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汪向阳　占跃进　孔凡康

纪录片《香甜的生计》讲述了开化山村榨油坊的一家人和常山县城一户老糖坊的故事，虽然这两户人家的主人翁互不关联，但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生活命运，就是在今天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仍然坚守着祖辈留下来的传统手艺，惨淡经营。榨油坊的主人翁俞油水春榨菜油冬榨茶油。一辈子在和油水打交道。老糖坊的主人翁叫马冬根，是当地颇有名气的白糖饼师傅，每天凌晨三点，夫妻俩就开始煎熬糖水做白糖饼……虽然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东西不会摆上城市里超市琳琅满目的货柜，也没有多少人喜欢这些传统的物品，但这些在他们的眼里就是生计，就是生命，就是一切。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卖着，过着清贫而又简单的日子，坚守着这渐行渐远的传统手艺。

在这部纪录片完成以后，我们这些参与创作的人员在回顾拍摄制作过程时，每每沉浸在其中的味道当中。品味再三，我们觉得这味道不像片子题目那么香甜，倒是有点儿沉重，让人思索，欲罢不能。对今天的纪录片创作者来说，味道是继追求真实、自然之后，对电视纪录片本体特征认识向审美特性认识的又一深入，也是电视编导提升其作品的品格与境界的一次升华。也许正是这股味道才使这部短短的纪录片得到了一些好评。那么，这股味道是从哪里来的呢?

首先，味道来自于生活。现在大量的纪录片在平民化理念的创作过程中，尽管层面不同，视觉各异，但主要都是通过自己熟悉的生活或者感受最深的生活经历去寻找题材，这样的作品眼光平视、视角独特、生活气息浓厚。而《香甜的生计》这部片子的生活内容，是创作者儿时所看到感受到的一段经历，也正是这种童年的朦胧记忆，让笔者选择这样的题材时在表现手法上有了更深的内涵。

众所周知，纪录片的创作离不开描述生活，这是纪录片表现其作品是否有味道的第一要素。描述生活就是追随着生活原生态表象，严格地遵循生活的逻辑，客观地、自然地再现生活本身的各种内容。在《香甜的生计》片子的一开始，我们就抓住两位主人翁凌晨劳作的活动场景，朦胧的月色、宁静的山村田野，接下来就是两位手艺人煎糖、蒸茶饼、烧开水等忙碌的身影，这既跟屋外恬静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又蕴含着它们同属于自然的朴素和美好。在这样一种场景中，把一种浓浓的传统劳作技法呈现在观众面前，就可以深深地品味两位主人翁朴素的人生情怀和浓浓的生活情趣。

其次，味道来自于“品”。一部纪录片有没有味道关键还在于一个“品”字，要别人看得有味道，创作者必须先从原始素材中品出味来才行。纪录片是作者主观情感的真实投入，带有创作者的个性情趣和审美特征，所以要让作品有味道，平静的心态很重要，创作者要以这种平静的心态去发现生活，从发现中去感悟主人翁的内心世界。这种平静下的发现实际上是一种出乎其外的表现，而入乎其内则是创作的高度使命感和对生活的极大热情。

在开始拍摄这部纪录片之前，我们也曾多次走访这两户人家，了解他们的生活经历、人生故事以及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起起落落，但在开机之后，我们将创作热情转化成一种平静，以平视的视角去记录，以平实的心态去感受主人翁的生活方式。在笔者看来，平静、平视、平心让我们变得更为客观而从容，质朴、自然完全是对拍摄对象开放式的理解与尊重。所以，在创作这部片子的时候，无论是拍摄、采访、撰稿，我们都没有以自己的热情去影响整个节目的文脉，而是平静拍摄素材，息实记录过程，把价值评判交给电视观众。这样的平静就因为有了深度，有了力度，才能显示作品本真的味道。

第三，味道来自含蓄的叙说方式。事实上，一部纪录片不管属于那种类型，体现什么风格，记录的是人还是物，创作者若把什么内容都表现出来，把人们生活的内容描述得满满的，就会让观众倒胃口。就像画中国画一样。会画国画的人称那个没有画的地方是“留白”，不会画的人说那个没画的地方是“空白”，“留白”和“空白”是不一样的。由此看来，我们在做节目的时候，也要讲究章法，不要一味把观众灌得满满的，要让它有所“留白”，这样才能唤起观众的兴趣，品尝出节目的味道。在拍摄《香甜的生计》时我们就非常注意这些。没有把两位主人翁一天的生活内容拍满，也没有把他们整个人生的经历过程说满，而是重点截取他们生活中的几个重要片段，如以前生意兴隆到现在生意清淡，从艰难守望到人生困惑等，我们把每个时期的不同历史背景和人物命运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让观众随着表达产生情感的积累，去探讨思考“生计”这两个字的人生内涵。

发现生活就是根据对生活的深入体验与观察，进而捕捉到有价值有意义的生活情景。在这个层面上，电视纪录片需要做到客观自然地描述，又要主动地参与生活，在不违背生活逻辑的前提下，发现人所可见又未必可见，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生活现象。《香甜的生计》那些有思考性的镜头语言和人物内心神情的真实流露，都是在我们预知可能发生的过程中捕捉到的生动场景。像榨油坊的主人翁俞油水面对茶籽品质下降、出油量减少、雇用人的劳务费增加、出售油饼价格下降等一系列困难时一个吸烟的特写镜头，在逆光的笼罩下，画面显得颇有质感而富有表现力。镜头中，烟雾与人沉思的状态恰到好处地胶结在一起，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给观众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当然，我们在拍摄这部片子的时候，也并非仅仅靠发现两位主人公几组生动的生活片段。使节目的内容有了品味。事实上，我们在记录的过程中，一直在他们流动的生活中去寻求这部片子的内涵，把两位主人公的情绪流动变化作为片子的主题思想和内容的关注点。

因为这部片子从手艺人平常的生活出发展开故事，两人都经历了人生的重大转折，而且这些转折又跟时代行进的步伐紧紧连在一起。确切地说，这一切都是时代发展造成的，这样的生活境遇，人生观念的变化，使片子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增添了片子所蕴含的意味。从记录现实到记录人生、记录时代，可以说是这部片子在人的主题上的拓展。在艺术的审美活动中，人的存在不仅仅作为一种暂时的现实存在被人们感知和评价，而且作为一种永恒的存在被人们所认识。片子中的两位主人翁为了生计付出了辛劳的汗水，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人生境遇，它反映了社会中一部分人的生存状态。为了生计，为了坚守传统手艺而一直在做着不懈的努力。一部电视纪录片在题材上如果有了这样的发掘，自然会使其作品的味道有一个较高的表现层面。正如这部片子最后的解说词所说：“人生就是这样，尽管马冬根、俞油水他们都无法预料自己的这份生计能否像日出日落那么久远，可手里的活一旦开头，就得使劲。就像这锅里的糖，槽里的油，熬了才能甜，榨了才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