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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宝宝事件”的20个小时

2009-11-25卜言科

博客天下 2009年23期
关键词:李琼休息室调查组

■文/卜言科

“徐宝宝事件”的20个小时

■文/卜言科

独立调查组20小时不间断工作结束后,七点半,走出宾馆的院子,我呼吸着早晨雨后的清新空气,猛然发现,正是8天前的这个时刻,徐宝宝刚刚抢救结束,被宣告不治夭折。

新闻提示

11月3日,婴儿徐宝宝因高烧、眼眶部肿胀等症状进入南京儿童医院治疗,次日早晨不治身亡。8日后,经历了20个小时的不懈努力,由记者、网民、医疗专家等多方组成的独立调查小组,推翻了院方提交的调查结果,揭开了婴儿死亡的真相。

11月3日上午11点至4日早晨7点30分,在这20个小时里,五个半月大的徐宝宝在哭闹中进入南京儿童医院,又在越来越缓的呼吸中离开了人世。

11月11日上午11点至12日早7点30分,又是一轮20个小时,这是徐宝宝事件独立调查组从成立到解散的时间。在这20个小时里,调查组约谈33人次、调阅80个小时的监控录像、检索约十万条电脑存储信息,拨开了缠在这个孩子身上的迷雾。我作为独立调查组的成员,经历了这不停歇的20个小时,参与并监督了整个调查过程。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际,我们将整个调查的详细过程公布于众,使之接受公众的再监督,为以后可能的类似调查借鉴。

组建独立调查组

媒体报道了徐宝宝在南京儿童医院死亡一事后,由院方单方面提交的调查结果引起了社会各界的质疑,患儿父亲徐定金说:“我们不接受他们的这个调查结果,这是对我们的极端不负责任。”

我在收到参加独立调查组的通知时多少有些意外,卫生局在上班不到2个小时里就回应了媒体建立“第三方调查组”的呼吁。11日上午10点,卫生局发出通知,集中时间为上午11点。事后想起来,这可能是巧合:11点,正是徐宝宝在南京儿童医院的入院时间。冥冥中,调查组和徐宝宝在同一个时间点进入了同一个事件。

坐定后,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异类”,人民日报江苏分社记者申琳,江苏省人民广播电台记者朱文康都已在座。到了当晚9时,新华社记者、扬子晚报记者也先后加入,记者也成为调查组的主力军。

“媒体发表评论,希望成立第三方独立调查组,我们响应这个倡议,希望大家能拿出全面、公平、公正的调查结果。”卫生局负责人在开动员会时说。

紧邻我坐着的调查组成员是来自鼓楼医院的医政处负责人,但在中途休会后,他却“不辞而别”。“我们突然想起来,儿童医院是鼓楼医院集团的成员医院,让鼓楼医院的人参加调查不合适,我们要求他回避。”卫生局纪委书记丁海洋解释,他同时宣布第一医院的一名专家补充加入调查组。

在这样一起医患纠纷的调查组中,医生必不可少。但“医生绝不能从儿童医院里抽调,不管他业务有多优秀。”因此,当时调查组里真正的医生只有两人:一位来自南医大二附院,另一位来自第一医院。

调查组里唯一的网民代表曾引起媒体的热议,他叫周桂华,西祠胡同“南京零距离”的版主。因为这个版是徐宝宝事件的网帖集中地之一,大量关于事件进展的网帖在此集散。让他参与调查,无可厚非。

另一个出现在调查组中的专业人士是一名电脑高手。徐宝宝事件调查的重点之一,就是值班医生毛晓在当晚上网“偷菜”与否。在网络、软硬件中找寻毛晓的上网痕迹,电脑高手的存在必不可少。

给组员们些许信心的,是其后的任务分配会。会上,卫生局负责人对着奉命赶来的儿童医院的院长和书记提出了要求:“希望医院正确对待(调查),积极配合,人员全留,随叫随到。”

调查从这次谈话后开启,在接下来的20个小时里,不会停歇。

调查取证

独立调查组被分为两个大组:一组是以医疗专业人员为主的技术调查组,任务是查清整起事件中医护人员的医疗过程有无失当之处;二组是调查取证组,任务是整起事件的最核心—相关医护人员在事件中有无失职,医德有无缺失。

15点15分,我所在的取证组到达儿童医院,首先向儿童医院的信息科工作人员了解了该院的网络结构。在工作人员陪同下,我们随即来到事发的住院部十四病区:耳鼻喉科与眼科病区。

根据徐宝宝父亲徐定金的说法,当晚7点多,他和妻子两人来到毛晓的办公室,要求其去病房看一下孩子。而在与毛的沟通中,他看到了毛在玩游戏。这也是其后被广泛传播的“偷菜害死人”的由来。

这是间很窄的办公室,里面对接放着两张桌子。但桌子上并没有电脑,而在仔细察看屋内的插座后,取证组发现,这间屋内没有网络接口,不仅是宽带,连电话线的接口也没有。

但在隔壁的医生办公室,一台架在屋内东端的电脑主机旁,有一台开启状态下的无线路由器。这时谈话组也反馈回信息:“徐定金说,毛当时用的是一台深色的笔记本电脑。”这使得一切顺理成章:毛用着自带的笔记本电脑,在没有宽带接口的房间里通过无线路由器上网。

组里的技术专家随即要求医生办公室里的医生打开电脑,希望查阅这台主机登录路由器的日志记录,从中找出当晚毛晓的IP接入地址,再从儿童医院的主机房去查其当晚浏览的信息。

由于这台路由器是医生们私下安装的,没法获取登录密码,不断尝试访问无线路由器的过程,耗去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只能放弃。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道路,取证组在向上级汇报后,要求毛晓提供当晚使用的个人笔记本电脑,以备检查。

两盘40分钟的围棋游戏

而在这之前,儿童医院提供了监控录像的拷贝,经现场查看,每半个小时为一个文件的记录时间连续,没有修改痕迹。十四病区4个摄像头,每个摄像头有20个小时的录像,录像总时长达80个小时。

回到了调查组位于某宾馆的驻地后,整个楼层已经很“热闹”了,接到通知的医护人员在公共区域等候谈话,而医疗技术调查组的工作已近尾声。

“这证明毛没有删除浏览记录,因此,我们认为浏览记录是可信的。”专家在与组员们达成一致后,开始重点查找11月3日的浏览记录。而结果显示,毛晓的电脑在当晚只有3条浏览记录,破绽也在其中出现。

3条记录分别是:minigame.qq. com、阿里巴巴网站以及一个桌面广告网站。其中引起大家关注的,就是在QQ网站下的“minigame”链接,打开此链接,显示的是一个有着众多游戏接口的页面。

而在对其系统程序使用记录搜索后,调查组发现,11月3日17点38分,电脑D盘下QQGAME文件夹中的文件有过使用痕迹,文件后缀为“swf”,专家认为其极可能是一个QQ客户端被启动时激发的Flash软件。

他的说法,与取证组的发现在逻辑上有所冲突:系统显示其是在17点38分登录了QQ游戏,并非徐定金夫妇找过他的19点以后。由此假设,他可能是在之前登录了QQ游戏,但并未操作游戏,而只是挂着。

下跪的母亲

谈话组的工作也在紧密推进,管床医生、管床上级主任医师、病区主任、门诊医生、小夜班护士、大夜班护士、病区行政主任、耳鼻喉科值班医生……一个接着一个被叫来谈话,谈话后确认,签字画押,程序严格。

而随着谈话的深入,话题也越来越接近另外一个核心问题:徐的妻子有没有下跪?

“我正在陪孩子妈妈说话,突然听到一声大喊,声音很惨,喊的是她的名字,我立即跑到了医生休息室,叫‘毛晓、毛晓’,再回来看,爸爸抱着孩子到了护士台,我一看,孩子的脸是灰的……”值班护士毛婷说。

“我在护士休息室里,刚接诊了一个急诊病人,没一会儿,听到有人喊医生,我就起来了。喊医生的是一个女的声音,我看到护士站在我住的护士休息室门口,女家长在医生休息室门口,毛婷和我说,是毛晓的病人,我就回去了……”耳鼻喉科值班医生李旭说。

取证组找到了录像,“5:59”(监控显示时间,并不一定是标准时间),医生和护士休息室外的走廊上,护士和徐宝宝的妈妈李琼出现,随后毛晓走了出来,护士急忙赶了上去,留下了李琼一人。

李琼显然慌张不已,无声的监控,却能让人感到窒息般的紧张。李琼突然跌坐在地上,进而跪了起来,扶着墙,开始拍打护士休息室的门,又突然站了起来走了进去。

据徐定金说,他的妻子进入李旭的休息室之后,跪求李旭,希望她施救,却得到了“我不是眼科医生”的回复,在李琼的反复哀求下,李旭才到护士台叫来抢救医生。

但哪怕是这段录像上显示的短短15秒钟,也足以推翻之前儿童医院组织调查的“抢救后期跪,之前没有跪”的结论。

而另两段录像显示,李琼在护士台外侧、病房自动门内侧都有过跪或瘫坐在地的场景,此时已有不少病人家属围观,医护人员也有进出。

但接受调查的医护人员大都否认自己看到过李琼下跪,甚至有护士称,自己在抢救发生后便没有再看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呼喊、号哭。

在监控录像面前,主观的描述或否认也已经没有了意义。调查组与最后一名医生谈完话,时间已经到了12日清晨的5点36分。8天前的这个时候,李琼还孤单地坐在儿童医院14病区的走廊上发呆,为自己的孩子祈祷,哪知离别的悲剧正在倒计时逼近。

6点钟,所有独立调查组成员被召集至会议室。各个分小组的负责人将各自的调查结论向所有人员报告。等到讨论结束,时间已经到了7点30分,独立调查组20小时的不间断工作在此时结束。走出宾馆的院子,我呼吸着早晨雨后的清新空气,猛然发现,正是8天前的这个时刻,徐宝宝刚刚抢救结束,被宣告不治夭折。

一个家庭的绝望,一个社会的愤怒,希望也能在这个时刻被终结。

(作者为《现代快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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