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田古樟

徐贵祥

我的祖宗死了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狂风裹着暴雨

鞭打他的羽毛和鳞片

还有犄角和翅膀

一点一点地融化

那块石头被他沤成了泥土

我的又一个祖宗死了

我的另外的祖宗把他埋进土里

再过些时候

我的另外的祖宗也死了

他们前仆后继走到了同一个地方

一代接着一代

我的祖宗们

以不同的方式

和不同的面貌出现

有的在山林里穿行

有的在草原上奔驰

还有的开放在五月的荒滩

他们重新变成泥土

终于有一天

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

我找到了他

找到了他们

人们说他有一千八百年的高寿

他的根须触到了十八公里以外

他的长发覆盖了一百八十户村庄

我知道他的年岁

还要长很多很多

他的神经末梢无限蔓延

可以探测世界任何角落的温度

包括马六甲海峡的风云

和候鸟的新居

站在他的面前

我的脚心传来雷鸣般的歌声

哗哗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他在喊我的名字

把他的根须和我的血管接在一起

刹那间我泪流满面

我和我的祖宗一起歌唱

脱帽并且垂下头颅

向一千八百岁的老树致敬

他就是我的祖宗

我就是他的子孙

如果我死了

我愿意成为一棵树吗

早晨,面对新鲜的太阳

我对自己说

我的生命和我的酒壶一样

随便处置,任凭发落

深夜,凭窗独处

我的心就飞向了遥远的星空

和遥远的岁月

我将在每天日出前祈祷

让我成为一棵树吧

让我成为一棵树吧

让我像我的祖宗那样

成为一棵沧桑老树

伸张出满天根须

被岁月的湿润抚摸

让我成为一棵树吧

让我的八十二代子孙

在我的胳膊上爬来爬去

捋我的胡须

或者掏出他们的小鸟

把热乎乎的尿液喷在我的脚背

让我的八十一代子孙

在我的身边支起一张桌子

津津有味地点数门票收入

我愿意听到他们兴高采烈的声音

快来看呀,这是我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