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知北游”的兴奋与无奈
2009-11-27秦立海
秦立海
1949年2月28日,在香港的文化界知名人士柳亚子、叶圣陶、马寅初、曹禺、王芸生、郑振铎、刘尊棋、傅彬然、陈叔通、包达三、张志让、徐铸成、宋云彬、张纲伯、赵超构、邓裕志等一行20多人,在中共方面的精心安排和护送下,乘坐挂有葡萄牙国旗的“华中”轮,正式由香港启程北上奔赴解放区,开始了令人难忘的“知北游”旅程。
在此期间,柳亚子、叶圣陶、徐铸成、宋云彬等人都写有“知北游”日记,忠实记录了他们在北上途中及到达北平以后的所见所闻所感。今天,我们透过“知北游”日记,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新旧时代转换之际,这些怀有“雄才大略”的知识分子所表现出来的兴奋与无奈。
“我们一批人乘此轮赶路”
为了减少旅途中的寂寞与劳顿,“华中”轮上天天举行妙趣横生的晚会,饮酒、作诗、唱戏、打牌、讲故事、说笑话、猜谜语,可谓“各显所能,举座轰然,极为热烈”。
在3月1日的晚会上,叶圣陶出了一个谜语,谜面为“我们一批人乘此轮赶路”,谜底为打一《庄子》篇名。结果,宋云彬猜中为《知北游》,“知”即知识分子之简称也。
宋云彬索要奖品,请叶圣陶作诗一首。叶圣陶“归寝后作诗,讫于深夜得一律”:
南运经时又北游,最欣同气与同舟。
翻身民众开新史,立国规模俟共谋。
篑土为山宁肯后,涓泉归海复何求。
不贤识小原其分,言志奚须故自羞。
3月2日一早,叶圣陶将此诗“奖”给了宋云彬。早餐后,大家纷纷传阅,一致说好。随后,柳亚子亦和诗一首:
栖息经年快壮游,敢言李郭附同舟。
万夫联臂成新国,一士哦诗见远谋。
渊默能持君自圣,光明在望我奚求。
卅年匡齐惭无补,镜里头颅只自羞。
宋云彬因猜谜获“奖”,得叶圣陶诗一首,随即于3月4日也完成了一首和叶圣陶的诗作:
蒙叟寓言知北游,纵无风雨亦同舟。
大军应作渡江计,国是岂容筑室谋。
好向人民勤学习,更将真理细追求。
此行合有新收获,顽钝如余祗自羞。
“初入解放区,即觉印象甚佳”
3月5日,“华中”轮到达山东烟台后,“北游”的知识分子可以亲身体验中共解放区的新生活了。正如徐铸成所言:“连日所见、所闻,意识到我们已由旧世界、旧时代开始走进一新天地、新社会矣。”
叶圣陶初到解放区,对中共方面的党政军领导人留下了美好印象。在烟台,负责接待工作的“徐贾二君态度极自然,无官僚风,初入解放区,即觉印象甚佳。”到了莱阳,中共华东局的领导人亦“均善于谈话,有问必答,态度亲切,言辞朴质”。
叶圣陶作为一位教育家,对解放区的教育经验颇为赞赏。3月7日,他在莱阳三李庄“晤一青年姜汝,二十五岁,小学毕业程度,从事青年工作将十年,聆其所谈,颇头头是道。”叶圣陶认为,中共“从生活中教育人,实深得教育之精意。他日当将此意吸收之。”
3月8日,叶圣陶对在莱阳田野间举行的一次欢迎晚会十分感兴趣:“以为如此之戏,与现实生活打成一片,有教育价值而不乏娱乐价值,实为别开途径之佳绩。而场中蓝天为幕,星月交辉,群坐其中,有如在戏场之感,此从未有之经验也。”
随后,叶圣陶在青州孟村举行的华东正式欢迎会上发表演讲,表示:“来解放区后,始见具有伟大力量之人民,始见尽职奉公之军人与官吏。其所以至此,则由此次解放战争实为最大规模之教育功课,所有之人皆从其中改变气质,翻过身来,获得新的人生观也。此意尚未想得周全,他日当为文表达之。”观其前之所感,此乃肺腑之言,而非客套话也。
柳亚子每到一地,更是兴奋不已,都要在欢迎大会上“致答词”。有时候东道主没有安排,他也要“自请讲话”,在日记中却总是说“被推讲话”。
3月8日,柳亚子应邀出席在莱阳举行的欢迎晚会,当天日记写道:“余被推讲话,大呼:‘拥护毛主席,拥护中国共产党,打倒蒋介石,打倒美帝国主义。兴奋至于极度矣!”叶圣陶日记却说:“亚老感动甚深,自动要求当众致词。”宋云彬日记也说:“柳亚老自请讲话,颇慷慨而得体。”
3月11日,本已较少沾酒的柳亚子,在华东欢迎宴会上竟兴奋地喝了二十杯葡萄酒,“飘飘然有仙意矣!夜会开始,复被推讲话,醉态微醒。”3月19日,到达北平后第二天,叶剑英、李维汉等为他们设宴洗尘,柳亚子又发言:“大呼万岁,颇得意。尽黄酒十余大杯,数年来无此乐事矣。”
从香港到北平,“北游”的知识分子一路走来,激情满怀,旅途中充满了快乐和兴奋,更有对光明前景的无限向往和追求,“皆希望中共作得美好,为新中国立不拔之基”。
“我人深感受之不安”
“北游”的知识分子对自己与中共之间的关系是很清楚的,柳亚子曾指出:“譬革命斗争于球赛,中共实任选手,民主人士不过旁观的拉拉队,从旁助威足矣!不必越俎代庖,求工反拙也。”叶圣陶更是明确把中共称为“主人”,自己只是中共邀请的“客人”。
“好客”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中共作为“主人”,自然应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盛情款待。这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却让许多“客人”内心产生了不安。
自“北游”的知识分子进人解放区之日起,就一路受到中共方面的盛情款待。3月5日晚,烟台的徐中天市长、军分区贾参谋长设宴款待,请他们尽情享用当地著名的张裕葡萄酒。饭后,徐市长叉安排洗浴,叶圣陶、宋云彬等四人“由人导至浴室,洗大池,甚痛快”。随后,“以汽车至宿所,乃一西人别墅”,“十时就睡,一梦甚酣”。
第二天,中共华东局秘书长郭子化、宣传部长匡亚明等专程从莱阳赶来迎接,中午“正式欢宴,席设合记贸易公司,菜肴丰盛,佐以烟台美酒,宾主尽欢。”当晚,烟台市党政军民举行欢迎会,演出京剧《四杰村》、《群英会》,“十时大宴,饮酒尽欢。”对此,叶圣陶在日记中说:“明日行矣,以此为送别,我人深感受之不安。”
到达莱阳三李庄后,据宋云彬日记记载,晚上“十时许,招待者分别导余等至农家借宿,余与刘尊棋同睡一土炕,被褥已铺,解衣欲睡矣,忽招待员又来,谓顷悉此间屋主系一肺病患者,故已为另觅借宿处,请即迁往云云。足见招待之周到也。”
随后,他们乘火车从潍坊到青州,中共方面特“备卧车一节,头等车一节”。叶圣陶感慨:“一行人连卫士在内不过六七十人,而用车两节,太宽舒矣。”晚八时许到达青州,“党政军方面多人已在车站迎候,驱车入城,至招待所”。“即以招待客人而言,秩序以有计划而井然。侍应员之服务亲切而周到,亦非以往所能想像。若在腐败环境之中,招待客人即为作弊自肥之好机会,决不能使客人心感至此也”。
在中共华东局举行的欢迎会上,“先为茶叙,各机关高级人员俱到,个别谈话,答问唯
求其详。四时又盛宴,菜多酒多,吾人虽饱,亦不得不勉力进之”。赴济南前夕,舒同、许世友等“诸首长俱来陪饮,干杯屡屡”。到达济南时,济南市长姚仲明等“均到站相迎,驱车至商埠区,歇于招待所”。随后,又安排他们游大明湖、趵突泉等名胜。
他们到达沧州时,天津方面已开来专车迎接,邓颖超、杨之华等亦由石家庄专程赶来迎接。对此,叶圣陶感慨:“解放军以刻苦为一大特点,而招待我人如此隆重,款以彼所从不享用之物品与设备,有心人反感其不安。”
3月18日,“北游”的知识分子到达北平,李维汉、叶剑英等专程前往车站迎接,并安排下榻六国饭店。叶圣陶再次表示了“不安”:“服用至舒适,为夙所未享。虽主人过分厚意,实觉居之不安。”结果,因“被褥太暖,进食太饱,未得美睡”。
叶圣陶等人的“不安”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无功而受禄,自然会在感动之余而多一份压力。这正是知识分子的良知所在。
“解放后一些套套,每使人瞠目束手”
“北游”的知识分子是怀着兴奋和愉快的心情从香港启程的,但对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新世界,还是相当模糊和生疏的,难免会在思想认识上存在一些困惑和无奈。
叶圣陶曾指出,“北游”的知识分子“大多数都已年过半百,可是兴奋的心情却还像青年。因为大家看得清楚,中国即将出现一个崭新的局面,并且认为,这一回航海决非寻常的旅行,而是去参与一项极其伟大的工作。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应该怎样去做,自己能不能胜任,就我个人而言,当时是相当模糊的”。
其实,不仅叶圣陶对未来“相当模糊”,其他同行的知识分子也大多深有同感。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莫过于中共的文化教育政策,曾试图努力学习和理解,却总是不得要领,理想和现实经常发生冲突,使他们深感忧虑和无奈。
叶圣陶和郑振铎在济南时,“承告北平解放后,对知识分子之教育颇感困难。余与铎兄闻教员俱拟令受政治训练,以为殊可不必。此前数日,叔老曾谈及,凡国民党之所为,令人头痛者,皆宜反其道而行之,否则即引人反感。而令人受训,正是国民党令人头痛者也”。到达北平后,有一次周恩来约请民主人士座谈学习问题。叶圣陶发言:“我已年老了,脑筋迟钝了,希望勿勉强我改信唯物主义。”此言一出,举座为之震惊。
宋云彬在济南与曾是报人的恽逸群探讨私人办报问题,得到的答复是:“目前私人办报,事实上甚为困难。”同样作为报人的徐铸成后来曾坦言:“1949年3月我从香港到北京的时候,抱着一肚皮‘雄才大略,想在北京搞一个文汇报,以后至少全国3个文汇报,我就可以成为新闻界的巨头……到北京后,和宦乡同志见面,知道这个计划不可能实现,就灰心。回到上海另办报纸的希望也没有实现,于是就工作得不起劲。”
上海解放后,被国民党查封的《文汇报》得以复刊。当时,徐铸成曾努力率领报社“党政工团共同奋发,保持并发展报纸特色,以取得读者之信任。无奈解放后一些套套,每使人瞠目束手。举例言之。在长沙解放之日,我们已在无线电中收到确讯,而翌日刊出,即被指为抢新闻,是资产阶级办报作风,因新华社尚未正式公告也。再如《论人民民主专政》发布之日。要闻编辑郑心永按所列问题,作分题以醒眉目,亦被指为离经叛道。如此重要文件,只能作经典郑重排版,安可自由处理!总之,老区方式,苏联套套,只能老实学习,不问宣传效果,此为当时必经之‘改革。”
由于《文汇报》“对新的办报方法,时不能适应,销数远不如《解放日报》及《新闻日报》《大公报》”。对此,徐铸成感慨道:“甚矣,做事之难,《文汇报》之被歧视,殆即由予之不善应付欤?余如遇事诺诺,唯唯听命,《文汇报》亦不会有今日。以本性难移,要我俯首就范,盲目听从指挥,宁死亦不甘也。”
不过,徐铸成仍在试图努力适应新的时代和形势。“数月以来,我写文章很少,主要是不善于人云亦云、照搬照抄,写时下的标语口号式文章,而对有些新问题,确无深入研究。回沪后,当多多学习,多研究,多读书,俾能多写些有益于国家、人民的文章。”
“听冗长之报告,殊不可耐”
最让“北游”的知识分子感到困惑和无奈的事情,就是解放区开不完的座谈会、学习会等各种冗长会议,有时令人难以招架,甚至叫苦连连。
3月8日,叶圣陶应邀出席华东妇女代表大会并讲话,“察听众神色有兴者不少,皆疾书作笔记。但木然枯坐者亦多。解放区开会多,闻一般人颇苦之,不知当前诸妇女中有以为苦者否”。
到北平后,叶圣陶更是亲身体验到开会之苦,有时甚至一日数会,疲于赶场。3月20日下午五时,叶圣陶从沈从文家出来,“至北京饭店,罗迈、周扬二位招待同人,谈响应世界和平大会之事……至九时始毕,实则其事至简单,不需费如许唇舌也”。“复开文协理监事会……又是二小时,余疲甚”。次日,“夜七时,二百余人会于一堂,听罗迈谈话……十时散,兀坐将近三小时,又大疲”。6月28日,新政协筹备会从晚上七时开始,“至一时始散,连坐六个钟头,腰背酸痛,夜不得好睡”。9月5日,“会至七时散,一坐五小时,甚觉其疲”。10月2日,准备开新华书店工作会议,“此会须开十余日,亦复不小,余则闻而皱眉矣”。
与叶圣陶有同感者,还大有人在。4月10日,宋云彬日记说:“下午出席教育座谈会,听冗长之报告,殊不可耐。凡开会必有报告,报告必冗长,此亦一时风气也。名为座谈会,实则二三人作报告,已将全会时间占尽,我等皆坐而未谈也。”7月6日,“下午出席文代会,周恩来作报告,自二点半至七点半,整整五小时,其间休息时间不及一小时也。五时半,周正作报告,毛泽东忽出现主席台上,全场欢呼鼓掌再三,约十分钟始息”。
徐铸成对会议之长也有切身体验:“到平不久,即应邀列席正在进行之全国民主妇代会,由蔡畅大姐主持,邓颖超大姐报告工作。上午未竣,下午继续报告,直至四时许始毕。初次经历了解放区会议之漫长。”9月29日,政协会议“下午三时大会……五时半休会,为开幕以来最短之会”,此亦长达两个半小时之久。
既然无法忍受会议之苦,就开始尽量地逃会避会。5月5日下午三时,周恩来在北京饭店作报告。“周报告甚长,主要在阐明新民主主义真义及共产党政策。然对文化界人士报告,有些浅近的道理大可‘一笔带过,而彼乃反复陈说,便觉辞费矣”。到六点半宣布中间休息时,宋云彬和叶圣陶就“乘机脱身”看戏去了。
不过,有时想“脱身”也困难。5月10日,宋云彬等在中山公园露天音乐堂听董必武作报告,中间休息时,本想提前“退场”,“至门口为警卫所阻,谓不能出去”。后来下雨,“幸不久即止,否则淋漓尽致矣”。
后来,有些人干脆对许多会议就不再出席。7月16日,宋云彬日记说:“上午文代会
来电话请出席,以今日选举委员,事关重要也,圣陶、孟超皆出席,余独未往。”7月27日,开教代会筹备会,叶圣陶“未往出席”。9月12日,教育工作者小组讨论,叶圣陶“应参加而贪懒未往”。
然而,有时又因某些会议未能参加而感到失落。4月21日晚,周恩来在北京饭店作报告,招待处的李女士来请叶圣陶出席,而未请宋云彬。宋云彬便主动“问李女士,余等是否亦被邀,因余不在房间内,恐招待处无法通知也。李女士去后复来,谓招待处已决定请宋先生去,余婉辞拒之”。
显然,许多知识分子对解放区的会议持一种矛盾心态,一方面对开不完的会议深感疲倦,另一方面又将出席会议视为一种政治待遇和个人荣誉。
“牢骚太盛防肠断”
在“北游”的知识分子中,名气最大、气质最浪漫、脾气也最火爆的要数柳亚子了。再加上他一向自视很高、参政意识强烈,因而与现实政治的矛盾和冲突也最为强烈,结果引发了满腹的“牢骚”。
1949年3月28日,柳亚子到达北平仅仅十天,就抑制不住内心的不满和牢骚,写下了一首《感事呈毛主席》,流露出了归隐故乡之意。
开天辟地君真健,俯仰依违我大难。
醉尉夜行呵李广,无车弹铗怨冯驩罐。
周旋早悔平生拙,生死宁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
一个月后,即4月29日,毛泽东回赠了一首著名的《七律·和柳亚子先生》,劝柳亚子放眼长远,不要“牢骚太盛”。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柳亚子自认为是国民党民主派的灵魂人物,可到北平后却发现,李济深甚至傅作义的地位都远在自己之上。“现在他们倒成了毛主席的座上客。1927年蒋介石叛变革命后我是被蒋介石通缉的,我一直是反对蒋介石,跟着共产党走的,现在却让我来这里坐冷板凳了”。
柳亚子在政界受到冷落,在文化界也并非事事如愿。3月24日,柳亚子“出席文协筹委会,未列名常委,从此可以卸肩了”。5月中旬,柳亚子致信毛泽东,建议设立国史馆,却被毛泽东泼冷水:“弟个人亦不甚赞成先生从事此项工作,盖恐费力不讨好。”
柳亚子对自己在政坛和文坛上的被冷落,自然一时无法接受。对此,宋云彬在日记中说,柳亚子“近来兴奋过度,又牢骚满腹,每谈必多感慨”。对柳亚子的“种种不近人情之举,其夫人深为忧虑,特与医师商,请以血压骤高为辞,劝之休息”。4月7日下午,“三时许,医师果来为亚老验血压,验毕,连称奇怪,谓血压骤高,宜摒去一切,专事休息”。
当天,柳亚子日记说:“为余量血压,较前增加至十度以外,颇有戒心。以后当决心请假一月,不出席任何会议,庶不致由发言而生气,由生气而骂人,由骂人而伤身耳!”4月11日,柳亚子在给友人的信中又提到:“因为我看见不顺眼的事情太多,往往骂坐为快,弄到血压太高。现在,遵照医生的嘱咐,已请假一个月,不再去开会了。”
但是,柳亚子的“牢骚”并未因此结束。4月25日,柳亚子“奉毛主席之命”,移居颐和园益寿堂休养,然而却感到:“余寂居颐和园,与外界潮流渺不相涉,思之惘然。”分明有一种被冷落、被闲置的抱怨。4月29日,柳亚子收到毛泽东“牢骚太盛防肠断”的和诗后,并不以为然,认为:“英雄惯作欺人语,未必牢骚便断肠。”
7月12日,柳亚子致函毛啸岑说:“他们正希望我专心休养,什么事情都不要我管。”7月15日,柳亚子在给曹美成的信中说:“我因身体关系,毛主席要我在颐和园静养,不问一切外事。现在研究南明史料,颇有兴趣,其他则暂时不管,也许永远不管了。”显然,其中不无牢骚与无奈。
直到9月政协会议期间,柳亚子还对夏衍抱怨。据夏衍回忆:“有一天晚上,我正要上床,柳亚子敲门进来了……在这举国欢腾的日子,他却显得有点心情抑郁,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就问我上海解放后有没有去过苏州,他说,假如那一带局面安定,他打算回吴江去当隐士了。这句话使我大吃一惊,‘一唱雄鸡天下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就坦率地说出了他对某些人事安排的不满……浪漫主义诗人和现实主义政治家之间,还是有一道鸿沟的,亚子先生实在也太天真了。”
“天真”的浪漫诗人哪懂得现实政治家的纵横捭闻之道?由于“看见不顺眼的事情太多”,柳亚子的“满腹牢骚”也就成为一种必然。这恰恰说明柳亚子绝不是善于钻营的投机政客,而是中国共产党的难得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