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娃之死
2009-11-13朱顺忠
朱顺忠
意外收获
2005年,时任江津四面山派出所副所长的邹井云曾用如下100余字记载了罗娃的前半生:
1965年出生在江津市一个林场伐木工人家庭,在4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不幸的是姐姐和弟弟先后去世。从小在贫困生活中长大的他在父亲退休后,接班在农场工作。其间,还有了&恋爱。然而此后不久,他便因酗酒斗殴入狱6年。
1992年的8月,罗娃第一次犯罪。
那一次,他和恋爱两年的女友大吵了一架。晚上吃饭时,心情不好的他和工友发生了争吵,于是顺手操起了饭馆的菜刀……
第二天,工友被鉴定为重伤,罗娃被判入狱6年。
6年后恢复自由的那个晚上,得知曾经的女友早已经远嫁他乡,痛苦的罗娃毅然踏上了南下的列车。1999年年底,由于挂心老父,罗娃回到了老家,并决心不再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他病倒在父亲的床榻前,花光了积攒的1000元钱后,罗娃想到了偷。
农村最值钱的东西是牛,因为它是不可取代的劳动工具。忍着剧痛,罗娃在寒冷的冬夜里钻进了邻村的牛棚。牛很好卖,罗娃很快得到了1300块赃款。
之后,他匆忙跑到医院治病。由于口袋里的钱不够做手术,他只得在药店买了药,一溜烟地跑回家。
48小时后,警察找到了罗娃。
这次,他被判了3年刑。在监狱里,罗娃的病发作了,“没有想到监狱的大夫开始给我吃药、打针,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像我这样的罪犯可以得到政府提供的免费治疗。”
谈起在监狱的意外收获时,罗娃的眼里分明闪烁着希望之光。
罗娃的办法
2003年10月,罗娃第二次走出监狱。10个月后,老父离开人世。但孑然一身的罗娃并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他甚至给自己定了“3年内开镇上最好饭店”的目标。
然而,病痛很快摧毁了一切。丧父之痛和五脏六腑的剧痛相互叠加,让身高1.78米的罗娃赫然佝偻成一个侏儒。
没有钱、只有病的罗娃想到了监狱,还有那里的大夫和药。
于是,他再次偷牛。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罗娃更是得心应手。在一个深夜里,他生平第二次偷牛,天明时分,警察如期而至。
“你看,这样牛还给失主了,我也被抓了,我谁也没有伤害。”罗娃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设计。
罗娃这次被判了1年零10个月。例行身体检查时,病情被监狱的大夫发现——这是在罗娃预料之中的。
但是,“无忧虑生活”终究还是到头了。罗娃不得不离开监狱,“我很想离开,因为我渴望自由。但我更不想死。没有生命,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保外就医”
被释放后,罗娃径直来到四面山派出所,找到了副所长邹井云。“我想让你给我开个后门,安排个工作,我不能就这么饿着吧?”
邹井云被气乐了,但还是答应了罗娃的请求。
于是罗娃得以到镇上的一个烧烤摊上给人家放羊,一天有20块的报酬。不过,在山区放羊可没那么容易——罗娃需要一大早就把羊一只只扛上山顶,黄昏时再把它们扛回去。
“他很卖力地放羊,从不偷懒,并且为人勤快、善良,是典型的山区良民形象。”邹井云说。然而,病魔还是战胜了罗娃,他渐渐无力扛羊,居然又想到了偷牛。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他的如意算盘打空了:2006年2月,在因为第三次偷牛被捕后,罗娃当即被安排到四面山执行“保外就医”。
“你们把我送进监狱里吧,求求你了!这样不是要我死吗?你们这样做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我要告你们!”2007年8月,刑期未满的罗娃冲着邹井云大呼小叫。看着这个恼怒的病人,邹井云表情复杂。
“那时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自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钱,咋个(怎么)过的啊?!”和罗娃同岁、一直被他称作“嫂子”的佘光荣湿着眼睛说。
为了不让罗娃就这么受罪,负责民政救济的余光荣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违规为罗娃申请低保救济。这个决定居然得到了当地派出所的支持,邹井云很快为罗娃开好了各种证明材料。
2008年2月11日,在两人的第5次努力后,低保终于申请成功。
幸福生活
“那一段时间他过得很舒服,有时还哼着小曲到街上逛逛,看见别人需要帮忙,也会主动上前招呼。”四面山派出所社区民警彭小奇回忆说。
“我们感觉申请的150元确实不够用,就把他的救济款调到了最高的一档,这样一个月他可以拿到275元。”民政干部段飞对此印象深刻。
为了省下更多的钱买药,罗娃开始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2008年6月份,四面山森林资源管理局的刘仁福在某大型超市给罗娃买了一袋“珍珠米”。第二天罗娃就吃力地扛着这袋25千克的米来到超市,软磨硬泡地换回了两袋同等重量的本地大米。
会过日子的罗娃,生活中还非常渴望参与集体活动。一天,他走进了老年人经常打牌的活动中心,和镇上的其他人玩了一下午的“双抠”。
那次他输了5块钱,但是却玩得很开心。不过听说罗娃参与“赌博”后,帮助过罗娃的人都很生气。
“嫂子”余光荣严厉批评了罗娃:“你现在看病都困难,怎么能去赌呢!”
从那以后,罗娃再没有打过牌,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罗娃之死
“他染的每种病都可以让他丢掉性命。要是能够手术就好了,应该还有很大希望。”长期关注罗娃命运的《重庆时报》记者毛仁东这样认为。
“做了手术,罗娃就能真正重新做人。总是背着一身重病,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罗娃,对不对?”余光荣则如此分析。
他们的疑问在后来得到了部分解答。自2009年初,重庆市江津区针对普通百姓的。合作医疗制度开始普及。这个医疗报销标准规定,百姓患重病,大病时,最高可以报销3万元左右。
然而罗娃没有等到这一天。
2008年11月11日凌晨,在和疾病斗争了多年后,罗娃走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搬动他的时候发现,罗娃手中仍紧紧握着那本“低保救济凭证”。
“罗娃死了也好,比整天捂着肚子嗷嗷叫总是要好些……”在罗娃常去的“好味道饭店”,老板唐德贵边给客人倒水,边小声嘟嚷。
罗娃就这么死了。在他生活了43年的故土上,他甚至没有能力留下一个拳头大的坟头。被同时忽略的还有他的大名:罗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