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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歌悠悠

2009-11-26刘志成

草原 2009年9期
关键词:陕北民歌

刘志成

在北京鲁迅文学院读书的日子里,一次酒摊场上,同学们要我唱陕北民歌。面对着一张张期待的面孔,从没见过世面的我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我试着调整了一下心态,闭了眼豁出去地吼出一股陕北的磅礴之气:“朝前了妹妹天有点雾,朝后了妹妹山堵住;远远地了见不敢吼,扬了把黄土风刮走。”我是用一贯在家乡神木之北的那个小村唱民歌时的民间节奏唱的,是用带着风声、带着水声、带着山野清新之气的手势,扭秧歌一样且歌舞的。闭上眼的那刻,我的紧张就没有了羁绊,像天空中自由走过的流云和沙蒿林中惊起的飞鸟一样随意。我感觉到我是面对着陕北的山和水在唱。我觉得这样唱着就是幸福的、宁静的。

民歌有时候真像一件远古的器物,它带着泥土的痕迹、爱情的痕迹、山和水的痕迹、带着人类童年时期的痕迹。我唱着唱着想起了陕北那块土地,想起了儿时的一些事情……我出生在陕北信天游的故乡,神木县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听母亲说,那个七月的早晨,正值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沙丘尖上时,哇…哇…哇…我的一声动听的声音打破了这个不知沉寂了多久的小山沟!乖乖,好大的嗓门!有种。来了——他来了——我爷爷按捺不住期盼已久的喜悦,一个人蹲站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他的老旱烟嘴,口里还不停地嘟嚷着。嘟嚷着嘟嚷着就开怀地吼出了信天游:“太阳哟,出来哟,一杆子高噢,我照见我的格孙孙他来了…”这最美妙动人的信天游,也许那时我根本就没听见,也许就是打那时候起,信天游就在心里扎下了根。

在农村,每年整个正月是闹社火的日子。“吃饭端个黑老碗,粗布衣衫身上穿,锣鼓唢呐一哇哇的声,扭秧歌拧烂脚后跟。”扭秧歌只是腰鼓、霸王鞭、踢场子、水船、龙舞、狮子舞,打花杆等一百七八十种陕北民俗舞蹈中的一种。每年正月整个乡村燃起的都是熊熊的热情之火,几百几千人的队伍踢踢踏踏地过来了,人没有到,遮天蔽日的黄尘先来了,漫天飞扬的黄尘把日头燃成了一片金黄,把乡村的历史也燃成了一片耀眼的金黄……“对对锣来对对鼓,对对唢呐叫号头”,“四十里响声三十里炮,五十里路上好热闹。”汉子们头系的白羊肚手巾迎风飞舞,黑红黑红的脸上汗珠挥洒而下,扑簌扑簌地落在脚下的土地上,他们张嘴呐喊,声震天宇,惊飞了枝上落着的鸟儿;他们绽开的笑,宛如这土地上随意生长的植物,朴素、自然,却又给人希望和力量。几百条汉子迎风而立,手端冲天的唢呐,古铜色的脸上充满力度与淳朴的开怀之笑,腮帮子一鼓,惊天动地、如泣如诉的唢呐声响起来了,汉子们的双眼眯缝着,豆粒大的汗珠扑扑而下,古铜色的脸庞真如天人下凡了,真像西北大地上迎风矗立的箭杆杨,给这大地增添了充满力量的一景。

“一圪嘟葱,一圪嘟蒜,一圪嘟婆姨一圪嘟汉,一圪嘟秧歌满沟转,一圪嘟娃娃就撵上看。”我的堂哥是闹社火的鼓王。这让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涌起了莫大的荣耀感。我跟在队伍的后面,肩挎着与自己极不相趁的大腰鼓,跟着跳、跟着敲、跟着叫,俨然一个小鼓王。红绸子飞舞着过去了,扳旱船的摇摆着过去了,踩高跷大踏步过去了。后面跟着的我也眯着双眼,跟在这雄壮的队伍后面扭着。我的眼里,燃起了一片扭动的火焰,漫卷着风声、漫卷着人们的呐喊和跳跃,席卷了整个心灵。

那时,村里每年都要请戏班子来唱戏。这是乡村盛大的节日,对于村人们来说,这意味着大家又可以见到十里八乡的熟人、亲戚。人们扶老携幼,全家老小都来了,他们站在戏台下,手搭凉棚,望一望远近周围有没有相熟的人,一但看见了,大家便惊喜地凑在一起,家长里短地开始唠起来。戏台下是拥挤的、热闹非凡的。老人们神情凝重,耐心地等待着节目的开始;俊俏的后生和漂亮的女子们则交头接耳,你扭我一下,我掐你一下,场地上不时传来小伙子爽朗的笑声,再看时,一朵红云飞到了姑娘们的脸上,她们把头一低,两手缠搅着衣角,还不时地用脚蹭一下地,然后又着急地抬头望望台上,盼着演员出台。盛会是大人们的节日,更是小孩子们的节日,看那些半大小子,还有那些唇边坠着鼻涕的娃娃们,他们满场子跑来跑去,绕着大人们的腿,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在那边,有的踩了大人们的脚,青皮脑瓜会被“啪”地拍一掌,他们不在乎,反正好玩就行,照样儿疯跑疯跳。小商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风味小吃的味道缓缓地钻到了人们的鼻子里。有人实在没有耐心等了,就蹲在摊边儿,要一碗凉粉,撒一层通红的辣椒面儿,埋头吸溜一阵儿,鼻尖上就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那个痛快劲儿。小孩子们成群结队逛来逛去,跳着、叫着,闹着,像过年一样的快乐。每当这时,别人在玩,我却着急地站在戏台下,等着开始。炸麻花的香气、凉粉汤的香气、姑娘们的脂粉气,这么多的味道都往我鼻子里钻。可最打动我的味道,还是戏台上那些角儿们身上穿的、嗓子里散发出来的味道、锣的味道、鼓的味道、梆子的味道、钹的味道,这些欢乐的味道,最令我心动。终于等到戏开场了。台下的人们把等待的那股劲儿都用在了鼓掌上。场中叫好声不绝于耳,好像旱地惊雷,响彻全场。站在前面的人不停鼓掌,站在后面的人看不见了,纷纷跳起来,探头探脑。有人踩了别人的脚了,有人碰了别人的头了,咣一声;孩子们以为台上发生什么事了,哭叫着让大人把他举过头看。遇到演文戏,我就和着锣鼓的节奏,摇头晃脑,仿佛在品一碗老也喝不够的黄酒。台上的演员伸出双手十指乱抖、须发散乱,台下的我也咿咿呀呀,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武戏开始了。孩子们不再满场乱跑了,他们开始争着抢着往前挤,跳起来看。台上热烈绚烂、台下人声鼎沸,台上台下一片热烈欢腾的气氛,一片欢乐的海洋。我也目不转睛,看演员们穿着的厚底官靴,看他们的龙袍玉带、冠冕堂皇。台上演绎的那些奸臣害忠良、秀才找姑娘的悲悲喜喜,在我的心灵深处折射出无数神奇而绚丽的光芒,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在前台看还不满足,顽皮的我就钻到后台去,掀起帐篷,将头伸进去,看人家化妆,一招一式都看得很仔细,有时候看得出神会忘了是在人家的后台上,人家几次喊让我下去,都像没听见一样,所以经常被戏子们用细棒条打肿额头。看完戏,我回到家就开始自己唱戏,先是一个人打扮成各种角色:老生、小生、武生、小丑、花旦等,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地吼上一气,次日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唱。没有服装、道具、锣鼓器乐,就自己想办法制作。田野里生长的那些植物就成了我们最好的道具。玉米缨子成了老生的胡须,将向日葵秆连根拔起,用斧子劈掉侧根,再把主根劈成扁状,把杆子削光滑了,就是猛张飞的丈八蛇矛点钢枪。到干木匠活的邻居王二那里央求王二用废木片子削成刀或剑,再用烟盒的锡箔纸一粘,那刀、那剑锃明瓦亮,与真的一样。再将向日葵盘子做成冲锋陷阵的头盔,拿着刀剑、挥着长矛,扮演武生,就彰显出十足的威风,满身的豪气。接着把破床单一披,就唱上了:“北关当马杨门将……”有时甚至连家里人纳鞋底的衬里也长在了帽子的两边,成了七品芝麻官的乌纱帽翅:“苏三起解好凄凉……”起初害羞,只是小伙伴们自己玩或唱给家里人看,家里人乐呵呵地看,觉得自家的孩子唱得还真是那么回事,有板有眼的。后来,村里人也知道我会唱戏,纷纷来看,看得有滋有味,说这孩子唱戏是把“好刷子”哩……

小孩子爱热闹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我爱热闹却爱得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热闹完之后,一定要把这热闹重复一遍。村里有时来个耍猴的,我第一个冲出去看,猴子往哪儿跑,我往哪儿跟,猴子跳,我也跳;猴子颠,我也颠,之后就开始学,学什么是什么。有时候,学校里排练一些诸如《兄妹开荒》、《赶牲灵》之类的小演出,我大老远跑去看。学生们在台上正式排练,我就站在底下暗暗地学。孩子们有时候成群结队出去玩儿。玩儿着玩儿着就恼了。恼了就开始打。可打归打,我从不恃强凌弱,很仗义,总是帮着那些弱小的孩子去打那些大孩子。小小年纪毫不示弱,打胜了就欢呼雀跃;打败了,一个人疯跑一气,跑到河边,独自伤心一阵,有时也掉眼泪,但过一会儿就忘了,忘了就又高兴起来,对着高高的山崖开始喊“哇哇哇”。我喊一声“哇哇哇哇哇——”,山崖也向着我回应“哇哇哇哇哇——”。这一下我更高兴了,索性开始对着山崖唱大戏,唱信天游,把自己从戏台上学会的词挨个儿唱一遍,山崖同样回应一场演出。唱完了,就默默地对着缓缓流过的河水想心事。最后,喊累了,也玩够了,站起来,对着山崖撒一泡长长的尿,跑回家去了。

在辽阔的陕北大地上,丰富多彩且有着悠久文化传统的各种民风民俗的种子总是随风飘扬,并在每个角落生根发芽。我的七叔是说书迷,也擅说书。说书,这不仅是一项单纯的技能,更是困苦之时,人们赖以生存糊口的一项技艺。至今都很清楚地记得,我曾跟着七叔去外村说书的情景。那是在一间普通的窑洞里,一群人或蹲或坐,围绕着炕上盘腿而坐的七叔。伴着老旱烟那种辛辣的味道,七叔声情并茂地讲开了:“那武松武二郎在酒馆里一口气喝了十八碗酒,头戴毡笠,手提哨棒,摇摇晃晃走上景阳岗来。只见红日西坠,玉兔东升,呜的一声狂风过后,‘啊噢一声虎啸,好似晴天一声霹雳,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从松林里跳出一只吊睛斑斓猛虎……”七叔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听众们凝神息气地听着,两眼瞪得老大,两耳竖得倍儿直。老者忘了磕旱烟锅里的烟灰,旱烟早就熄灭了,还在用嘴吸着。我的鼻涕流出老长,忘了吸溜,毛眉竖眼,惊恐万状,老想往大人身边圪凑。窑洞内气氛紧张,就好像那猛虎马上就要扑过来一样……说到哀婉处,听得我禁不住泪光闪闪。七叔可以极为流畅而又神形兼备地把一个个传奇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让我时而高兴、时而悲伤、时而紧张、时而轻松,时常让我听得如醉如痴。从此,我喜欢上了听书。在我的心灵深处,听书不仅给了我莫大的乐趣,更因为说书中的英雄人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在得到快乐的同时,我时常学着七叔给家里人说书,家里人每听到关键处,我头一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句说了百年、千年的套话,直教弟弟、妹妹们着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歌唱完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都说我的身体像一台振鸣箱,歌声中有山的影子,有水的喧哗和山间的风声过耳。从此,我的陕北小调就成了鲁院每次文学沙龙中的一个保留节目。同学们说我每次虽然是唱同一首歌,出来的味道却不一样。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每次之所以唱同一首民歌有不确定性,是因为我知道唱歌就如一只自由的飞鸟,它的舞台在天上,在云间,它演唱的角度是俯瞰大地、仰望苍天,而不是萎萎缩缩的表演,它是唱给世间万物的,唱给自己的心灵听的,把太多的牵挂和羁绊放到自己的歌唱里面,美丽的歌声就不能如火中的凤凰、镜中的水月而自由自在……

我想,我对唱歌的理解(也可以说是文学的理解)来源于童年所经历的一切,来源于1998年前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河流、沙丘,朴实的乡邻、鸡鸣狗吠,这些最接近自然的事物。尤其是民歌和民俗舞蹈,给我烙上了深深的印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塑造出了陕北人民勤劳、朴实、淳厚、容忍的个性。在陕北人的心中,“马驹驹撒欢羊羔羔跳,哪达也不如这山沟沟好”。

陕北是一块憨厚的土地。陕北人的淳朴像是站在田头地畔招手张重的二妹子,悠扬婉转、缠绵、动人。延安,曾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母亲的故乡,当年晋国发生内乱,沦为丧家之犬的重耳四处碰壁,甚至连农夫也用泥捏的馒头戏弄他时,是延安接纳了他,并一留便是12年,使他得以东山再起,做了中原霸主。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延安也深受其害,人口由开元年间的十万零四十八户锐减为九百三十八户,就是这样凄苦不堪的陕北,当颠沛流离的大诗人杜甫携妇将雏来到富县羌村时,陕北母亲依然默默无言地接纳了他。

“石榴榴开花石榴榴红,我实心心留红军哥哥你不盛。”“红军来了滚下一锅水,小日本来了埋下铁地雷”。1935年10月,中国工农红军以敌报上偶然披露的消息,一路烟尘来到陕北。这时的红军队伍在敌人的围追堵截和二万五千里的长途跋涉下,由出发时的8.6万人锐减为衣衫褴褛的区区6000人。陕北,这位贫困僚倒的母亲依然敞开胸怀接纳了这些远道而来的游子,一留就是13年。1947年,国民党投入数十万兵力,对陕北根据地进行空中轰炸和疯狂的地面围剿,人民领袖毛泽东率中央机关在陕北佳县驻留98天,这个贫瘠的小山城根本就拿不出多少粮食来,毛泽东问当时的佳县县委书记张俊贤:这么多军队吃什么?张俊贤回答:粮食吃完,还有1000头大牲畜,1000多只羊。毛泽东感动万分,欣然挥毫:站在大多数人民的一面。

就是在儿时,中国因在搞“文化大革命”,整个国家处于极端贫困状态的时候,陕北人的淳朴依然如旧。那时,吃粮按定量,到食堂吃饭要粮票,穿衣服要布证,大部分人都吃不饱。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家里每个月总有几天会断顿无粮的。每当遇到锅底朝天这种情况,还有点粮的邻居会毫不吝啬地借给母亲。遇到村里断顿无粮,母亲就无能为力,只能眼瞅着锅碗发呆。我则不然。当看到母亲发呆的时候,就一声不吭地拿上大黑碗,拿条红柳棍,走七八里山路,到别的村子去乞讨。我乞讨的方式是进了人家院子,光打招呼,很有礼貌地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婶子、大娘甜甜地叫着,然后亮开童音,唱几声山曲。其实那时大家都在挨饿。但厚道的乡亲们可怜我,就从自己的牙缝里省一些剩饭剩菜,或果子枣子等给我。要上了,赶紧回来和家里人一起吃。有时候天气不好,不能出去要,就只能饿着,挺着,坚持到下月能买粮为止。一次给生产队干活,母亲晌午回去喂猪,六岁的我将分给母亲的一铜瓢菜饭一个人就吃完了。母亲来了没吃的,是邻居巫家婶婶给了一块窝头。

在我三岁那年,只有十多岁的堂姐饿得实在受不了了,离家出走,杳无音信。为此,婶婶得了精神病,有时候,她脸不洗,头不梳,走出家门,逢人便问:“你看见我的女子了吗?她穿着半新的红袄袄,绿裤裤……”不管碰到什么人,她都重复着那句话。有时她会反复唱着“干石板上栽葱扎不下根,我女子走了影无踪。心上难活对谁说,半夜抱住个枕头哭。洋铁桶桶担水爬不上坡,尘世上的苦命人少有我”。婶婶的声音中始终弥漫着一种烫人的液体。唱音低时,如泣如诉、藕断而丝连;唱音高时,裂帛断金,悲嚎之声斥人耳鼓。那声音是物质的、是可感的、是可见的、是充满画面感的,勾的村里的婆姨们常常一个劲地抹眼泪。伯父怕婶婶走丢,就让我们一帮小孩子跟着,但我们跟着跟着就玩去了,婶婶会疯走出几十里地去寻堂姐,往往是邻村人看见了送回村里来。有时候,婶婶听到天上有飞机飞过,她会兴奋地飞身奔出窑洞,像个孩子似地张开双臂,对着天空大喊大叫:“噢!快来看啊!我的女子当大官了,她坐飞机回来了!是我的女子回来啦——”飞机早飞没影了,她还叫个不停,不论哪个邻居婶婶看见了,都会过来劝说好一阵,让她平静下来。

我上了小学后,生活依然困苦,可活儿却很多。乡间总有许多做也做不完的活儿。我人小力气大,打连枷、扬场,许多农活做起来有板有眼,毫不落后。那时,村里遇到谁家春种秋收没完,做完营生的乡亲们会主动过来帮忙。1990年,我上了初三,假期家里箍窑,匠人们只管施工,工程用水要到一里地以外去一担一担地挑回来。一担水160多斤,我一天要挑50多担。可边挑水,边和帮忙的乡亲们讲笑话、唱山曲儿。晚上,家里摆上摊场,辛苦了一天的乡亲们会自娱自乐一翻:“大碗大碗咱摇一摇,大发大财那么那么笑。咱哥俩划拳讨了一份情,二人相好讨了一份情。六六大顺讨了一份情,你输了,我赢了,这盅盅烧酒算你喝了,喝完这烧酒咱拳来了。”富有层次感的划拳声一浪一浪涌来,像是夏日温暖的水波漫过人的心房,逐渐浸润,让人的内心变得明快、变得浪漫。那歌声是一种金属质地的声音,仿佛太阳的碎片,掠过金色的天空,为漫漫长途中的跋涉者高悬了明亮的航标,让一天的疲劳在拳来拳往中如礼花一般绽放……

1995年,高中毕业的我在河湾的一个村子当民办教师。那个地方两边是沙梁,中间夹着一条窄窄的平川,川里散居着几十户人家。学校是坐落在村子中央的一排破土房,不远处还有一间破旧的土地庙。全校十几名学生,就我一个教师。那个地方的蛇特别的多,有的蛇毒性很大,而且还主动进攻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草丛中,屋梁上窜出一两条蛇来,吐着红红的舌信子,瞪着狰狞的圆眼睛,叫人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圪瘩,我特别怕蛇,有两个高年级学生就主动来跟我住在学校里。遇到上厕所,他俩的手里常拿着一根红柳棍子。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开路。一但遇到毒蛇,他们也不怕,红柳棍不抵事,就搬起石头砸,砸中了,蛇必死无疑,砸不中,也能把它吓走,就这样,他们成了我的贴身小卫士。村里的农民也相当厚道,不管是家里有没有学生在学校读书,锄地回去路过学校时,总会热情地给我丢下两苗白菜或是几掬豆角,几颗山药蛋。

这些生动的情景日日夜夜、以恍恍惚惚的方式不停地栖息在我的梦境中,以至于我情不能已。时下虽然是物质的时代,但陕北人的淳朴一如黄河水平静而汹涌地流过,到过那里的人都会感到黄河的水气,淡而无味,淡而有味。那淳朴让去过的人有如春风拂过面孔。乡亲们表达出的热情是那样的细腻,表达方式和所要表达的内容在他们的歌声里达到完美的统一……从1998年后,走出陕北的我听过好多舞台上的陕北民歌,但演唱者都是在表演,千篇一律地罩着白羊肚手巾,穿着羊皮袄,对着话筒唱,没有一点活泼性。每每这时,我的思绪像枝头的飞鸟,会以迅捷的方式忽拉拉飞翔在思念的天空,飞回到故乡亲人的身边。我仿佛又走进了安塞腰鼓那扇门,走进了陕北高原的内部。我又看见了那种生命中的张扬——在尘土飞扬的斜坡上,几百条汉子铿锵有力地起舞了,白羊肚头巾衬着红腰带,黝黑的脸膛洒落着明晃晃的阳刚,嘴里发一声喊,瞬间就似几百株箭杆杨戳向了头上的那片天,腰间那晃荡的腰鼓如同战鼓,响彻了整个高原……

信天游是吼出来的,信天游更像是水一样流出来的。是的,有些时候,唱歌并不仅仅是唱歌,一首民歌也并不仅仅是由词和曲组成,在这之外,还有很多东西,是人们所忽略也很难把握的,这就是歌曲的地域色彩、它的成因、它的表现手法的随意性等。如果不了解这些因素,那仅仅只能是张开嘴、发出声。歌者和歌曲之间是两张皮,无法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达到纯熟完美的表现的。但有谁会注意山野间的清唱,是陕北人骨子里的东西呢?有谁会注意陕北山野的每首歌就是一条河流呢?

我的民歌手朋友赵大地兄来鲁院看我。席间敬酒,他唱了那首已成为中国民歌经典的陕北民歌《三十里铺》。大地兄情发自内心,气出自丹田,音随情走,情真意切,悲怆的曲调,节律中顿挫分明的哽咽,时而高亢昂扬,时而又柔细如丝的低吟,又时而像奔流不息的黄河的咆哮。歌声响彻充满温馨之气的雅间,音域起伏跌宕,惹得服务员都跑进来听。跟随着大地那种金子般回响的歌声,我仿佛又回到了陕北,走在了故乡幽远而质朴的路径。

陕北人是从不禁讳谈情说爱,他们敢恨敢爱,敢做敢当:“不挑丑不挑俊,单挑那实心的有情人。”但直至现在,陕北依然还有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习惯。我就差点成了《三十里铺》里的三哥哥。那时,梅的家人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后,就开始出面阻挠。据梅说,她父亲曾苦口婆心地劝她:“如今找对象不时兴门当户对,更不能父母包办,讲的是自由恋爱,这些我们也很赞成。这自由恋爱,双方的条件也应大致相当,不应相差太大吧?经我们调查了解,小刘这个人倒是不错,但他无职业,他本人及家里的经济条件实在是太差了。他文凭也不高,将来有甚出息?他的父母是农民,自古到今‘穷农民,能有多少积蓄,将来自己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肯定给你们也贴补不了多少。这样,将来的生活肯定也好不到哪里。虽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可是万万不能的。你有大学文凭,不愁有称心如意的工作。为什么要降低标准,找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土棒子后生呢?”梅还告诉我,她母亲也用同样的内容开导教育她,母亲以过来人的身份,从正反两方面,列举了许多生动的事例,其情真意切,用心良苦简直无与伦比。但不管岳父岳母如何施展他们的才能,梅就一个总主意:“我看中的是他那纯朴憨厚的秉性,善良诚实的心地。而不是其它。我觉得他有责任心,有责任心的男人才是我将一生相托的伴侣……”我的岳父岳母见他俩劝说无效,就叫亲戚们轮番劝说,并分头四处给梅物色他们认为的好后生,但梅始终不为所动。梅给我说这些时,我深深地为之感动,为了这份美好而纯真的爱情,我决心和碌碌无为告别,立志在文学上有所作为,有所成就。我决定为梅写一本书。越想写,越是写不出来,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索性放下笔,来到了无人的秃尾河对面的长满沙蒿的沙梁上。一个牧羊人的歌声飘了过来:咱地方是个聚宝盆,祖祖辈辈挖不尽。那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一点一点慢慢升起,像朝阳初升的情景。先是一种灿灿的光茫,然后是温暖的色彩,像条丝线,从高远的天际一点一点被抛出来,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哗一下到了你的眼前,真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与感觉。我忽然心里一动,觉得民间的东西不就是很好的书写题材吗!于是,一本《塞北风情录》的民俗散文集在我脑海里开始构思……一年后,我带着写完的书稿,拿去给梅看,翻了书稿后,梅安慰我说:“放心,我决不会离开你的。我当初看中的不是其它,就是你这个人。你的眼睛告诉我,和你这样的人将来生活在一起,能让人有依赖感。我从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到大山的影子、大河的影子,能看到一个坚定、踏实、有上进心的男人的影子。”听了这话,我觉得无比激动,为自己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好恋人而感到由衷的喜悦。我们俩就这样拖着,从不轻言放弃。我们的诚心感动了梅的家人,经过一番周折,我们俩最终幸福地走在一起。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有过一次长达三年之久的走村串户的采风。我走访了陕北榆林地区的12个县。关于这次刻骨铭心的记忆,我曾在一篇写陕北民歌的散文里说过:“我像一只鹰,滑翔在陕北的山山峁峁里,在三年多痴迷的搜集中,那望不到头的山梁,时常令我热泪盈眶地看不够。骨子里氤氲着山间大寂静的我,在走访390多位民歌手中,心中总是涌动着一股无法表述的亢奋,一生中,这或许是惟一的一次。”是的,一生中,这或许是惟一的一次。那些隐藏在民间的艺人,他们朴实而厚道,他们面色黧黑,深如刀刻的皱纹里藏着如海深、似山高的民歌宝藏。可他们又是腼腆的、藏而不露的,面对着我热诚的目光,他们面色发红,木讷无言。可他们的眼神分明是热烈的,是跃跃欲试的。那天,我在瑶镇乡黄土庙村采风,走近那个村子时,正是黄昏日落之时,黄尘弥漫的沟壑间,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伴着姹紫嫣红的彩霞,迷漫的暮霭,扑面而来,飞进了我的耳朵:

好事难成咱功夫缠,最难不过的是光棍汉。

满身的灰土一脸的汗,再熬也得自个儿做饭……

唱歌的是位三十多岁,腿有点瘸的羊倌,他边走边唱,浑厚高亢的男中音带着风声、带着土声、带着水声、更带着心声。那声音宛如在我眼前摊开了一幅朴素的铅笔画,凸现出很强的质感。听着歌,我进入了一个澄明的世界。我分明觉得瘸腿羊倌是一个行吟诗人。他在怀念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在这片土地上奋斗、歌唱、流血流泪的陕北人。怀念一群在歌声中延续生命、在苦难中咀嚼苦难、在黄河之畔、高山之巅唱响欢乐之歌的、有着坚韧质地的伟大的歌者。

当晚,我就借宿在羊倌的家里。热情豪爽的羊倌用黄米捞饭和炒鸡蛋款待了我。饭罢,羊倌又拿出一瓶老白干,捞了一盘淹苦菜,俩人盘腿坐在炕当中的小桌旁,开怀畅饮……羊倌告诉我,他的妻子,曾是一个容貌俊美,温柔贤慧的媳妇,前几年因难产去世了。心灵受到创伤的他只有用唱山曲的形式来表达对自己妻子的怀念,来渲泻心中的苦闷:

前半夜想你睡不着圪觉,后半夜想你泪圪蛋蛋泡;

想妹子想得迷了窍,抱柴禾跌进那山药窖……

月光如水,泄在窗格上。歌声如树生长,仿佛从时间的起点出发,一路春风相伴,一路驼铃相随。我听到了动人的爱情满山绽放,看到旺盛的生命漫天漫地而来。在陕北,女人就是男人的月亮。在莽莽苍苍的高原之间,月亮至上,它照亮高原上每个孤寂的夜晚。歌声像这片宁静的山村中所有的风景和人,朴素纯洁一如原始,一如村边的秃尾河滔滔而去,每天的太阳喷薄而出。但在爱情的天空中,它划破了那片空蒙和宁静。我知道,只要陕北男人们心里有一轮山里的明月,这歌声就不会衰老,一直会伴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那羊倌是标准的男中音,嗓音浑厚高亢,音域宽广,优美,山曲儿唱出来,有的借物抒情,有的直宣心意,有的哀婉倾诉,余音袅袅中,我享受了一顿别开生面的民歌艺术的美餐……羊倌上过中学,才思也很敏捷。肚子里装的尽是山曲。他和我谈一阵,唱一阵,临晨四点多俩人才睡,几乎唱了一夜,可唱了这么多,那羊倌也没唱过重复的。

第二天,热心的羊倌又让我去相约二十里的早早沟村找一姓王的民歌手。翻过一个又一个沙梁坡,我被毒辣的日头晒得喘不过气来。就在我绝望地想往回返时,我突然看见了一汪水。我强打起精神,冲了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只有两米方圆的水洼,洼里的水浑浊不堪,水面上飘浮着一些来路不明的生物,呈现出灰黄的颜色。太阳光强烈地照射在水面上,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这样的水里竟然有两条金色的小鱼,在微微地摆动着身躯游来游去。举目四望,沙梁周围基本看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绿意,虽然才是五月的天气,但这里的灼热已经让人感到难以忍受。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竟然有这么一片水洼还没被晒干,在这没被晒干的水里竟然还有两条鱼在游。水洼里剩下的水也不多了,这两条小鱼在水中呼吸困难,金红色的身躯微微摆动,嘴巴一张一合,吐着一个个的小气泡,眼看是不行了。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两条鱼还是用嘴巴互相碰着,安慰着,仿佛在为自己的同伴打气,又仿佛在发出阵阵无声的哭泣。我是个好动感情的人,看到这里,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我被两条小鱼之间这种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所打动……我为自己打退堂鼓的想法感到羞愧。我想起了做出收集民歌决定前和爷爷的那一次谈话。

那一天,在家门前的那株三个人都抱不回来的老柳树下,私塾出身的爷爷和我闲谈。你说艺术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了想说,对于一个艺术家,那就是他的生命,他的全部。爷爷笑了笑说,你只说对了一部分,那不仅是他的生命,而且是他生命的延续。你想啊,历史上有多少搞艺术的人,在他们死了之后,他们的艺术还被后人代代相传,他们的事迹还被人们津津乐道,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的艺术,他们的成就,这就是文化的传承与积淀的功能。他们活着叫名家,死了叫丰碑,这样的艺术生涯才令人无憾哪。否则,人死了以后就连这遍地的石头都不如,多少年后,石头经过风吹雨敲会变得更加坚硬,人就烟消云散了,在世上什么痕迹也没有了。总的一句话,你娃娃记住:人活得要比石头强。这一席话给我的触动太深了。我一个人来到绵延不息的秃尾河边,望着流淌不止的河水,陷入对人生、对艺术深深的思索之中。我觉得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变得有些疏于读书写作了,成天忙于一些琐碎的俗事之中,惰性开始一点点侵蚀自己曾经无比坚强的意志。人的生命不过是短暂的过程,不可能像这河水一样万古奔流,怎么样才能抓住这短暂的一生,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一个作家的写作资源就是他的根。就像河与岸的关系。失去了岸的制约与引导,河水只能四散漫开,像脱缰的野马,最后只能不知所终。我的根在陕北。陕北是龙山文化的发祥地,但其丰富、深厚的民俗文化,由于受经济漩涡中泛起的虚无主义、实用主义、享乐主义的冲击,许多民俗事项和民歌正在传承中逐渐消亡。我觉得该为这块土地做点什么了……

终于到了早早沟村。但那个汉子听说我是来采风的,腼腆地不敢唱。我就出来,买了酒去拉话。几杯酒下肚,胆子壮了,话也多了。他朴实的面容也像外边儿的那些树一样,绿意盎然,迎风飘摇。如水的音乐先是慢悠悠地漫出来了,继而如火一样燃烧起来,把每个人的脸膛都烧得红扑扑的。我就把随身带的小录音机偷偷开了:

羊肚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咱们见了面面儿容易,哎呀拉话话难。一个在那山上哟,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话儿哎呀招一招手。了见那村村哟了不见个人,我泪个蛋蛋儿抛在沙蒿蒿林。我泪个蛋蛋儿抛在沙蒿蒿林。……

在浩如烟海的陕北民歌中,这首歌算是一首老牌的情歌了。也正因为其老,才更具有了如许的魅力。那个姓王的汉子唱得宽放豪纵,又能够如细水柔流。该高则高,该喊则喊,该哭则哭,歌声像老家闹社火时的鼓点,一声一声都敲打在人的心底深处,医治了我一如现代都市人在压抑、紧张、激烈、茫然的氛围中的那种浮躁。我觉得我的内心却已经被喜悦盛满,被陕北大地的风声、梦想和音乐盛满。我把自己听成了一道风景、听成了一朵绽放的诺言。萦绕于怀,久久也不能散去……

在陕西有个说法,不曾学得两句《三十里铺》,不曾听得一曲《走西口》,乃枉去陕西一遭也。从前陕北经济落后,农民生活艰苦,男人成群结伙到外省给人揽工,即“走西口”。丈夫临走之前,妻子多方叮咛,娓娓动听,情意绵绵,抒情色彩极浓:“走路你走大路,莫要走小路。大路上人儿多,拉话解忧愁。住店你住大店,不要住小店。小店里贼娃子多,操心把你偷……”“走西口”的人一去几年不回,家里的妻子想起丈夫时,或手摇纺车,边摇边唱,或立于门前,低吟浅唱,抒发他们对远方亲人的眷恋之情。这首歌我是在经过一块糜地时,听一个老妇人唱的。那声音是流淌出来的,如丁香一般动人和委婉。老人边唱边流泪。那声音像驶在水上的犁,犁开了黄河这无始无终的泥浪,犁开人生这无边无际的苦难。听着歌,我仿佛看到眼前飘扬着一面旗帜,红的夺目、黄的耀眼。仿佛在眼前打开了一坛陈年的老白干,喝一口,就像喝进了一堆火,在瞬间燃着了胸膛。我知道“走西口”是一首通体透明的诗歌。如一轮圆月,用自己清泠泠的光茫映照着心上人的眼睛,让所爱的人心如大海、通体澄澈。老人的一曲《走西口》,萦绕在我耳畔的是爱情召唤,是斑驳的道路,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愉悦在飞奔而来,是深沉的节奏在耳畔回响。在一种尽情的宣泄中,遥远的西口变得触手可及。它是妹妹的红衣裳,它是哥哥的白羊肚手巾,它是满山摇曳的山丹丹花。它是思念、是距离、是追寻、是满足、是宁静、是奔放、是天真、是淳朴,是我们今天的年轻人无法企及的梦想。

这片动人的梦想漫过黄河、漫过草原、漫向大青山。想到小妹妹在遥远的那一头,哥哥心头能不泛起黄河波涛一样惊天动地的情愫吗?发一声喊,那声音能不赛过声势夺人的安塞腰鼓吗?我知道这是生命在燃烧、是爱情在释放、是可供我咀嚼一生的粮食。我仿佛在歌声中看到怜悯、看到无奈、凄凉、看到无穷的思念,如水一般涌来。多少奔波流离的爱情在歌声中相聚、多少望穿秋水的眼睛在歌声中复明、多少躁动不安的心在歌声中变得清凉。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因为有了爱情的召唤,似乎一日就可以回还。这是只能在黄土地上生长起来的歌声,只有黄河水才能养育出的歌声。这是风和帆、这是云和月、这是浪和岩、叶和花。歌声和陕北高原的沟沟壑壑、依依恋恋、恩恩怨怨,是倾吐、印证、寻找,是撕心裂肺。老人的声音是跃动的,又是宁静的。跃动的是生命,宁静的是心态。动静之间,摇曳生姿。隔着歌声,我听见了寂寞中的喧闹,为爱跋涉千里的冲动,若隐若现的美丽。老人的声音也是敞开的,阔大的,只有这样的声音才配得上纯洁的爱情。老人天籁一般的声音在向我们昭示,等待不是一种形式,等待就是爱情、就是忠诚、就是生命的本质。就像一股清凉的泉水注入干涸已久的土地,让人心变成绿叶,让世界变成春天……

那些日子,我急步流星地奔走在乡间,一次又一次聆听了黄河水日夜不息的声音,仰望大山深处那些流云一样飘过的民歌,一次又一次地参与到家乡的闹社火等活动中,热火朝天地扭秧歌,英姿勃勃地打腰鼓……在跟陕北民俗艺术及民歌老艺人们请教民间艺术、人生信仰等一系列的东西中,我重新审视和认识了陕北这片充满神奇与魅力的土地上生长起来的民歌——这一伴我长大的事物的内在精髓和神韵。让我深深领略到了这片土地的风土人情之美妙、民间文化之厚重、人性之淳美善良。我觉得在我和陕北民歌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默契和缘份。从前陕北民歌好像在远处默默等待自己的一位知己。现在,我们终于相遇了,相遇在家乡这片圣洁而又充满热情的土地上……

〔责任编辑阿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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