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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品“阿Q”与“赵太爷”

2009-11-17杨佳莉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10期
关键词:阿Q

关键词:阿Q 赵太爷 对等

摘 要:赵太爷和阿Q分别代表未庄社会结构中强弱的两极,但在许多方面,他俩堪称最相当的对手。本文从行为方式、封建意识形态、革命等方面、透视赵太爷和阿Q的“对等性”,并试图揭示他们似是而非的“对等”的实质。

在未庄人眼里,赵太爷可算是不朽之人,而阿Q则速朽。鲁迅先生“仿佛心里有鬼似的”,终于要传阿Q。我们是否也能将阿Q与赵太爷相提并论?他们分别代表封建社会结构中强弱的两极,但是,正如未庄人一度都把阿Q与赵太爷看得“差不多”了,在许多方面,他俩堪称最相当的对手。

在未庄,赵太爷占着大量的金钱,住着整庄仅有的两间大屋之一,还是文童的爹,有文化,并占有着居民的绝对尊敬。而阿Q,住在公共场所,穷起来只剩条裤子,临死了才终于得以与文化结缘,姓氏籍贯一片渺茫;在人们心中,有时连他这个人都意味着“无”。但在阿Q看来,他自己丝毫不比赵太爷落后,赵太爷领导着未庄的现实世界,而他自己领导着未庄的精神世界,或者说,阿Q自立为“精神未庄”的“赵太爷”。赵太爷凌驾于未庄所有人之上,而阿Q“全不把未庄人放眼里”,包括赵太爷。而且,他还认为自己“先前阔”、“将来阔”,借此要把自己“虚空”的领导权扩展至最大。

阿Q占有着虚空,赵太爷占有着现实,两个世界在未庄虚实相对。假如世界是静态的,这两个世界互不相犯,那么,阿Q与赵太爷倒真能平起平坐的。

但是,阿Q总要在现实中露面,一入现实,阿Q终究是弱势,而现实社会中强对弱的侵犯是总要有的。何况,不安分的阿Q又时时“招惹”现实世界。赵太爷第一次打阿Q时,与阿Q相互摆成了一个生动的“形势图”:

阿Q不开口。赵太爷……抢进几步。

阿Q不开口,想后退了;赵太爷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

这形象地昭示了未庄的某一社会规则,即弱退强逼,弱更弱,强更强。非但赵太爷对阿Q步步近逼,其他略“强”于阿Q的闲人们给他的也是这种待遇,当阿Q对“癞疮疤”的讳做出让步,改用“怒目主义”后,闲人们却愈喜欢玩笑他了。而且“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

幸而阿Q有个自赐的精神王权,现实世界对他再而又三的逼迫与损害行为,他都在自己的精神王国中将之一一制裁了:“封儿子”、“封状元”……哪怕最糟糕的赢钱了却遭打失财,他都能分裂出一个自我来,拔根汗毛变个儿子,毒打他一顿出气。

因此,无论静态的对峙,还是在动荡中短兵相接,阿Q总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完满自足,与赵太爷隔个世界保持平起平坐的架势。

在行为方式上,阿Q与赵太爷有相通的地方。“续优胜记略”的“续”,也可以理解为阿Q把赵太爷对自己的欺压模式,转而施于他人了。因为,弱中还有弱中人呢——在王胡、小D、小尼姑面前,阿Q俨然一个赵太爷了。至于他打王胡反被王胡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那是因为阿Q自封的未庄精神领袖的名号并没在他人心中得到认同,不能对自己有任何现实庇佑,不像赵太爷,万人景仰已成事实。在现实中,阿Q仍是弱者,所以要挨打。小尼姑是未庄最弱的人,阿Q对她的绝对胜利,是符合常情的。弱者,总是最后结果的承受者,事情归结于弱者,正如阿Q被假洋鬼子、赵秀才打了之后,“似乎完结了一件事情”一样,反觉轻松些。变态的心理只能解释为挨打惯常后的一种麻木的条件反射。而阿Q生平的两次大辱,最终都“续”给了小尼姑。阿Q的生计问题也在尼姑庵暂先得以解决,未庄“革命”的首先对象也是尼姑庵。最弱者总是负担了最深重的灾难。

除了行为方式,在封建意识形态上,阿Q与赵太爷也是一致的,甚至阿Q和赵太爷一样,对封建意识形态表现出自觉维护的激进姿态,全然忘记了现实中自己在这个社会的弱势。他无法察觉自己的意识形态,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弱与封建意识形态做任何的联系。他对假洋鬼子的假辫子深恶而痛绝之,这在他看来严重得要影响到做人的资格。他对“女人”的看法更是严格合于经传,两个指头上的滑腻感觉勾出的是他有关女人的大段大段的正统观念,两个指尖上的感觉都能留意到,且觉出滑腻、异样,只能从反面说明他平素对“男女之大防”的严厉奉行。

此外,在“革命”这件未庄的大事上,尤其是阿Q“革命”的初始阶段,他与赵太爷在意识形态上相当投合。阿Q继假洋鬼子的假辫之后,第二个深恶而痛绝之的对象就是革命,他对革命的第一反应即“与他为难”。这显然和赵太爷是同一立场的。不久后,当阿Q被生计逼得在精神上参加革命,他对革命的认识、对他人革命的意见以及革命的具体“行动”,还是与赵家父子完全一致的。比如,“咸与维新”后,假洋鬼子、赵秀才、阿Q都首先想到要去尼姑庵革命。赵秀才们拿走了香炉,而阿Q也是空着肚子去的。革命,在他们的观念里都意味着获得实际利益,同时也意味着强对弱的更便利的欺压。又如,自己革命的同时,假洋鬼子不准阿Q革命;同样,阿Q不准小D革命。因为强者是难以容忍弱者有任何反抗的。由此两例我们可以看出:革命的真实意义在未庄丝毫无法体现,连革命的矛头所向都在不经意间颠倒了;革命,变成了要“革”弱者的“命”。

至于在“大团圆”的结局中,革命简直就是一层透明的纱,完全可以掀去,底下暴露的是“纯正”的封建社会的权力利益格局。阿Q边上的另一个乡下人是因为欠了举人的陈租而被抓的,可见,这个新式“法庭”处理的仍是老式的封建社会关系,保障封建旧势力的利益。至于阿Q,不明就里地被抓,但他立刻无意识中为自己找到了被抓的理由:革命。

由此可见,在阿Q的观念中,因革命被抓是在“情理”之中的,因为不能“造反”。这显然与赵太爷等统治势力的心意又是完全投合的。这是封建意识形态在阿Q身上无形教化的成果,他必能不打自招。更值得注意的是,阿Q从来没有任何革命实践,看到赵家被劫,他心想上前入伙,可脚硬是没迈动。但是,仅仅这点精神革命,连阿Q自己都认为是有可能成为被杀头的理由的,又何况赵家父子呢;阿Q在意识形态是如此自觉严苛地与赵家保持了一致。事实上,赵家最后正是因为阿Q思想上革命而杀了他。思想上造反都得死,可见意识形态对人心的统治历来是全方位的,严酷至极的。

阿Q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精神反抗”,而在意识形态这一最重要的精神内容上,他却无法反抗。出人意料的是,阿Q在现实中,在对他来说完全不可能反抗的领域中,却好几次给了赵太爷实实在在的打击,尽管是无意识的。

赵太爷为了阿Q两次破了例,晚上点起了灯,足见对阿Q的重视。一回是当阿Q在城里发财回来时,另一回是阿Q当街声称革命时,这些时候,赵太爷大概也和未庄人一样,终于真把阿Q看得与自己差不多了吧。阿Q这两回的胜利与他素来的精神胜利有本质性的差异,确实冲撞到了赵太爷的实际利益。阿Q的那些“勾当”:出城,偷,革命,甚至调戏赵家佣人,在赵太爷看来,都是造反的举动,因为这些行为都打破了他一贯的统治秩序。出城,逃脱了赵太爷的管辖;偷,暗中行动,在赵太爷视线控制的范围之外了;革命,更是要以下犯上甚至取而代之了。唯有这种可能发生的对现实秩序的颠覆,才能真引起赵太爷的重视。

因此,也只有撼动原有的统治格局,占有现实力量,才真正击中统治者的要害,才是切实的反抗,而这些,是心心念念要反抗的阿Q在当时还无法认识到的。阿Q这两次“现实的反抗”都属歪打正着,他坦言偷窃,扬言革命;对阿Q而言,无畏即无知。他的偷以及革命,全为活命所逼。至于后来他对革命现实的不满,以及对革命途径的领悟,虽是切身感悟,但比起对革命现状和性质的理性透视,一点个人落差激起的感悟是远远不够的。阿Q无知,赵太爷却洞明世事,看出阿Q觉醒的趋势,决断地镇压了他的生命,而当阿Q输掉最后仅有的命时,终于在他人眼中看到了真相。然而,以最沉重的代价换来的片刻清醒,又即刻像微尘般迸散了。

赵太爷取得了绝对的胜利。阿Q只象征了一种胜利的趋势。在当时的现实中,阿Q与赵太爷不可能相提并论。封建社会的弱者在现实社会被剥夺了一切,只剩微尘般的虚空。在某种意义上,精神是属于弱者的。退一步想,精神中的空虚是属于弱者的;精神中的意识形态还得常被强者赢走。在封建社会,所谓的精神胜利,只是赢得了精神所具备的虚幻的性质。

作者简介:杨佳莉,南京师范大学中北学院教师。

(责任编辑: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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