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中潜伏的张博士

曹 彦

连续剧《潜伏》热播，几乎是家喻户晓。大家一定记得，第六集片头，四位太太聚在一起打麻将，翠平旁观。边打边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本书。讲马太太把那本书给陆太太看了，两位太太激动、兴奋又不能明言，直叫刺激。马太太问站长太太：“听说过性博士吗?”“……姓张的，是个淫虫。”接下来是几个人的评论：“……真不害臊”、“有什么臊的，人家是研究美的生活”、“……那是幸福”、“看了那本书，我都觉得白活了”、“……那叫性，学问可大了”。翠平不识字，又来自乡下，听了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最后以翠平胡诌“最爱在山坡上、庄稼地里……”，结束了搞笑的一幕。

有人也许认为这是为了剧情需要而杜撰出来的家长里短，其实不然，作者在这里“潜伏”下了我国当代性学的先驱者——张博士。

那么生活中是否确有张博士其人?是否写过什么书?是什么能让剧中几位太太如此激动、争执，又褒贬不一?现实生活中确有张博士其人，而且大有来头。他早年追随孙中山参加了中国同盟会，虽为革命做出了很大贡献，但并不迷恋仕途。1912年24岁时，由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以官费生资格，与宋子文、谭熙鸿等人一起留学法国，后获得里昂大学哲学博士学位而归，是当时民国三大博士之一。33岁时受蔡元培之邀到北大任哲学教授，与胡适并列为北大哲学系最年轻的两个教授，是将卢梭的《忏悔录》译成中文的第一人，也是中国第一个提出逻辑学概念的学者。

这位有“中国卢梭”之称的风流才子，才华横溢、目光远大、思想超前、想他人不敢想、为他人不敢为。31岁初归国，受聘为广东金山中学校长时，即写过一份关于“实行计划生育、控制人口增长”的报告，建议广东首先实行，然后推广全国。时任广东省长兼粤军总司令、有几个老婆和十几个孩子的陈炯明，看后十分恼火，大声骂道“吃饱饭撑的，精神病，荒唐至极…”。随后将报告撕得粉碎。

最惊世骇俗的还是他在性学方面的研究。在北大执教之余，专门开设性心理和爱情问题讲座，他的讲义《美的人生观》被印成册，广为流传。其后他又公开向社会征集“性史”，编写了《性史》，于1926年印行。他在序言中声称“我们不但看性为一种学问，我们尤当看它作一种艺术。”他所阐述的观点，如“爱情四定则”(爱是有条件的、爱是可比较的、爱是可迁移的、夫妻是朋友的一种)、“试婚制”、“性交自由”等，一切都太超前了，如一颗重磅炸弹，掀起当时社会的轩然大波。官方民间、学界内外，口诛笔伐，随之而来，并持续不断。他被讥为“性博士”、“卖春博士”、“淫虫”、“文妖”。

从剧中几位太太的谈话也可以听出张博士著作观点影响之大、挨骂之狠，但也是颇受欢迎。可在中国有些事情，可以做得，却说不得。比如张博士曾说“性快乐也是人生快乐之一种”，剧中几位太太在挤眉弄眼，心中甚是明了。而张博士却因坦陈直言，所受到的攻击、诬蔑、歪曲和迫害非当代人所能想象。

曾与他同批留法的宋子文，在南京教育会议上，更是点名斥责其倡导“乱爱”和“淫乱”。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以“诲淫”的罪名提请天津警方在天津查禁其著作。一代文豪林语堂称《性史》为“很颓废的书”。梁实秋更是撰写《张竞生丑态毕露》、《性学博士》等一系列文章，呼吁应取缔他出版的书以及他主办的《新文化》月刊。连他开办“美的书店”，雇用了几位女店员，也招致无数谩骂。鲁迅撰文讽刺道：“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青脸白的女店员……”。浙江教育厅长蒋梦麟，更是在他去杭州讲学时，请警方以“性宣传罪”将他拘禁于“待质所”，随后驱逐出境。连军阀张作霖都曾扬言，要把这个伤风败俗的家伙拉出去枪毙。更有甚者，同时期的性学探路者，翻译过《性心理学》的潘光旦、发表过《性道德之科学标准》而遭猛烈批评的周建人，也对他冷嘲热讽，不留丝毫情面。口水真的可以淹死人。1932年，他终于顶不住了，他选择了自杀，但未遂。此后他转向了农业研究，几乎再也没有与“性”发生关联。

虽饱受辱诟，他依然热爱他的祖国人民。抗战时，汪精卫力图拉他下水，遭他断然拒绝。建国后，1953年春，他又不合时宜地写下了13000字的《我的几点意见》，上书毛泽东，为了民众的长远利益，必须科学地节制生育，其结果可想而知。后经过“洗心革面”，他平静地对待生活，82岁高龄病逝于故乡广东饶平。

先生虽去，但他的思想学说影响深远。曾经的影视文学和大众传媒，却将先生深深的“潜伏”，不露一点痕迹。而今《潜伏》中，先生总算露了点马脚，也许是作者编者故意留给观众的一点线索，希望大家不要忘记他——“中国第一性学家”、“中国计划生育首倡者”、“中国浪漫主义开山祖师”、“中国旧婚姻制度头号杀手”——张竞生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