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俗大雅的日本国画
2009-11-13杨曼刘放主巧玲安倍信光
杨 曼 刘 放 主巧玲 安倍信光
没落画师的色恋
光着上身的女人跪坐着,右手置于身前,左手擦拭脖颈,体态丰艳,发髫高悬,朱唇微启……1680年的一个深夜,52岁的江户画师菱川师宣正用自己的笔描摹着类似这样的一种形象,那是某个出版商邀约,请他起草的反映江户民间生活的版画原稿。师宣清楚,这也许是他改变命运的最后机会。虽然自己师承当时最牛的狩野派,技艺几近完美,但没有贵族身份,断不可能在主流画坛干出名堂。
幸运的是,他们的合作成功了。此前,由于种种原因,江户百姓很少能见到真正不错的艺术品;所谓的“大和绘画”,那种笔调浓丽多彩,使用大量金箔的屏风画不是平民可以欣赏得到的。菱川师宣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状况。随着书籍的热销,他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画作。虽然当时这种插画不过只有黑白两色,线条粗放,但与“大和绘画”比起来,由于画幅尺寸减少,不仅更加集中,还别有一番雅致。
大概一年多以后,这种新型插画已是大行其道。于是乎,有反对者出版《浮世物语》,企图抨击这股“不正之风”。实际上,“浮世”本不是什么褒义词,它源自佛教用语,意指繁华放任、却又虚无短暂的尘世。然而令出版者始料未及的是,这反而成就了这种新画的标准名称:浮世绘。
至此,浮世绘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然而,看的人虽多,却并不能代表它就真能站在师宣所期望的高度上。它确实就是和《浮世物语》作者所说的一样,是个大俗之物,总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情色。
现在看来,这实在再自然不过了。一方面,浮世绘的远祖就是中国明清时期的“春宫图”,另一方面,那些被主流画坛排斥的画师们,往往本身就是平民,本身就是在烟花柳巷中长大的。更重要的是,在新兴的江户城,掌握商业资本的市民,比起武士或贫农有资本得多,可是在社会地位方面却仍被稳如泰山的阶层制度压制。既然天生与权力无缘,那么大家就唯有叙聚财富,纵放情欲,来宣泄心中的那一份无奈。
江户无处不浮世
师宣逝世后,铃木春信、东洲斋写乐、歌川广重一批浮世绘大师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为了加强作品的感染力,他们开始在墨版上增加多种色彩,并逐渐形成了“美人绘”和“役者绘”(戏剧人物画)这两个浮世绘中最核心的内容。
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当属“美人绘第一人”喜多川歌麿无疑。歌磨毕生都在追求如何用线条和色彩表现女性之美,他早期模仿过其他浮世绘派别的画风,但很快不满全身像的构图,继而首创了“大首绘”的创作模式——将美人的上半身在画面布局中极力扩大,略去华服首饰的烘托渲染,甚至取消背景,只专心捕捉美人的肌肤和弹性的肉体美。据说,他的画甚至能使看客真实感受到美人温热的呼吸。
此后,在以人物为主的绘画题材几近枯竭时,葛饰北斋适时地站了出来,为浮世绘带来了新的风格——风景画。他在名作《富岳三十六景》中吸收西洋铜版画元素。采用大胆的构图和色彩,受到了平民和专业人士的普遍喜爱,再次挑起了浮世绘的流行风潮。
可以说,在整个江户幕府的中后期,浮世绘在平民生活中已是无孔不入。“那时有一种绘历,是专门画歌舞伎演员,就像现在的月历,12个月一本。这种绘历非常时兴。”北京首都师范大学的浮世绘研究者欧阳启名说,“事实上,浮世绘在当时是起到了时事报道的作用了,比如有火灾,有新的寺院开业,或者新的店铺开张,画师们就会把它画下来。”因此,浮世绘也成为研究江户时代世俗生活的重要资料。
而那些喜欢浮世绘的贵族阶层,则欣赏它的“唯美”和“意气”。
“唯美”,自然是说它那无比精致的做工。浮世绘所用的颜料,多是从植物、矿物中提取,染料湿度的调节在L3次以上,并要经过抛光,很多作品中的植物成分至今还研究不出来,为了使画面更加具有立体感和光泽度,在绘画时,画家还要特意在墨中混入漆,使画面的感官美更为强烈。“浮世绘”的另一个特别之处则是“意气”——这在日文中是一个很特别的词汇,指在男女恋爱关系中,亲昵而不放荡、性感却不低俗,具有别样气氛的人、物及风浴。在浮世绘的“美人画”里,长脸、淡妆、丹凤眼、显发露髻等形态正是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平民的这种“意气”。
“垃圾”震惊印象派
盛极必衰。在1853年美国人用坚船利炮敲开了封闭的日本国门之后,浮世绘在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中逐渐走向衰亡,大量作品被当成了废纸或包装纸,在不同的对外贸易中沦为相同的“垃圾”。
但富于戏剧色彩的是,这些“垃圾”流传到欧洲之后,却被许多艺术家当成了宝!它们东方神秘主义的色彩和简洁奇特的风格,让马奈、德加、莫奈、凡·高、修拉、劳特累克等众多印象派大师深深迷恋、心醉不已。
很快,画家们从“浮世绘”中感受到线条造型的力度和主导性,感受到平面构成的丰富表现力和灵活优美的装饰性,感受到原色铺设和平面色块分布的强烈刺激性和直率明快的效果,这一切,都直接影响到了后期印象派的画风和样式。莫奈画的穿着浮世绘图案的大红日本和服手持折扇的夫人像,凡·高直接将溪斋英泉的《花魁女》和安藤广重的《大桥雷阵雨》等画成油画,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马奈的《杜依勒里花园中的音乐》、德加的《玛丽·卡萨特在罗浮宫》等作品中呈现出的线条切割、色块组合、人物平面等等,也都带有日本浮世绘的痕迹。
浮世绘就这样扮演了一次东西方绘画艺术大交流的使者,给西方绘画传统刮进了强劲的东风,从而拓开了西方现代绘画的最初篇章。而日本北海道近代美术馆的新明英仁坦承,正是因为欧洲对浮世绘的发现和喜爱,日本本国才重新认识到浮世绘的重要性。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如此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