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歌》诞生的前前后后
2009-11-27陈樱
陈 樱
刻骨铭心英烈魂
新中国建立后,生性要强的杨沫党性和事业心更强了,她总想着一定要干出一番成绩来,才对得起多年培养自己的党,才能不枉活一生。从参加革命起几乎一直从事妇女工作和宣传报道工作的杨沫,有心要写出几部描述抗日战争的文学作品来。
在抗日战争的烽火硝烟中,冀中是敌后抗日根据地,斗争非常残酷。杨沫作为一个坚持战斗在冀中十分区的抗日干部,当时亲身经历了那段血与火的生活。虽然在十分区这一段经历是杨沫毕生中最残酷、最紧张的一段生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身边的同志三天两头牺牲,但杨沫却认为它是最有价值、最丰富、最难忘的。她说:“抗日战争中的那段生活、那段往事,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最难忘怀的记忆。回忆起来,无论在那之前、或那之后,我的任何生活都不能和那段生活相比。我爱那段生活,我以自己有幸参加了那种充满战斗气息,而又无比丰富多彩的生活而自豪。”
耳闻目睹的无数英烈的感人事迹,对杨沫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她有了不吐不快的冲动。于是,杨沫暗下决心,要在自己的作品中把这些可歌可泣的烈士形象再现出来,永留人世。
不过,杨沫在艰难困苦的抗日战争中已多病缠身,建国后,她的病又频发不止,严重影响了正常工作。到了1951年,病痛折磨得她对丈夫发脾气,对孩子暴躁,对人生绝望,对自己痛恨……心情极端苦闷和沉重,总觉得是在死亡的阴影下生活。肉体上的痛苦压迫着她人前一个面孔(从容大度,乐观沉静,无论何病都想得开)、人后一个面孔(痛苦、灰心、悲观、绝望,有时暗地里疼得直嚎)。
英烈们光辉的形象和感人的事迹时不时叩击着杨沫的心灵,而养病的她又时不时承受着病魔的肆虐。抱着“干脆来个灯尽油干,尽所有力量写出那长篇小说来,然后死就死了,也比现在不死不活、一事无成的好”的这种想法,杨沫信心坚定地开始写作了。
病情起落笔耕忙
1951年9月25日,杨沫首先草拟出一份写作提纲,最初定名为《千锤百炼》,后斟酌再三,又觉得改为《烧不尽的野火》更妥。
真正开始动笔后,杨沫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自己所构思的那个世界里。这样,她的身体反而奇迹般地大有好转。
在这期间,杨沫意外地收到久已中断联系的战友路扬的信。这封信像雪中送炭,唤起了杨沫心中一段美好的回忆。这为她的写作助了一臂之力。她的思维更加活跃起来,人物刻画找到了更好的原型。她决定把路扬高尚的革命品质、出生入死的感人事迹写入小说中去。
于是,在小说中,怀着对一位前线战友的深情,对一位永远不能在一起的人的爱,杨沫用最真挚的感情塑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卢嘉川形象,这个人物读者普遍反映写得不错,塑造得很成功。其实,这正是杨沫与路扬的这段友谊兼恋情故事的美化与完善,因真情实感隐于其中,所以才会那么打动人心。
尽管病情时好时坏,甚至有时头痛欲裂到哀嚎的地步,但是,到1951年年底,杨沫已经写出75000字。后来,由于切除一个后剩余的那个卵巢病变,她有一阵子几乎要天天打荷尔蒙,不打就无法支持下去。就是在这样极不乐观的身体状况下,到了1952年6月,杨沫将书稿完成了15章。
1952年7月,组织上决定让杨沫到北戴河休养。这个消息让从小就喜欢海的杨沫兴奋异常。她在北戴河住了两个月,远离尘嚣,一扫所有的烦恼与痛苦,文思泉涌,写作进展非常顺利。她后来说在海边写出的文章,都是一气呵成,从不需要修改。
回到家里后,杨沫继续写作。到这年10月,初稿轮廓已经基本形成。年底,杨沫正式调入电影局的剧本创作所当编剧。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单位,她耳濡目染,视野更加开阔,艺术见解和写作技巧都大有提高。杨沫想首先要干好本职工作写剧本,自己的小说只能先放一放,等以后再说吧。
1953年3月5日,苏联领导人斯大林去世,杨沫参加各种追悼活动过于疲累和悲痛,她的神经性疼痛发作了,全身骨头疼,尤其是双腿和双肩痛得不敢动,只好请病假,回家休息。利用这次病休,她集中几个月写作,并决心1953年9月底最后完成初稿。
可是,世事变幻莫测。由于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农村阻力很大。中央认为这是两条道路的斗争,指示中直各单位都要下到农村帮助整改。杨沫被派到通县田家府村蹲点。她的写作只好完全中止下来。直到1954年春天,她才结束了农村蹲点,回到北京。
杨沫只要身体允许,就抓紧时间继续修改小说_初稿。又过了一年,到1955年4月底,《烧不尽的野火》即后来命名的《青春之歌》才全部完成。这部长达35万字左右的小说,历时3年7个月才得以完成。
一波三折很“难产”
1955年春,中国青年出版社听说杨沫写了一部反映30年代青年学生走上革命道路的作品,便要去了这部书稿。但看完后,又拿不定主意,他们提议杨沫找一位名家给审阅一下,若是肯定的意见,就马上出版。
1955年12月,杨沫辗转找到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欧阳凡海,由欧阳凡海审阅这部书稿。一个多月后,即1956年1月27日,欧阳凡海看完书稿,给杨沫写来一封长达6000字的信。他对稿子肯定了两点:一是语言简练,结构活泼而紧张;二是其中一些人(如卢嘉川、王晓燕、两个铁路工人、白莉萍、许宁等人1写得相当成功。然而,他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许多缺点。作者对主人公林道静的小资产阶级意识未加以足够的分析和批判;其次,江华与戴愉两个人物还有许多地方要重新写;对“左”倾机会主义揭露得不够。
杨沫捧读这封名家长信,看到多数地方分析了手稿的缺点,优点只提了一小部分。乍一看,她有些失望,情绪低落,但后来又平静了下来。因为,她觉得最起码自己用心塑造的卢嘉川这个英雄人物是成功的。只此一点,她就很知足了。而林道静的缺点,也正是自己的缺点。杨沫承认自己有这些毛病,认为欧阳教授的许多意见极其宝贵,但杨沫也对一些意见持保留态度,比如对揭露“左”倾机会主义的问题,就有不同看法。杨沫把自己的意见对欧阳教授谈了,同时,还想请他将来在初稿修改后再次审阅一下。
不料,欧阳教授说,关于“左”倾机会主义的揭露问题,你那样说也有道理,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我不赞成你把改稿再让我看,因为改完后,还是那双眼睛,看的人难免要受原有看法的影响,容易有片面性,需要换一双眼睛看。杨沫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坚持。
然而,杨沫给中青社打电话想再与责任编辑张羽交换一下意见时,却一直没有回应。可见,老专家的意见,对中青社起了作用。结果,杨沫的书稿被放进抽屉,束之高阁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1956年4月26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提出了“艺术上要百花齐放,学术上要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一时间,报纸广播到处宣传双百方
针,声势浩大。随之出版空间变得宽松起来。杨沫在失意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她马上与秦兆阳的夫人张克联系,想请老战友秦兆阳看一看书稿。
张克很爽快。杨沫把稿子给了秦兆阳过目,并说如无大问题,拜托他把稿子介绍给作家出版社。过了些日子,秦兆阳来了电话,说稿子看过了,挺好,没什么大毛病,已经转给了作家出版社。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果然,作家出版社非常重视,经过认真审读后,认为该稿是一部有分量的作品,想尽快出版。5月底,责任编辑任大心把这一消息通知了杨沫,并表示只需对一两处做些修改即可。
杨沫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面对这么痛快的结果时,她反而不像原初那样着急了,显得很沉静。出于负责敬业、精益求精的态度,她经过反复思索,认真写出一个修改方案来。任大心把修改方案拿回去研究了之后,同意杨沫的意见,也认为还是争取尽量修改得完善一些好。
编辑给杨沫的交稿时间是6月20日。为了表示诚意,作家出版社还预支了杨沫1000元的稿费。杨沫全身心地投入到改稿中。这样聚精会神地改了20余天,终于按时完成了改稿任务。最终,全书长达40万字,书名敲定为《青春之歌》。
交稿后,离真正的出版仍然还有一段漫长的路。到了这年的8月中旬,小说迟迟未能付排。原来责任编辑任大心搞审干工作去了,其他人插不上手。痴心等待中的杨沫一着急,病又犯了,思想很苦闷。她想,自己的病这么多,又时常犯,怕是活不多久了,看不到书的出版了,结果心情压抑得很。与其这样自己痛苦心急地乱想,倒不如再催问一下为好。过了两月,杨沫索性给任大心打电话询问进展情况。任大心说正在加工,月底即可付排。这个消息使她得到些许安慰。
1957年6月,当杨沫给任大心送去稿子时,任大心说:“现在已有4部长篇要付排,你这部挤一挤,也许能挤得下。”言外之意,也有可能出不了。杨沫立即有点冒火地提醒他说:“你们应当讲信用!”
一气之下,杨沫提笔给作家出版社的第一领导人王任叔写了一封信,发泄了不满,讲明出书要守信用。没想到,这封信还真起了作用。当杨沫再次打电话问任大心时,他表示今年肯定出书,还问她写不写序?杨沫表示,能出就行了,不用序不序的。
虽然几起几落,一再延迟,但总体上说,还算幸运。1958年1月,历经数年坎坷的《青春之歌》,终于艰难问世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1958年1月3日起,先于书的正式出版,《北京日报》开始连载《青春之歌》的精彩部分,这是对《青春之歌》做出反应的第一家媒体。接着,北京人艺说这部小说很不错,想把它改编成剧本。
不久,《青春之歌》的社会反映逐渐凸现出来。出版社告诉杨沫,头一版已经全部销售一空,马上要出第二版,加印5万册。从3月份起,杨沫陆续收到了不少群众来信。《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读书月报》及中宣部的《宣传动态》等都有介绍和评论《青春之歌》的文章,基本上都是赞扬和肯定。
4月17日,《人民日报》发表署名王世德的评论文章,高度评价《青春之歌》。4月23日,海默写信告诉杨沫,周扬在前两天召开的文学评论工作会议上说,最近有3部好作品出现,一是《林海雪原》,一是《红旗谱》,一是《青春之歌》。出版才4个月,杨沫的小说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反响。
出版6个月后,《青春之歌》已经印了39万册。短短数月时间,杨沫就从一位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一跃而成为在报纸上频繁露脸的知名人士。
10月,杨沫荣幸地随中国作家代表团飞往苏联塔什干参加亚非作家会议,这是上级部门对她写作水平与成果的肯定和重视。
《青春之歌》之所以取得这样巨大的社会效应,主要原因在于,在文艺作品必须以工农兵为主角的潮流之中,这部以女性知识分子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清新秀气,与众不同,使读者尤其是广大知识分子及年轻人耳目一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也就在这个时候,1959年《中国青年》第2期发表了一篇署名郭开的文章《略谈对林道静的描写中的缺点》,对《青春之歌》首次进行了公开、严厉的批评。这篇文章立刻在全国广大读者中产生了强烈轰动,并掀起了一场热烈的、全国范围的大辩论。《中国青年》和《文艺报》均配合开辟了专栏让读者畅所欲言,进行讨论。
不管怎么说,小说《青春之歌》的反响是空前的。截止1990年,32年来累计发行了500万册,并翻译成英、日、法、德、俄等18种文字。一部反映革命题材的长篇小说,能有这么多文字译本,并不多见。而根据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青春之歌》也成为我国上世纪50年代的一部经典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