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之上的爱情

晓　中

2006年春天的中国，被两位平凡老人云梯之上的爱情温暖着，感染着，这样的力量是来自柔软的心灵，来自于云梯之上的月亮，泛着温柔的光芒。

五十年前，年方二十的男孩刘国江，爱上大他十岁的寡妇徐朝清。为了这段惊世骇俗的爱情，他们在一个清冷月夜逃进无人涉足的深山老林，五十年来相濡以沫，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纯粹的爱的生活。

他们的世外桃源、他们的故事被一支探险队第一次曝光，然后重庆电视台等媒体跟进报道，于是我们看到了这对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安宁知足的生活画面。这是一个美丽清亮的早晨，八十岁高龄的女主角徐朝清老人坐在门内闲适地拣土豆、择青菜，不时地向外面张望，她的脸上有种澄静的美，门前的地里，丈夫正低头挥锄挖土，偶尔回首一瞥自己的家门以及门内的那个渐渐与自己老去的爱人。他们经常这样如同咫尺天涯般地用眼神问候，这样的画卷，朴实，却美得让人羡慕，然后怅然若失。

这样的男耕女织一晃就过了五十年。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丈夫刘国江在通向山外的峭壁上，几乎是用一生的心血开凿出六千级石梯。那是通向爱情天堂的云梯，伸手可以摘星。这样一条举世罕见的可以竖起来的天路，每一级都在印证五十年前他们惊天动地的恋情。

老太徐朝清在她十六岁那年嫁人。穷山恶水出美人，可是这个青草美人却命运多舛，婚后十年，她的丈夫不幸“撒手人寰，丢下她和四个孩子”。那些艰难凄苦的日子里，连盐巴也没有，她平常除了种地，还采野菇、编草鞋勉强维生……这时，同村小伙刘国江像一道电光出现了，年轻力壮的他经常主动帮助她做些重活，“担水劈柴，照应家务”。但那样落后闭塞的山村，这样的事情是为人们不容不齿的，他们在别人的白眼与唾沫星子里挣扎着。压抑的气氛、环境反而促使他们走得更近，他们就这样别无选择地偷偷相恋着。他们爱得刻苦、压抑，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离开人群，走向不可预知的原始无人区，淹没在深山老林里……

他们带着农具、火种、简单生活用品以及四个孩子离开了那叫高滩村的故土。人迹罕至的高山里，几乎没有落脚点。回首过去，他们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翻越那座鸟也飞不过去的山峰的，那是一道天然屏障。老天有眼，他们终于在山梁后面发现一个岩洞，“山泉顺着洞壁往山下流去，那里就成为了他们最初的家”。这对走出人们歧视目光的恋人，伸手接水，看天，看阳光在瀑布上画一道道小彩虹，笑了，他们给新家取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水帘洞。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神话一般的爱情生活。

在这里，他们“凿了石壁眼，然后竖了用树皮和竹子做成的架子，用来遮风挡雨”，一住就是八年。而热烈爱情的直接而朴素的成果是，他们又生了四个孩子……山里经常会有野兽出没，每每听到老虎在号叫，丈夫就点着火把醒着一夜守护着妻子孩子。不过唬人的野兽只是侵扰他们的清梦，并没有正面来袭过，而那些不伤人的野兽，带给他们的往往是致命的伤害：千辛万苦耕种的玉米、洋芋、红苕、南瓜，眼看可以收获了，却一夜间被野猪、猴子、刺猬等坏分子全瓜分了。很多时候他们夫妻只好找野菜充饥，然后看寂寞的山头月亮，无言，无事，那么抱着，听爱人的心跳。踏实，就不再抱怨，还有什么比抱着深爱的人踏实、甜美的呢?

青山仍然寂寞地葱绿着，还好爱情相随。本来是为了雪藏爱情而上山的，但是为了八个孩子的正常生活，刘国江又必须悄悄下山探路……如果只是两个有情人，他们可以四海为家，但是因为有了孩子，他们必须给爱一个家，于是刘国江带着全家到两公里外的山坳里背泥巴烧瓦。几间土瓦房经过五年的努力，终于造成。也许简陋，但是厚厚的土墙有着爱的细密与坚忍。“采泥，背运，做瓦，再拿过来烧”，每一片瓦都是他的心血之作，三万多个瓦片，犹如三万个白天烧成了黑夜……

其实这对神仙眷侣也哭泣过，比如妻子想念山外的亲人、儿时的记忆。在深山里，妻子徐朝清一度觉得自己拖累了刘国江，会问刘国江后不后悔，问的次数多了，竟把七尺男儿刘国江给急哭了。他怎么会后悔?除了爱，还是爱，他不知道怎么表白心迹，所以急得都哭了……

后来，聪明的刘国江居然“圈养”起桀骜不驯的野蜜蜂，渐渐还上了规模。蜂蜜卖钱，改善了生活，孩子们也学会了他的手艺，出山后自己也养了起来。

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是半坡山，与故土高滩村，原来有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相连，当年，刘国江和徐朝清就是沿着这条路上山的；到山外去卖蜂蜜，买盐，这也是必经之路。刘国江怕老伴出行危险，从上山那年起，就开始在崎岖的山崖和千年古藤间一凿一凿地开造他们的爱情天梯。为了她，丈夫就把开路当做他爱情最简单的注解。每到农闲，刘国江都会拿着铁钎、榔头，带上点干粮去凿路，“青山白云间，他奋力打凿，凿烂了二十多根铁钎，凿过了半个世纪，把自己凿成了一个老头子。”整整修了五十年。每一个台阶，他都用厚实的手掌擦拭过，因为青苔会滑，他担心妻子脚下生滑，因为那天梯，是妻子最愿意走的路。

路修好了，儿女们也都长大了，纷纷到山外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感情和生活，山里只剩下了老两口。每次丈夫下山，徐朝清就在山上望，“心里空落落的”；每次妻子下山时，刘国江必定要把她送下山，送到独木桥边，送到安全处……那云梯作证，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在这条爱情天梯前，我们都会心生崇敬，对他们五十年坚贞爱情的崇敬。据说有一个老板本要与结发妻子离婚，两个人爬过这条云梯后，都觉悟了，终于又热泪滂沱地紧紧拥在一起不想分开……现在我身边有人要组织一些准备离婚的夫妻到半坡山“接受心灵洗礼”，我们太需要感动的滋养。

这对幸福的老人说，只有这世的夫妻，没有来世的鸳鸯的，所以珍惜今生的时间。毕竟一天天老了，还能相守多久呢?儿女们曾经劝父母下山安度晚年，但是都被拒绝了，他们说，在山上已经习惯了。

刘国江每年依旧要修整两次天梯，而徐朝清，依旧站在天梯的尽头，等待着她的爱人归来。太阳下山，月亮升起，如同他们的步伐。天梯之上的爱情，圣洁至极，在他们那片特定的时空里，安度着“他们天荒地老的永恒蜜月”。这让我想起一种虾，自幼习惯于成双成对地钻到石缝中去。那里是它们小小的天堂。就像一朵花是一个天堂，很小，但美丽，对一只蝴蝶而言，已足矣。那一对对小虾同样满足于那一个个小小的石穴。慢慢地，它们长大了，再也无法从细小的石缝里游出，它们坚守曾经的选择，从一而终。这是怎样一种悲壮啊!一开始就选择一种没有退路的爱情，也好，可以拒绝诱惑。它们相信，这一生很短，可以相看两不厌。如果石穴是一个牢狱，因为有爱情看守，这石穴便永远是天堂。而这对人间爱情老人，在天梯之上，爱着他们地老天荒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