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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密友

2009-11-21李月峰

山花 2009年21期
关键词:丽亚

李月峰

我和丽亚在滨城夏季相亲大会上遇见。上帝,这真是一次不期的偶遇,也可能是一种必然。但可以肯定,我们都有点儿不愿见到对方。从我这个角度讲,倒不是担心有熟人在场会揭穿我虚报的年龄,我三十二,去年,我也是这岁数,前年大概也是这样对外宣称的。我也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自己每两年长一岁,也许天上的神仙或是上帝是如此计算年岁的。当然,这也说不定呢。

丽亚比我不愿见到她更不愿见到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内心还残存些愧疚,我并不十分清楚她是不是对我有过愧疚。总之,我和丽亚就不该在这种场合面对面。吃惊过后,我心想,她离婚了,活该!

我和丽亚应该是老关系了,上初中时同班,丽亚的头发上总系着一根发带,有时发带系成蝴蝶形,有时是一朵向阳花。有一次,班上集体去山林中野游,我和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队伍走散了,找不到走出山林的路了。等到我们经过了一系列的心理恐惧和行动艰辛跟队伍会合后,我和她原本平平的同学关系有了改变,成了好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我把她看成是我的好朋友,经常邀她去我家玩儿,她每次去我家都带班上的另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才是她真正的朋友。

上了高中我和丽亚就分开了,后来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又见了,得知我们实际上离得相当近,在同一大厦内工作,我在保险公司,她在物流公司。自此,我们才真正做了闺中密友。

那时候,我刚刚被人介绍认识了苏林,我们都属于将要步入大龄行列的男女青年,虽然没有一见钟情,彼此在其后半年多的交往中也没燃起某种层度上的激情——我是说,我们既没上过床,也没亲吻过,好像这种现象并不能用尊重或羞涩来解释。上帝知道答案。但不管怎样,我们却顺理成章地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交往着,看过几次电影,在这一点上我们有共同语言,都爱看侦探类电影。偶尔,下班的时候约在快餐厅吃饭,然后,他送我回家。如果有必要坐公共汽车,苏林事先准备好两枚硬币。

在我们交往的那段时间里,苏林送过我一个礼物,仅此一次。那是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夜市摊上买来的。我们路过那儿时我看见了那个手镯,随口问了句价钱。

那个镯子很抢眼,翠绿色,由十几个珠子串成,似玉,但不是玉,摊主要价十八块,最后,苏林花了十块钱买了下来,我并不十分欣喜地套在了手腕上。那天实际上是我生日,但我没跟苏林说,我懒得提,或者我认为即使我说了他也未见得去给我买玫瑰花。如果他不给我买那个镯子,我也会自己买,过生日总得有点东西安慰自己。还有,我们看电影,吃快餐的钱是苏林花的。

那个手镯丽亚见过,我向她炫耀是和田玉。没跟她说实话。在我和苏林交往的过程中,至少有一回,我和苏林看电影时恰好因为丽亚跟我在一起,我们便三人同行。也至少有一次,我们恰好都在快餐厅吃饭,丽亚说,我们何不在一个马槽里吃。于是,我们三个人把三个快餐托盘并作一个,共进晚餐了。

我不记得丽亚对我和苏林的关系有过评价,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是那种在大街上看到一对男女走过也要相相人家是不是有夫妻相的主儿。

对我和苏林的关系最积极最持乐观态度的是我姥姥陈王氏。我姥姥有一套属相姻缘理论,我姥姥说,好哇,从属相上看,你和这个小子很般配。我属蛇,苏林大我两岁属兔,蛇配兔,越过越富。

我还没几岁的时候,我姥姥陈王氏就爱扒我手心看,样子像个能掐会算的老巫婆,我觉得我姥姥是那种骑着扫把就能飞的老太太,但我姥姥不是巫婆,她也不能飞,她这辈子连飞机都没坐过,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试着从我手心错综复杂的纹路上看出她外甥闺女未来的姻缘。人这辈子,男怕娶错妻,女怕嫁错郎嘛。

我姥姥看我手心的时候嘴里就会念念有词,鸡狗不到头。虎和蛇掐一块儿就是龙虎斗,蛇配兔越过越富,蛇配鼠越过越有,我外甥闺女该找个属兔属鼠的外甥女婿。

就在我姥姥为我和苏林蛇兔相配的姻缘喜悦万分的时候,有一天,苏林等在我单位门口,我下班后他送我回家。路上,他告诉我家里要他结婚。我松了一口气,但又颇有些莫名的沮丧,但不管怎么说,这天终于到了。接下来,我才意识到,苏林结婚的对象不是我。我很吃惊,也很气愤,我的脸因为情绪的变化变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上帝,他在耍我。

苏林并没做过多解释,我们的关系从不咸不淡的交往到不咸不淡的分手,而我一直以为我和他的结果就是会共同生育一个姓苏的小男孩儿或小女孩儿。就算我没爱上他,也没嫁他的强烈欲望。但是,自尊还是受到了伤害,我的工作也受到了些影响,填错了一份保险单,险些给公司酿成不可挽回的经济损失,这事件很重大,我被公司辞退了。

半夜的时候,我给丽亚打电话,我在电话里哭了,丽亚没有跟我共同声讨那个负心的家伙,她甚至连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哭到最后,我有点儿清醒,丽亚的沉默让我觉察出了一些些的意味,我脑海里灵光一现,丽亚也是个没嫁没恋爱对象的将要步入大龄行列的女青年啊。

几个月过去了,我在超市看见苏林和丽亚在购物,显然,丽亚已经怀孕了,他们两个在食物品尝区,苏林用牙签扎起一块火腿肉送到丽亚的嘴里,我昔日的好友丽亚冲我昔日的男友甜蜜地一笑。

我陡然生出一丝妒意,不光是嫉妒,还有些仇恨,原先我还想,就让丽亚去体会跟一个无趣无味的男人过日子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吧。但看这种情形,好像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儿。没多久,我给物流公司的负责人打电话,投诉其公司的某个职员向客户索要好处费。再后来,我知道丽亚自己开了家服装小店,我们再没有见过。

我离开保险公司后,去了一家体育用品代理公司做文员,每天干的事儿就是接客户的订单电话,再打扫打扫办公室的卫生。这工作跟保险公司的那份工作一样没让我产生过丝毫的真正的热忱,无论是前一个工作还是后一个工作,都没有改变我的贫民生活。面对商场中兰蔻,资生堂等化妆品,还有服装界的安娜苏,圣罗兰和香奈儿,我只有眼睛发蓝的份儿。我知道沿海发达城市困难家庭的最低生活保障金达到了七百或八百,我挣的工资比那儿居民最低生活保障金多不了多少。也就是说,我生活标准在最底层。

公司的头儿四十出头的年纪,是一个令人无法揣度且有一双钉子般眼睛的男人。常常在一个不经意间。我从手边干的活中停下来,就发现一旁不声不响的头儿正用钉子“扎”我,那目光让我禁不住打个激灵。后来,我就意识到,他“扎”我原来是有意味的,在这方面我一向敏感,他对我有意思。

办公室里有五六个年轻的女性,被头儿注意上我多少是得意的。其时,我正被前女友丽亚和前男友苏林在超市里晒恩爱搞得郁郁不乐。为了摆脱这种境况,我把多年的储蓄取了出来,买了很多又贵又时髦的衣服,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洒的香水能让人打喷嚏。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才被头儿钉住,他对香水味有免疫力,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打过喷嚏,连咳嗽都没有。他说他喜欢这味儿,他还说他喜欢

我穿衣服的风格,他还说我的身材是他见过的女性当中最苗条的。于是,我和头儿就开始了一场具有挑战性和刺激性的恋爱。

我有理由相信,头儿的老婆就是循着香水的味道找到我的。这个女人是个端庄的女人,不漂亮但端庄,看见她,就能让人联想到这两个人在夜间做爱时一定用的是那种传统保守,循规蹈矩的方式。

头儿的老婆是个冷静的女人,既没有向我兴师问罪,也没有威逼利诱,更没有一般女性遭遇此不幸时所表现出的悲凉凄苦。她对我只有一个要求,离开公司,离开她男人,这好像是两个要求。然后,这个女人递给我一个信封,补偿我将失去工作的费用,上帝,她说出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数目。

我禁不住金钱的诱惑,我也十分清楚最后跟头儿的结果,权衡利弊——没犹豫——我接受了那个信封。我的心跳得厉害,我觉得这相当于我职业之外的一笔灰色收入,这种收入可以列为今后赚钱主攻的一个方向。

周末的时候,我心情极佳地去海边消暑,上帝,我在海边看见了谁?真难以置信,我看见了头儿和一个小美人加上一个更小更小的不算太美的小人儿,这三个人坐在一顶遮阳伞下,完全是一幅天伦之乐的画面。那个小小的人儿肯定是头儿跟小美人的结晶,小人儿的相貌兼具两个人面孔的部分特点,是不用验DNA就能得出的科学结论。

我脑海里灵光一现,明白了,头儿利用了我,我成了他的挡箭牌,他利用我和他几乎人人皆知的风流韵事掩盖他真正的婚外情——实际上是他的第二个家庭。

我的自尊又一次受到了伤害,但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大概是因为头儿老婆的那笔补偿费的缘故,我很后悔没跟那个端庄的女人讨价还价。我用手机把头儿跟小美人和小小的不算太美的人儿天伦之乐的画面拍成照片,匿名寄给了头儿的老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用那笔伤我自尊的补偿费给自己租了一处像样子的房子。

自打我姥姥陈王氏过世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没有了家。也没了亲人,虽然我妈我爸还都好好活在世上,但他们早离了,我妈眼里只有我继父。她会因为继父起床后一个不悦的眼神而惶惶一日,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我亲爸更过分,好像从来没有过我的这个女儿似的,他把关爱全部倾注给后生的儿子,一心望子成龙。

我把自己租的房子按照自己欣赏的标准布置一番。我过起了一个城市单身女人的体面生活。我又给自己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瑜珈馆当接待员。我天生苗条,但瑜珈馆的老板却跟前来体验瑜珈减肥的女人们说,你们要坚持,坚持两三年,就跟她一样了,她以前也很胖的。

在瑜珈馆,我认识了一个胖女人,她个子不足一米六,但体重已经超过一百五十斤了,一个女人如此之胖是让人很无奈的事儿,我背地里叫她肥婆。肥婆羡慕我的身材,总想让我透露些秘密良方,她还总还想把她英俊的弟弟介绍给我。有这样的胖姐姐,我对她弟弟没一点兴趣儿。我也提供不出减肥的良方。如果没有她弟弟那茬儿,我就会告诉她多做床上运动,不过,我想她一定是缺乏这方面的锻炼。我只好按照老板的意思告诉她坚持瑜珈两三年效果必现。

我跟肥婆几乎是同龄人。但我没说实话。她说她以前像我一样也很苗条,她是结婚后流过一次产后开始发胖的。她把她胖的原因归罪于一次意外流产,所以,她嘱咐我无论如何不能流产,她说如果我跟她弟弟百年好合的话,她弟弟会保护我不会让我遭遇此类打击。

肥婆的弟弟在汽车销售行工作,是个小管事儿的。每当她唠叨她弟弟的时候,我都抑制不住地想冲她喊一句,我不缺男人。

在我人生的那个阶段,我跟若干个男人长长短短地有过交往,时间长的不过三五个月,短则一星期。这些男人中有已婚有未曾婚配的,而我的重点不是在结婚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林和体育用品代理公司头儿给我造成了苦涩回忆,或跟他们没关系。只是我生活的背景让我对婚姻没有那么高的热情。

先说我姥姥陈王氏。三十几岁就守了寡,她这辈子的姻缘没配好,到了我妈陈王氏女儿那儿,我妈千挑万选嫁给了我爸,但末了。我妈的命运跟我姥姥的命运差不了多少,我姥姥三十几岁守寡,我妈妈三十几岁离婚。我姥姥守寡是因为我姥爷患有疾病没活到岁数,我妈妈离婚则是因为我爸爸要离因为我妈没给他生儿子而生了个闺女李小开。

我爸爸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严重,我爸的上头还有个封建思想更为严重的我奶奶,是他们两个让我妈妈遭遇了跟我姥姥相似的打击,一个是三十几岁丧夫,一个是三十几岁失夫。好在我妈妈抛开了一女不嫁二夫的传统观念,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妈嫁给了我后爹。

继父是个瘦长的男人,脸孔很白,他看上去比我妈年轻,戴一副茶色眼镜。我从来没看清他镜片后面的眼睛。我十三岁时,一个女同学来我家玩,我继父待在一边,我有一种感觉,继父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在盯我的同学。

我和女同学玩一种字谜游戏,女同学猜不出来,就很乖巧地向我继父求救,叔。你知道吧。

我继父很热心地加入我们的游戏,他一个字谜也没猜对,我怀疑他是故意的,每每他猜错了一个字谜。我的女同学都快乐地大笑,拍着手。身子一窜一窜的,还拉住我继父的胳膊直摇。就像跟她父母撒娇似的。而我从来都没有向我爸妈撒过娇,我也不会撒娇。我继父搂住我女同学的肩膀,抚摸着,哟,小心,你这个小丫头。继父的手在女同学的肩上停留很久,

我继父的手指细长,也白,不像男人的手,甚至有点不像人类的手,我提防着这只手摸我的肩膀,如果他敢摸。我就敢回敬他一个耳光。但我继父从来没抚摸过我,也没拉过我的手。他没碰过我。我只是在做梦的时候,扇过他耳光。

我和丽亚中断了几年的友谊,因为相亲大会上的偶遇,又连接上了。我们通过一起喝咖啡,相互了解了些对方的情况。丽亚生了双胞胎女儿,女儿的父亲,丽亚丈夫,也是我多年前的男友苏林跟丽亚店里的女服务员搞上了。那个服务员比丽亚年轻许多。这个故事很熟悉,太古老了,之前在我身上发生过,没什么新意。

丽亚向我诉苦,打跟苏林结婚倒霉的事儿就一桩接一桩,先是莫名其妙被单位停职,说她向客户索要好处费,而根据就是一个不明来路的电话。生双胞胎时难产,不得不在最后的关口上手术台。服装店先前还赚了点钱,后来被跟丈夫有一腿的女服务员做手脚,也不知道她藏了多少钱。离婚后。苏林搬出另居,每月付女儿抚养费八百块,那点钱连一个女儿的花销都不够,丽亚要忙店里的生意,每个月要去外地进一次货,照顾女儿,日子过得一团糟。她希望尽快找到一个可以接替前夫苏林的男人。她去过婚姻介绍所,但像她这种拖两个油瓶的女人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个负担。丽亚早就不在乎对方的年龄相貌等等客观条件,只要能帮她顾家,哪怕嫁一个乡下人或挖煤的。

我忽然觉得应该劝慰一下丽亚,别那么自暴自弃。然后,我发现,去劝慰或安慰别人的感觉对我来说非常好。到这会儿,我已经不那么想知道当年丽亚和苏林是如何在我眼皮底下暗渡陈仓的,我知道她过得

不好就足够了。看着唠唠叨叨的昔日女友,我庆幸跟苏林结婚的不是我,不然,今天焦头烂额的就不是丽亚而是我李小开了。

丽亚请我去她家做客,我完全出于一种好奇和窥探心理。上帝,我一个人生活得很整洁,容不得杂乱无章,丽亚家就像刚遭遇了一场打劫,乱糟糟的一片。玩具和孩子们看的图画书乱丢。衣物跟床上的被子混一起,一只鞋子丢在电视机上,花花绿绿的画片贴得到处都是,就像街面上的医疗小广告似的。沙发上,躺着一个酸奶盒,没喝净的酸奶都浸到了沙发布面里面了。

我在一架看上去很久没人弹过的电子琴上,看到了一幅未完成的十字绣,我问丽亚谁在绣,她女儿还是个小不点呢。丽亚说我绣。我很吃惊,你有时间绣这个?

丽亚苦笑了一下,孩子们看动画片或吃饭时,我就绣几针。

你倒还有雅性呢。我没想讽刺丽亚,但口气中不免就带有些意味。

丽亚说,我也不想完全成了一个只知道吃或只为吃奔忙的动物,你看,我绣了很多,有的还送朋友呢。我女儿幼儿园的老师都喜欢我绣的这些,你喜欢么,送你一幅好不好。

丽亚确实绣了不少,有小猫小狗,有小男孩儿跟小女孩儿在亲吻,有牡丹花卉,还有一幅颇为壮观的百只蝴蝶图。一百只形状各异的蝴蝶以跳跃的方式映入眼帘,很好看,很热闹。我喜欢,但我不并不想丽亚送我,她现在一切都处于我的下风,我没有必要因为她送我礼物而要感谢她。

在丽亚的凌乱不堪的家里,一方面我为她沦落的境地感到幸灾乐祸,另一方面,还有一种让我非常不舒服的恨意,不管怎么样,丽亚作为女人,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恋爱,结婚,生育。我呢,除了跟一个又一个男人并不值得炫耀或高兴的断断续续的交往,一无所获,只见花开,未见结果。虽然我因为个人生活背景对婚姻不是那么积极热情,但是,我却从来没想过要在五十岁的时候自己抚摸着自己过活。

偶尔,我在午休时去丽亚的店里坐一小会儿,我不愿去她家,我怕在那儿碰见苏林。丽亚说过,苏林经常去看女儿,他一直对女儿们非常疼爱。我不想见那个人。但我却不由地经常会想起他,跟苏林交往时,对他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这些年每交往一个男人,我总会拿他来比较,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潜意识里其实是喜欢他的。他送我的惟一礼物,那串不值钱的手镯,每到夏天我还都会套在手腕上,难道这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纪念么?只有上帝能说清楚吧。

有一回,我去丽亚家,上楼梯时,与一个身体发福的男人擦身而过,这个男人慢吞吞地下楼,过去后,我才意识到,那个变了身型的男人是苏林。上帝,苏林以前也不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但是。他身材还是满挺拔满匀称的。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回忆的地方了。

丽亚的双胞胎很逗人喜爱,见我一面就记住了我,她们叫我小开姨。我每次都会给她们带些好吃的,有时,我会异想天开,这对姐妹花要是我生的就好了。

肥婆终于要把她弟弟正式介绍给我了,我根本就不想见,可这个女人听不懂别人的潜台词,认为我只是出于害羞或是矜持。我至今也不知道肥婆为什么竭力要撮合我和她弟弟。她弟弟比我实际年龄还小三岁呢。

我勉强答应了去见肥婆的弟弟,跟她以后还要常常在瑜珈馆相见,不能因为相亲的事儿弄得双方尴尬。我也不认为肥婆的弟弟会吸引我。按肥婆的说法。她弟弟一表人材,却遭遇了可怕的背叛,他弟弟的女友出国留学,一切费用都是他弟弟在支付,三年后。女友在国外变了心。她弟弟打那儿开始不再相信爱情,对婚事也好像心灰意冷,大有要一个人过下去的架式。家里父母和姐姐都在为他操心,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相亲的机会,但每一次都因为他弟弟对对方冷淡的态度而告吹。

肥婆看中了我的耐心,我还没见她弟弟的尊容前就希望我采取主动。她真是不了解我,其实,我对那些来瑜珈馆的胖女人很不以为然,我只是为了这份工作不得不忍耐下去。像我这样过了三十岁,又没高学历或其他资历的女性,找工作很困难。

我决定带丽亚一起去,我现在不必防范她。她有两个拖油瓶,是男人避之不及的对象。如果她和肥婆的弟弟见了后有意思,我愿意成全他们。

正值汽车展销期间,肥婆弟弟的汽车行也参加了此次活动,肥婆说我们可以佯装偶遇的样子,她借此机会把她弟弟介绍给我。

车展在星海会展中心的大厅里举行,有车模小姐在派发宣传单,我和丽亚在那些让人眼睛发蓝的新车中东看看,西看看,丽亚不停地啧舌,天啊,天啊。然后,我们就巧遇了肥婆。寒暄几句后,肥婆仿佛不经意想起似的说,小李,我弟弟就在这里卖车,我介绍你们认识。喏,那个穿蓝西装的,头发有点长的那个。

我怀疑地说,你说是那个高个子吗?

对呀,是我弟弟,我叫他过来,华鹏!华鹏!

我觉得有点儿头晕,肥婆没有滥用英俊那两个字,我在一瞬间的感觉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脑海里还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想起了诸如一见钟情,一见倾心,一生一世,缕心刻骨,矢志不喻的词汇。

上帝,这么帅气的男人过了三十岁还要他人为婚事操心,只能说明他曾经真的被伤害很深,我也被伤过,我有体会。

华鹏大步走过来,笑吟吟站到我们面前,冲我和丽亚点头致意。他的皮肤是浅橄榄色,眼睛闪着眼光很坦白,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他心地善良。两位女士你们好,欢迎来参观车展,对哪款车有兴趣儿,我可以提供参考意见,非常愿意为你们效劳。

肥婆说。都是我朋友,用不着那么官方,你可以先跟小李聊聊,人家不一定就要买哟。

没关系,李小姐,看好车有时候就像看艺术品一样,让人赏心悦目。

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像带电似的,而他的声音一下子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收音机里听到的少儿节目,那里面总有个叔叔说,小朋友们,今天叔叔给你们讲个白雪公主的故事好不好哇。每到这个时候,任是谁都无法把我从收音机前叫走。

华鹏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但他的声音却在我耳朵里轰鸣,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脸,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我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和努力,我都要嫁给他。我还从来没这么强烈地想要一样东西或想要一个人,我终于遇见了我想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

回去的路上,我走几步就要蹦跳一下,我就想蹦蹦跳跳着走路,我想张开双臂,我还想握紧拳头指向天空喊几句,上帝啊。可上帝是什么玩意儿,我不是基督徒,不信奉上帝,我所以总是上帝上帝的不离口,其实跟上帝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口中的上帝就跟老天爷,我的妈呀是一个意思,而这两个字代表着惊讶,喜欢,愉快和不快。有时,因为没啥意思而不代表任何意思。我周围有熟人是基督徒,他们很虔诚地在周日去教堂,做礼拜。面对着那个被吊在十字架上,手脚让大铆钉铆住,一副模糊的受虐狂般的面孔做真心忏悔,求那个家伙宽囿罪过。

人人都有罪,这是上帝的意思,现在,也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定要让我犯罪而获得我想要的那个人,我也会的。

我哼起了歌,我五音不全一向唱歌跑调,也记不

住歌词……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这是一首红歌,我居住的那个社区为庆国庆纪念的晚会上,几个老大妈和老大爷斗志昂扬唱的,我觉得此刻只有这首歌符合我的心情。

丽亚疑惑地看了看我,你很高兴,这么说,真的要买车了。

我笑而不答。

丽亚说,这对我就是做梦的事。

我说,那就让梦想成真呗。

丽亚叹了口气,我怎么能跟你比,你现在是单身贵族,我呢,是单身母亲,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如果我结婚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怎么可能结婚。

我几乎是带着讽刺的语气道,那可是你自己争取的呀。

丽亚听出了些味道,就住了口。

我忽然又有点可怜她,人人都有争取幸福的权力。那时候她一定是以为在争取幸福,就像我现在必须争取到华鹏一样,就算将来沦落到丽亚一样的境地。我也不在乎。

不,我摇头,我在内心里说,我不会成为丽亚,我相信我比丽亚有智慧。我脑海里蓦地闪现一个人来,体育用品代理公司头儿的老婆,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那个端庄的但看上去很有力量的女人。我觉得我跟那个女人有些相似,有力量,也有智慧,她知道如何去解决生活中的难题,哪怕付出一些代价出来。只是,她把她的力量用错了地方。

这天晚上,我做梦了。我穿上了婚纱,跟华鹏挽着手臂走上了红地毯,我们相互给对方戴上戒指,华鹏亲吻了我的额头。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在等一个期待的电话,做事无精打采的,然而,没有。我也没在瑜珈馆见到肥婆。晚些时候,丽亚打电话给我,她在电话的声音疑疑惑惑。她说你那个胖女友要来我家,她真的就那么喜欢孩子吗?

我想起来了,在车展大厅时,丽亚向肥婆透露自己已经是一对双胞胎的母亲了,肥婆一下子惊叫起来,这个因为一次不当流产造成终身不育的女人就仿佛见了上帝一样兴奋。一连声地问了丽亚好多问题,双胞胎真的就那么相像吗?除了自己的父母别人能不能一下子区分出来?她们乖吗?平时穿一样的衣服吗?双胞胎是不是像传说的那样相互间有心灵感应?

肥婆恨不能马上去见见双胞胎,我和丽亚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谁想她真要那么做了。丽亚说她不知道该怎样接待她,要不,小开,你跟她一起来吧。

肥婆没有通过我就跟丽亚联络,显然她并不需要别人来架通她与丽亚双胞胎女儿见面的桥梁。还有,她说会很快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弟弟对我的印象和看法,这个电话没有预期而来,是她忘记了还是她弟弟的回答让她为难,她弟弟根本就没看上我?

一个过了三十岁的男人,不会看上一个同样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他会把眼光投在更年轻的女孩子们的身上。像华鹏这样过了青春躁动期到了趋于成熟阶段的男性,对女孩子是有极大吸引力的。这种状况我早该想到的。

这天夜里,我睡睡醒醒,大部分时间是醒着,我内心充满了忧伤,我恨自己在十八岁时为什么没遇见华鹏,或者,在二十五岁时我就该认识他。不管怎么说,那时候我年轻,有朝气,跟我同龄的伙伴都用妒忌的眼光看待我的气质型相貌,若套用征婚广告上的措辞形容一下自己,那我本该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身高标准,身材苗条,相貌不俗有气质,具有文学和音乐素养,性格开朗大方活泼,受过教育……

当然,我说的是当然,人在描绘自己的时候,难免有粉饰或夸张之嫌,但我那时候对自己就是这样的自信,以这样一副清新丽人的形象,跟华鹏走在一起,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接下来的一天,我的状态仍没有好起来,我想给丽亚打电话,问那个肥婆是不是真的去了她家。她有没有提到她的弟弟。我心里诅咒肥婆再胖上十磅。

这天下班后。我没直接回家,我想起华鹏的汽车销售行在黄河大街上,这是我白天闲着无聊时从厚厚的电话薄的黄页白页上查到的。我打了辆出租直奔黄河大街。正是高峰时间,塞车得厉害,出租车在路上走走停停,害得我失去了耐性。我问司机还有多远。司机说这是单行道,他得调过头来从对面那条路穿过,过了街口就是了。

我说我下车。

我对黄河大街很陌生,我留意着街上挂着的牌匾,先是看见了国美电器,一旁就是一幢灰绿色的二层小楼,菲斯汽车行。

此刻,汽车行的大门紧锁,看来,星海汽车展的活动还没结束。我摆手又叫了辆车,奔星海会展大厅而去。

虽然是黄昏的饭口时间,展厅内仍然是人头攒动,看车的想买车的人真不少。离着老远,我就看见了玉树临风一样的华鹏,我的呼吸有些不通畅了,喉咙也发紧。上帝,这个男人俊朗得让人叹气。

华鹏“先”发现了我,他的惊喜不是装出来的,李小姐,你在这儿?

我让自己的脸上呈现出羞怯的笑容,哟,这么巧,我是给客户送资料路过这儿,进来随便看看。

那我陪你看吧。

谢谢你呀。可是,不耽误你时间吗?

没关系,我也正要走呢。

哦,这样啊,其实,我也看得差不多了,还想这儿附近有没有填肚子的地方呢,你看,晚饭时间……

李小姐,看来我们是不谋而合啊,我也饿了,我知道一个地儿,小吃铺,里面的云吞馄饨特别好吃。

是吗?我最愿吃的就是馄饨,我爱吃面食。

那我跟李小姐差不多。

别李小姐李小姐的,我听着有点儿像进了桑拿浴似的,我叫李小开。

李小开,我知道,我姐姐告诉我了,她还把你电话给了我,这一阵子忙啊,那这样,今天我请你吃云吞馄饨,等以后再好好请你吃顿大餐,怎么样?

嗳呀,我真是太……高兴了。

那好,你先到门口稍等片刻,我把车开过来。

我心花怒放,又想着蹦蹦跳跳了。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我轻飘飘地回了家,我没喝酒,但有一种醉醺醺的感觉。我身边的一些男人相貌看上去还不错,但一开口说话就很无聊,华鹏风趣儿,又不失幽默,他是个完美的男人。我们吃云吞馄饨时总因为他说了句什么话,我们两个会意相视而笑。我还谨慎地提到了美网联赛,我从华鹏姐姐口中知道他是萨芬的拥趸,萨芬在联赛上已经拿了两个大满灌,我有意把萨芬称做网坛一代枭雄。

华鹏惊讶中透着欣喜,看来我们两个是知音呢。

我相当有意味地说,不仅如此,我们还都有过相同的遭遇,受过相同的伤害。

华鹏研究般地瞅了瞅我,使劲点点头,嗯,没错,看来我们可以成为真正的同志。

我觉得我努力一点,在很多方面会跟华鹏合拍。我后悔没在肥婆跟我唠叨她弟弟时认真倾听。不过,来得及,一切还都刚刚开始,一个好的开始。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电话,我和华鹏交谈的感觉会越来越进入状态。那个电话似乎很急,华鹏要马上赶回去,但他很绅士地提出先把我送回家。路上,我们谈天,他还放CD给我听,我问他这支曲子叫什么,简直太棒了。他很高兴我喜欢他喜欢的音乐。

我们真的可能成为同志呢。他又一次说。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件他小时候的趣儿事。我实际上是知道那样的事对于男孩子们小时候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他把家里的收音机拆零散了,他想弄清楚这个小盒子里怎么会有人说话有人唱歌,当然,他无法再把那台收

音机复原。华鹏最后说,他被他爸爸揍了一顿。

我笑得极灿烂,赞道,你真是太棒了。

华鹏说,你是说我挨了揍很棒?

不是,你怎么会想到拆收音机呢,我可从来没想过那种事。现在呢,现在有拆东西的欲望吗?

华鹏想了想,又看了看我,我说了你别笑我,有时候我想知道女人的头脑里究竟有些什么样的想法。

你可以向我了解呀,就可惜,脑袋是不能拆零的,不然。我就让你拆一回。哦,我到了,你不上来坐一坐。

下次吧。

那可一定噢。

一定。

我晕晕糊糊地给自己在高脚杯里倒了些干红,其实,我并不喜欢喝这酸吧叽的玩意儿,我为装点风雅买了几瓶搁在那里。我端着酒杯走来走去,从客厅走到卧室,再进厨房,拉开卫生间的门瞅两眼,我琢磨着要不要添置或重新摆布家什。我拿定了主意,要搞一次烛光晚宴,我相信我对华鹏已经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认识和了解。

一尘不染的住所,可口的西式晚餐,葡萄美酒夜光杯,我那张繁花似锦的大床。我会在一个适合的时候,柔声道,华鹏,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婆,我也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丈夫,我爱你,爱你一辈子。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不离不弃,我也绝不会伤害你。

我曾经有过一个愿望,是关于我姥姥陈王氏的。如果我妈死了,或我爸死了,或是他们两个死了能换回我姥姥,那我宁愿他们都死掉。现在,我的愿望变了,只要我能跟华鹏在一起,谁死我都不会在乎。我祈求我姥姥陈王氏,保佑你的外甥闺女如愿吧。

我喝光了酒杯里的酒,却意犹未尽。我禁不住想找个人畅谈一番。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英钟。过了十点钟了,这个时候给丽亚打电话会不会太晚了。我觉得从此刻开始直至以后,我会把丽亚当成我的真正朋友,让她分享我的幸福和快乐。为什么不呢。

电话响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上帝,不是华鹏吧。我的头又开始晕了。我差不多把整个身子都扑到了电话机上,我抑制着心跳,故意让电话多响几声,不是华鹏,是丽亚。

天哪,天哪,小开!

出什么事了?我淡淡地问她。

不不,不是出事了,是出事了,你看我语无伦次的,你的那个胖朋友来我家看我女儿了,还带了好多礼物,孩子们都乐疯了,她真的是喜欢孩子,还要认孩子做干女儿呢。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生不出来孩子嘛。

哦,她弟弟也一起来了,这姐弟俩儿真是好人,华鹏给我们照了好多相,他特意带来了相机,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家里乱糟糟的,像狗窝似的。

丽亚提到华鹏。我的心就一跳。

小开。我得谢谢你让我认识了这姐弟俩,他们挺同情我的,说以后若是有事忙不过来,就打电话给他们。暖呀,我说什么才好呢。

你是说,她弟弟也喜欢你的女儿们?我怪声怪气问。

华鹏喜欢得不得了呢,你知道我那两个丫头是人来疯,华鹏也跟她们一个样,像个大孩子似的,他还会变魔术,我那两丫头扯着人家不让走,刚刚才离开。

华鹏华鹏,丽亚叫这名字的语气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了。丽亚看不到我的表情,也听不到我的心跳。她只顾在那边唠唠叨叨,我很想吼她闭上嘴,我忽然有想哭的感觉。

是我错了吗?我不该把丽亚带到那个车展上,不该让她见到肥婆和华鹏,终究,我不过是想拿她当挡箭牌。可是,情况却不妙了。

华鹏能喜欢那俩小疯丫头,难道就没有可能喜欢上丫头的妈妈吗?我以为丽亚已经失去了威胁我的任何优势,她大我五个月,穿着随便,家里一片狼籍。那我是不是该重新审视这些,男人都喜欢具有母性的女人,想想丽亚一个人抚育两个孩子就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她常穿一条牛仔和棉T恤,这种随意难免不被一些人看成是洒脱。有一个时期街头上流行一句话,说穷穿貂,富穿棉,大款穿休闲。丽娜没多少钱,却具有富人的穿着标准,是她聪明还是一种追求?还有,她的家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有家的味道,有家的活力,有家的亲切感。在那种氛围中的男女,情感一定是不设防的。还有还有,那一百只活灵活现的蝴蝶,一个心灵手巧的不失生活乐趣儿又成熟又丰腴的女人……

我彻底失眠了,一会儿怀疑,一会儿释然,一会儿被莫明其妙的孤单攫住,一会儿又觉得跟华鹏是很有希望的,一会儿又认为华鹏所以能对丽亚产生情感的可能性,完全是因为受到过爱情的欺骗。而丽亚的孩子们是绝对不会欺骗他的。

我摇头,对着看不见的华鹏,不可能,我不会让丽亚把你从我手中夺走,昔日不会重现。

这个时候,丽亚在我心目中已经不是那个向我诉苦的可怜兮兮的单身母亲了,她也不是我朋友。从来都不是。我决定,当面跟丽亚问问,她对华鹏有什么样的心理和态度,一定要她讲清楚,如果她异想天开抱有幻想,我就坦言相告,我爱华鹏,他是我这三十几年生命中惟一爱的男人,他将是我未来生活的支柱,没有他,生命就没有意义,所以,谁也别想打他的主意,尤其是你丽亚,不能与我李小开为敌。

从瑜珈馆下班出来,我打电话给丽亚,她的手机关机,我打她家的电话,家里没人接。我决定去丽亚在西安路上的服装店。她的店每在周末时要开到晚上八九点钟。

丽亚的服装店上着锁,这很奇怪,她关机也奇怪,她为什么要关机。我站在店门口看着电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想回家,我忽然觉得无法忍受住处的那种清洁,每个去过我那儿的人,不管男女,都有点儿拘束,加之我原本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严肃面孔。这些年,我没交下一个知己朋友。偶尔有同学聚会,我也讨厌曾经的女同学那些婆婆妈妈经。

我的脑子里有一会儿是空白的。然后,我给华鹏打电话,我要主动出击,只有男人追女人的时代早过时了。电话响过四声后,华鹏的声音传过来,传到我耳朵里的还有车流声,人声。我想他在开车。

你好,李小姐。他热情地说。

我注意到,他又把我称做了李小姐而不是李小开了,我顾不上去纠正他,直截了当约他见面谈谈。

华鹏在那边彬彬有礼地说,他很抱歉,事先有约了,改天再见吧。他说不说了,因为他在开车不方便。

我在广场花园坐了差不多三个多小时,从天将黑到全黑,我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在广场上散步的人和玩耍的孩子。最后,偌大的广场只剩下了我一个,有个男人注意上了我,畏首畏尾过来与我搭讪,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或他把我看成了在街头上揽生意的暗娼。我怒从心头起,吼骂他,若我手里有把枪,我会毫不犹豫地朝他开一枪。

我感到饥肠辘辘。起身往回走,走了一段路。发现离自己的住处越来越远,我朝的方向是丽亚的家。我最后又拨了一通丽亚家的电话和她手机,仍是没有回音。我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坐定后,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了个地方。

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丽亚家的楼下,她家的窗户黑洞洞的,楼前小马路上灯亮着,照着偶尔走过的一对晚归的情侣。

我躲在一棵树的后面,从我站的地方能看见丽亚家的窗户,如果有人进出楼梯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久,我像个白天踩好点晚上准备行窃的贼,而我的心却是一跳一跳的,惟一的好处就

出手,我的手刚触到她的后背,丽亚一脚踩空,她尖叫了一声,双手本能地向我抓过来。她一下子坠了下去。

我听到沟底传来一声钝响,响过之后,一片死寂。过了片刻,我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那大概是在街口路灯下下棋人的声音。我想马上离开。可腿软得不能站立,身上的运动服因为冷汗涌出而粘在背上,我听到自己牙齿在格格打颤。

我害了丽亚,不,不是我,是她自己跌下去的,可她死了吗?沟底无声无息,或许,她只是受了伤,如果明天有人发现她救她出来,我该怎么办?现在要报警吗?也许还来得及,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没有死,到明天还没有死,我现在喊人来自己应该是可以摆脱嫌疑的。不过,就算现在没死,一个晚上待在沟底,身上的血也会流尽的。

一霎时,我思绪万千,涌出各种各样的模糊不清的念头,但是,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丽亚死了才是我要的结果。退一万步讲,明天她被人救起,我可以以自己当时吓昏了头为借口,我是个胆小鬼,我逃了,最多背负见死不救的骂名,别人是无法揣度这里包藏的动机的。

我没动机,也没理由,我和丽亚是好朋友。就是如此。我咬咬牙,我的腿好使了,只是还抖动得厉害。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回到家,进楼前,我左右上下看了看,没有人,我蹑手蹑脚地上楼。我把自己甩在床上,从头到脚盖住被单,我在下面发抖,又冷又抖,嗓子有东西噎在里面,我呜咽了一声,我终于哭了出来。

丽亚当然死了,后来我听说有一根钢筋刺穿了她的胸部,脊椎骨断了。警方下了一个意外事故的结论,也只有这一个结论。

我没有想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一个人找上门来了。这是丽亚事件发生一个星期后。这一周我过得很不好,尤其头一两天很挣扎,吃不下睡不着,就像大病了一场。而且,我总做噩梦,不是被人用刀子威胁,就是追到了悬崖边上。有一个梦里,我真的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我惨叫着,一直往下坠落,耳边呼呼掠过山间吹过的劲风,幸好在坠落到崖底前,我大汗淋淋地醒过来。

那个曾经的中学老师,如今在多个业余学校兼讲师的发了福的苏林苏老师,以一种令人惊讶的方式出现了,他给我拎来了一大袋水果。

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我并不友好地问。

苏林慢吞吞道,丽亚跟我说起过你,我去了瑜珈馆,说你请了病假,我要了你的地址。你好些了吗?

没什么,吃了不太新鲜的海鲜,引起了胃肠炎,你事先该打电话过来。

想打,但我想,你可能并不愿见我。他说对了,他说话的方式我很不习惯,难道发胖了的人行为和语言都变迟缓了吗。我请他坐到我整洁的沙发上,进门时,我没让他换拖鞋,如果是我不太欢迎的人,通常都是这样。

我先发制人道,丽亚的事真令人难过,丫头们呢?

苏林说,在她们姥姥家里。

太可怜了,她们还什么都不懂。

苏林没随声附和,他用一种窥探的目光看我,突兀地问,你恨我吗?

我瞪着他,恨你?什么意思?

问问,那你恨丽亚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厉言正色道,心里有些发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他发现了什么或只是一种本能的猜测?

苏林把手伸进他穿的夹克口袋里,掏了掏,他手上多出了两颗珠子,翠绿色。我认出来了。那是我手腕上戴的那串。我的心猛地一阵狂跳,丽亚在坠落的一瞬间双手抓挠了几下。大概就是那会儿从我手腕上抓掉的,我是到了第二天才发现那玩意儿不见了,胳膊上还有一条浅浅的划痕。丽亚不留长手甲,所以,划痕很浅,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

我有点头晕,感觉自己的手指冰凉,但尽量不动声色。苏林用下巴点了点手心中的那两颗珠子,说,这是从丽亚身边找到的,在那个沟里,警察以为是她佩戴的,但我知道不是,我知道这是谁的。

我从苏林手里接过那珠子,仔细瞅了瞅,这是我的,我都戴了好几年了。

苏林语气中隐含着锋芒道,他的语速一下子加快了。当然是你的,我还记得是我买的,怎么会在丽亚身边?

哦,我送给你那丫头了,她们看着好玩儿,反正也不值钱。

我现在必须咬定双胞胎了,几岁的小屁孩儿不会记得那么多事儿,我也确实送过她们礼物。

苏林怔了怔,这样啊。

我笑了,我明白了,刚才我还纳闷你怎么问我恨不恨什么的,你在怀疑我?

苏林的面孔不自在起来,没,没有,我就不明白丽亚怎么会一个人走到那个地方,很奇怪的。

我蓦地大笑起来,苏老师,那我告诉你,是我把丽亚领到那儿的,然后,我把她推了下去。你说,我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我恨她,恨她抢走了我的男朋友,哈哈!可真有意思,或许我应该对你说实话,我不恨丽亚,她在我眼里只是个被人抛弃的可怜虫,而你呢,若在街上遇见,我根本就认不出。

苏林胖胖的额头上浸出了汗珠,其实,他一直在出汗,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的,我没那意思。他又恢复了慢吞吞的语气。

我锐利地朝他一瞥,我没开玩笑,你大概就是那么想的,我恨丽亚,所以就害了她。

苏林抹了一把额头,不是,这事儿……这珠子的事儿我并没跟警察提,但确实很蹊跷,小开,你说呢?丽亚不是自杀,她没理由自杀,就算是想自杀也不会到那地儿自杀。丽亚也不是他杀,没有搏斗挣扎的迹象,也没谁在大街上就杀人的,不是自杀不是他杀,丽亚也没有夜游症,这不是很怪吗?可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呢?小开。这几天,我想这事儿想得脑袋都大了。你别怪我,我也觉得你不可能……我也只是闻问这珠子……我实在是没什么人可以谈这件事的,你是她朋友,我是她……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还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你说,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我同情地看着苏林,点点头,是啊,不幸确实挺折磨人的,尤其像谜一样的不幸。苏林,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看过一部日本电影《追捕》,里面的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吃了一种药,然后就对这个人发出指令,他指向哪里,那个人就走向哪里……

苏林直摇头,你还真能想,法医做过检查了,丽亚体内没发现有毒的东西。

那……我脑海灵光一现,会不会跟她最近相亲有关系,你知道她在相亲吧。

我不知道,但不奇怪,她也不能总一个人。相亲?小开,你知道她在跟谁相亲?

我不知道,不过,有一天我看见丽亚跟一个开轿车的男子在一起,是不是她也不确定,我在车上,一闪而过。

就算是相亲,就算她为情所困,但丽亚我太了解她了,她不是个悲观的人。

苏林掏出香烟,抽出一支,四下看看,又瞅瞅我光洁的地板,他把烟又放回了衣袋。

苏林临走时,很温柔地问我,他能不能再来看我。

我没回答,但笑了笑。他嘟哝一句,孩子们可怎么办啊……

就在苏林不请自来的同一天,一个警察登门了,几乎就跟苏林脚前脚后,是个挺年轻的警察。他说因为我是于丽亚的朋友,所以,想了解些情况。他语气温和,不慌不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的戒备和警惕还有担心消失了。

警察告诉我,事实上,于丽亚的死因已明,但她家属包括前夫都不认同是意外死亡,但从目前的情况来

看,除了这个结果没有其他。要么,就是上帝把她带到那里的。这个年纪不太大或者跟我差不多大的警察还有点幽默,一个谜。他说。

警察又问我是不是认识沈华鹏。我说我跟她姐姐很熟,他姐姐是瑜珈馆的常客。警察说于丽亚手机上最后显示的几个电话号码中,有一个就是沈华鹏。他们已经找他本人核实过,沈华鹏也据实相告,在于丽亚死亡的前一天,他们确实见过一面。

警察忽然就打住了话头,他环顾了我的屋子说,我从来没见过收拾得这么干净的家,你不会是有洁癖吧。

我否认。

警察笑了,接上面的话题问我,沈华鹏说还是通过你认识的于丽亚。

我说没错,我们一起去看车展,遇见了沈华鹏跟他姐姐,不过,就我看来,沈华鹏跟于丽亚应该没什么瓜葛。

年轻的警察点点头,沈华鹏自己也是这样说的。那好吧,今天就了解到这儿,以后,如果需要还会来找你。

欢迎。

警察又不失风趣道,大概你不会太欢迎,你的家太干净,我老婆要及你一半就好了,那邋遢的,孩子在地下拉屎,她照样在桌上吃饭,李小姐,你受不了这个吧。

我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

警察说,那就快找个人结婚吧。

瑜珈馆老板对我发出了警告,老板说,我们招聘这个岗位时,来了一百个人,只要了你一个,现在。还有九十九个人在候着呢,你明白我的话吧。

我当然明白,如果不是非常时期。我也不会三天两头休假。我也不想休假,是我的身体老出岔子。不是头晕得厉害。就是肠胃不好,吃点什么东西都上吐下泻的。而且,自从丽亚出事后,我就犯上了失眠症,晚上若不吃两片安定就无法入睡。另外,大概是因为睡眠不好,我心里总是发慌,有人敲门——多是抄表员——也能让我心惊肉跳的。

我不得不时常安慰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丽亚已经火化了,警察的结论也得出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丽亚真的是自己跌下沟的。我的手根本没碰到她,那是她的命。尽管如此,我还是抑制不住恐慌,苏林手中的那两颗珠子成了我的心病,虽然我巧妙地遮掩过去,谁知道哪天他会再起疑心把这事儿捅到警察那儿去。这种慢吞吞犹豫不决性格的男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还有更重要的,丽亚的死并没有让我和华鹏的关系有丝毫令人欣喜的发展和进步。我给他打过电话,要跟他见面谈谈,他支吾着推辞,说最近很忙,过些日子会跟我联络。我为了见到他,去过黄河大街,在那条街上来回转悠,希望能跟华鹏有次偶遇,但,我始终没见到他。华鹏的胖姐姐也仿佛跟丽亚一样消失了,再没出现在瑜珈馆。

老板非难我,我恨他,我又不是装病,这个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难道他没看出我一天比一天瘦下去吗?老板是个剥削者。我也恨自己,对老板难看的脸色不得笑脸相迎,工作难找,这是现实,我撂了他的挑子就等于绝了我生活的来路。最令人恶心的是我得向老板保证以工作为重,还得牺牲十几个公休日做为弥补。其实,我每周只允许休一天,按劳动保障法的规定,我已经是超时在工作了,老板根本就无视法规。我真恨不能杀了这个黑心的老板。

这天,我回到住处,随便下了包方便面充饥,吃到一半就没了胃口。我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报道中车祸一起接着一起,都是酒后驾车造成的。我又想到了华鹏,希望他也出一次车祸,最好受点轻伤,然后。我以女友的身份去看他照顾他。患难见真情嘛……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没去理会,平时没有谁来,除了抄表员或上门推销保健品的,要么,就是有人敲错了门。

敲门声停了两秒钟后又响了,比第一次声大,我没好气地问,谁?!

大概因为电视的音量,我没能听清敲门者说了什么,我趿着鞋,拖拖拉拉去开门,别敲了,敲这么大声,聋子也听见了。

上帝,门口站的竟然是华鹏。我有点头晕,好像华鹏把他站的那地儿周围的氧气都吸走了似的。我定定了神,调整一下脸上的表情,我听到自己有些发颤的傻乎乎的声音,呀,华鹏,你真来了呀,快进来呀。

我弯腰把一双皮面拖鞋放在他脚边,华鹏一边换鞋一边拘谨地道歉,对不起,我来得很突然,我一直打电话来着。车开到这儿,看见你灯亮着就上来了,真不好意思打扰。

你没打扰我。我正盼着你呢。

我那该死的手机落瑜珈馆了,不然的话,我就有时间好好准备一番,换条裙子或紧身衣,而不是像现在穿了件大妈似的外套;我没来得及照照镜子,头发很乱吧,脸上的妆一定也褪掉了,如果我不涂些足够颜色的唇膏,整个脸就显得苍白,像患了病那样的白;屋子里灯也太亮了,我该点台灯或壁灯。营造出点浪漫的气氛来。

上帝,茶几上还有剩的半碗方便面,我怎么就没事先在那儿摆瓶红酒呢。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就只好用一种大大咧咧来应付了。

我冲了速溶咖啡,洗了几个苹果装盘端了进来。我用一把很特别的刀削果皮。这把刀特别,是厨师用的刀,剔骨刀。之前交往过的一个男人送我的。刀长六寸有余,窄窄的一条,手柄是树脂的,刀头尖尖,两面锋利的刃。初用这刀的人会不习惯,而我一直用它来削果皮。

华鹏没了先前我们一起吃云吞馄饨时的谈笑自如,他好像有心事,我坐在他对面,递给他苹果,他接过了,但又放回了盘中。

我说,我没看见你姐姐,她最近没来瑜珈馆。

华鹏瞥了我一眼,你朋友的事儿结束了吧。

你说丽亚?是,结束了。

我就为这事儿来的,警察找过我两次了。

我故作轻松道,你紧张什么呢。

那倒是,可身不由己。华鹏说,没想到的事,她那么年轻,还有两个孩子,你可能不知道,她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见过面,然后,她就……太可怕了,死亡距离我们太近了。

我注视着华鹏,我知道你们见过面,警察说的。

华鹏端起咖啡,但没喝,搁下了,其实,第一次我什么也没说,只跟警察说是通过你认识她的,但第二次,我就说了。

你说了什么?我盯住华鹏。

现在说不说都没必要了,李小姐,你知道我姐姐没生孩子,她想孩子想疯了,她想过继你朋友的一个女儿抚养。那天晚上,我姐姐让她带孩子来家里,谈的就是这事儿,然后,我送她回家,第二天,她就……

你说什么?我的头又开始晕了。

我姐姐真是的,干么不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呢。

那,丽亚、我朋友同意了。

华鹏苦笑一下,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把自己的孩子送人呢,不过,你朋友也挺理解我姐姐的,同意让孩子认干亲。谁想会发生那种事呢,尽管她的死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可我心里,还有我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李小姐,你是不是特别难过,失去了一个好朋友。真的,你这个朋友很不错的,很坚强,很乐观,而且,非常爱她的孩子。

我脸上的肌肉发紧,嘴巴张了几张,我有想哭的感觉,为丽亚而哭。我误会了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李小姐,我今天来是我姐姐的意思,因为我们跟那两个孩子的爸爸不熟,想通过你……当然,人家可能不愿接受,但不过就是我姐姐的一点心意,一些孩子的用品而已,你送给孩子好不好。如果需要跟小孩

儿的爸爸解释很多,那就说成是你买的,我姐姐真是喜欢那两个孩子。

我流眼泪了,凉凉的一串,淌过脸颊,落了下来。

华鹏说,对不起,李小姐。我大概不该来,又让你悲伤了,难得你们有那么深的友情,我就不打扰了,等你情绪好些的时候我们再联络。

不,你别走。我跳将起来,做作地,表演似的,又像个小女孩子一样扑到华鹏面前,我伸出手,想搂住他。

华鹏吃惊地向后退去,并闪开了身子。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又倏地垂下来,像被一下子砍断了似的。

华鹏惶惶地说,李小姐,你脸色不好,好好睡一觉吧。

我直直地看他,眼里已经没有眼泪了。我最后啜泣了一声,心一横,以一种死皮赖脸的姿态道,华鹏。你听我说,你今天来了我真高兴,我不管你为了什么而来,可我要你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你。自从我见了你,就爱上了你,我的心就有了所属,你是我这三十年第一次爱上的人,我要做你的另一半。华鹏,其实,你姐姐是故意把我们介绍到一起的,她还让我主动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华鹏又向后退了一步。退到了客厅门口,他向后看了看。再往后退就出去了。

我紧逼一步,华鹏,我从来没这样爱过一个人,等过一个人,我做梦都有你。

华鹏的背抵到了门框上,他不自然地笑笑,又摇摇头,他做着手势,李小姐,一定是有点误会,其实,我在国内呆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要出国的。

我在华鹏开口说话时屏住了呼吸,这会儿,我松了一口气,我笑了一声,呵,你呀,就是出国也是要结婚的呀,我爱上的人,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会跟他在一起。华鹏,你不知道吧,我外语学得很好的,尤其是口语,一般性的对话都能应付,除非,除非你去的国家是说刚果语言。嘻嘻!

华鹏等我笑过了,把双手抱成拳头,在胸口那儿,李小姐。对不起,造成今天这误会是我的错,实际情况是。我在国外有女朋友。

你骗我,你姐姐说了,你的这个女朋友背叛了你,你们早就吹了,你是一回遭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理解,因为,我也有过这种经历。我也认为,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这方面,我很敏感。

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我姐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也没向家人透露过,因为跟女友那回事儿曾经闹得沸沸扬扬,让我和家人很受伤害。但一段时间过后,我女友又回头了,开始我还没打算原谅她,但人不能总摸着伤疤生活,而且,坦白说,除了这个女友,我没爱过别人,我也不可能爱上别人。李小姐,我一直把你看成是我们的潜在客户,对待客户原则是热情,周到,真诚,很抱歉,给了你误解。但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情谊,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我们认识在我女友之前,说不定我们真有些可能性,毕竟。我们有许多共同点。不过。现在,只能说很遗憾。

我的头没晕,心在往下沉,绝望涌上来。我和华鹏之间的障碍不是丽亚,而是远在大洋彼岸的一个我未曾谋面的女人。我却把丽亚害了。她死得很无辜,她的两个孩子也无辜地失去了妈妈。上帝,如果真有上帝,我一定会跪在他脚下做忏悔,我错了。可我追求我的幸福错了吗?我能不能穿越半个地球找到那个女人,让她像丽亚一样信任我?太难了。

我温柔地看着我眼前的这个男子,我对他一见钟情,我迷恋他,我希望这时候透过他表面看到他本质,他实际上根本就不是我所追求的那个人,他不配我对他的痴情,他也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人,我们不是同路人。可是,我看了又看,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仍然是那么帅气,俊朗,可他不是我的,这简直要人发疯。

我拿起一个苹果,用那把尖尖的水果刀削起了果皮,我要为自己削一个苹果。

“咣当”!我没拿住刀子,它落到了茶几的玻璃板上。刀子落下的地方,玻璃碎裂开来,裂纹延伸到边缘,无法再延伸了。

我和华鹏都因为那一声巨响吓了一跳,我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为了这个男人我不惜一切代价,我会为他杀人,我也会为他去死。杀一个人得需要极大的恨的勇气和爱的动力,华鹏就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

倏地,我的视线落在了那把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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