿,花花还没有捕捉野兔的本领,肯定是雪儿捕获的,它仍想着花花。

天气愈来愈冷,西北风吼下一场鹅毛大雪,遍地皆白。雪儿回来了,它在野外生活得并不轻松,显得苍老而疲惫,身上的毛零乱地飘动着。秋水把雪儿留下来,在草垛顶上掏了个洞,天一黑就把雪儿和花花送上去,再用稻草盖住它们的身子。雪儿睡在里边很暖和,也不会被盗狗贼发现。

雪后,星光满天,明月如泻,大草滩里散散落落的村舍,像一个个熟睡的婴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睡在草垛顶上的雪儿,突然被一阵隆隆的轰鸣声惊醒,立即警觉地抬起头,看到一辆摩托车停在门前,一个戴头盔的家伙手拿编织袋,抛下一块煮熟的肉,然后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雪儿屏声静气地注视着,就在这异常危险的时刻,尚不懂事的花花嗅到肉的香味,从草垛顶上一头蹿了下来,没来得及摇一下尾巴,就被戴头盔的家伙揣进了编织袋。雪儿汪汪大叫,不顾死活地直冲而下,一口死咬住戴头盔人的腿。

秋水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就跑出来,只见盗狗贼正举起一块砖,对准雪儿的头猛砸下去,立即便有血飞溅。

秋水放声大叫:捉贼……快捉盗狗贼!

戴头盔的家伙甩开雪儿,也没来得及拿走编织袋,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地逃走了。

雪儿奄奄一息,血在汩汩地流,血汪了厚厚一摊。花花从编织袋里钻出来,扑进雪儿的怀里。雪儿使足全身力气抬起头,垂挂在舌尖上的最后一滴血,滴落在花花的嘴边,然后难舍难分地闭上了眼睛……

(摘自《东方少年·阳光阅读版》2D0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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