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弥留之际，苏联人事开始变局

［俄］叶梅利亚诺夫　著　张俊翔　石国雄　译

1953年3月1日,斯大林准备向国家领导层的同事还有自己的家人宣布一些事情。这一点可以从下面的情况得到证实:受他邀请出席星期日午餐的不仅有常客马林科夫、贝利亚、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还有自己的女儿斯韦特兰娜和儿子瓦西里(也许除了上面提及的这些人以外还有其他的苏联领导人获邀)。据斯韦特兰娜回忆,此前她最近两次到父亲的住处来是在他的生日和新年的时候。3月1日是一个平常的星期日,斯大林似乎没有必要邀请子女跟自己工作中的同事见面。3月1日一整天儿子和女儿都在往别墅打电话,想确认午餐邀请,不过他们每次都被告知,斯大林还没有从他睡觉的书房出来。

前一天晚上斯大林跟马林科夫、贝利亚、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在一起。起初他们在克里姆林宫看电影,后来去了斯大林的别墅。赫鲁晓夫回忆:“晚餐拖得时间很长……我们大概早晨五六点钟的时候才结束。这通常是他的‘午餐结束的时间。斯大林略有醉意,情绪很好……我们走到门厅,斯大林跟往常一样出来送我们。他开了很多玩笑,好像还用手戳了一下我的肚子,管我叫米基塔。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用乌克兰语叫我米基塔。”

第二天,赫鲁晓夫跟斯大林的子女一样,等候着邀请他去吃饭的电话,可整整一天也没等到这个电话。赫鲁晓夫说:“天色已晚,我已经脱了衣服准备睡觉。突然马林科夫给我打来电话:‘刚刚接到斯大林那儿的人(他说了他们的名字)、肃反工作者打来的电话,他们惊慌不安地说斯大林好像出了点儿事。得赶紧过去。我给你打电话之前已经通知了贝利亚和布尔加宁。你直接过去。我马上叫车,汽车就停在我的别墅里。我迅速穿上衣服,乘车赶到,总共只花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商定先不去斯大林房间,而是去找值班的人。到了值班室我们问:‘怎么回事?”

从警卫的回忆中可以获悉,斯大林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他的书房,他也是在那里过的夜。3月1日晚上6点半,天色渐黑的时候房间里亮起了灯,警卫们松了口气。不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斯大林一直待在房间里,这不太正常。最后,快到十点半的时候,一个警卫下决心进到了斯大林的房间里,发现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警卫们把他抬到床上,没有叫医生,而是跟领导打了电话。卫队长弗拉西克被捕之后,国家安全部长伊格纳季耶夫亲自负责斯大林的安全。警卫相信,他们打完电话之后肯定会有医生过去。可是,去的却是马林科夫、贝利亚和赫鲁晓夫。显然,伊格纳季耶夫不敢不经这四位中央主席团委员同意就叫医生。

按照警卫的说法,贝利亚在观察过斯大林之后肯定地说他们对其状况的担心是多余的。贝利亚坚持说斯大林是在睡觉。为什么贝利亚会如此断定?为什么中央主席团其他委员认为贝利亚的判断是对的?如果人们在散步的时候偶然发现路上躺着一个人,他们可能会这么想。不过,如果有哪怕一点点迹象表明此人身体有恙,那只有缺乏常识又没有怜悯之心的人才不会打电话叫救护车。显然,主席团委员们几乎是在整整一天之前离开斯大林住处的,当时他准备睡觉。他们应该能够想到,持续一昼夜的睡眠不可能是正常现象。他们知道警卫是在地上发现斯大林的。他们从警卫那里得知,斯大林无法说话,只发出了不连贯的音节。他们知道斯大林曾经中过风。因此,贝利亚、赫鲁晓夫、马林科夫和布尔加宁下令不通知医生无异于对重病患者不实施抢救的犯罪。

然而,这四个人决定不通知医生的出发点各有不同。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贝利亚知道2月底斯大林曾在背地里指责过他支持阿巴库莫夫。贝利亚也可能知道鲁哈泽的声明,在反犹太复国主义运动长期持续的情况下,这个声明可能包含对他不利的内容。尽管还不能说贝利亚很快就要倒台,但他本人可能认为自己刚刚才获得的苏联领导层三号人物(排在斯大林和马林科夫之后)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而他的对手或许会向斯大林提供各种有损他名誉的材料,以置他于死地。

马林科夫或许同样对自己的前途信心不足。他可能意识到,围绕犹太复国主义阴谋展开的运动很快就会被挫败,他将成为这场败局的“替罪羊”。马林科夫已经在“沙胡林案”之后失宠过一次了,他害怕再次碰到不被赏识的情况。马林科夫可能觉察到,斯大林曾认为沃兹涅先斯基和库兹涅佐夫比他更好,而最初这两人的地位要比马林科夫低得多。幸好这两位强大的对手在因马林科夫和贝利亚推波助澜而制造出的“列宁格勒案件”中被除掉了。同时,第二十次代表大会和苏共中央十月全会过后,马林科夫已经是党内的二号人物。斯大林死后,他基本上可以自动成为党和政府的领导人。任命波诺马连科为苏联部长会议主席之后,有可能还会任命中央书记处的新领导,这就为马林科夫的升迁画上了句号。相反,如果斯大林去世,马林科夫就最有可能是继任者。

斯大林极力把新人推上领导岗位,这或许也让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感到恐慌。赫鲁晓夫也许会对推举波诺马连科担任部长会议主席感到不满,自从与这位白俄罗斯领导人发生冲突之后,赫鲁晓夫就把他视为危险的竞争对手。跟马林科夫一样,赫鲁晓夫及其安排到国家安全部的人也与散布“犹太复国主义阴谋”有关。

同时,斯大林去世会让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得到可能会在新的领导层中占据核心地位的人的信任,也就是说得到马林科夫和贝利亚的信任。可是,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不能肯定这两个人是否会为他们保留职位。基于这个原因,他们未必希望斯大林死,他们可能想叫医生。可是,到了斯大林别墅之后,他们意识到斯大林已经处于濒死状态。他一旦去世,新的政府领导人(很可能会是马林科夫)及其最亲密的盟友贝利亚就会因为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曾经试图挽救斯大林的生命而报复他们——只要斯大林恢复健康,这两人的计划就会落空。正因如此,他们顺从地支持了贝利亚,后者坚决反对通知医生。

第二天,也就是3月2日早晨7点,著名的心脏病医生卢科姆斯基教授才赶到斯大林的别墅(据警卫回忆,叫医生的建议是赫鲁晓夫提出来的)。此时,斯大林失去知觉至少已经快十二个小时了,卢科姆斯基确定,斯大林的身体已经部分瘫痪,并且丧失了言语能力。事已至此才决定组织医生值班。根据赫鲁晓夫的回忆,“也安排了主席团常委不间断值班。他们的分组情况是:贝利亚和马林科夫、卡冈诺维奇和伏罗希洛夫、我和布尔加宁。‘起决定性作用的关键人物是马林科夫和贝利亚。他们值白班,我和布尔加宁被排到了夜班。”

赫鲁晓夫写道:“我非常紧张,说实话,我很担心可能会失去斯大林。他的病情极其严重。医生说得这种病的人几乎没有谁能恢复劳动能力。人兴许还能活下来,但不太可能再具有劳动能力了:这样的病往往不会拖很长时间,结局都很糟糕。”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也证实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对斯大林突然病倒感到很难过。她写道,3月2日她在斯大林别墅见到他们时,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泪痕。

显然,赫鲁晓夫担心斯大林突然离世可能会致使自己下台。跟布尔加宁一起值夜班的时候赫鲁晓夫对自己的同伴说:“‘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看来,我们所面临的情况是斯大林很快就会去世。他显然熬不过去了。医生也说他活不了。你知道贝利亚给自己定的是什么职位吗?‘什么职位?‘他要当国家安全部长(当时国家安全部和内务部是分开的——赫鲁晓夫注)我们决不能容许他这么做。只要贝利亚主管国家安全部,我们的末日就快到了。他担任这一职务,就是为了把我们都统统除掉。他肯定会这么干!布尔加宁说他同意我的看法。我们就开始讨论该如何行动。”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或许也不肯定,如果马林科夫当权,他们两人能否保住自己的高层职位,但赫鲁晓夫在其回忆录中对这类疑虑只字未提。不过,在国家领导职位的分配过程中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并没扮演关键性角色。一切基本上都是由当时已经成为党的最高领导人的马林科夫和贝利亚决定的。

他们两人提议召开中央主席团常委会议,该会于3月4日至5日召开。贝利亚第一个在会议上发言,他提议选举马林科夫为苏联部长会议主席。马林科夫则提议贝利亚担任苏联内务部领导。两项提议都获得了通过。而且,贝利亚对苏联核工业的领导权仍得以保留。

常委会的决定在3月5日晚上8点召开的苏共中央全会、苏联部长会议和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联席会议上得到通过。此次会议通过的决议实际上取消了苏共中央十月全会的决定。中央主席团常务委员会被撤销。主席团从这时起由1952年10月选举产生的主席团常委以及新补充的莫洛托夫和米高扬组成。主席团委员由25人减至11人。而莫洛托夫也没能像十月全会前那样,回到排名仅次于斯大林的第二位。现在,在斯大林之后主席团其他委员的排名顺序是:“马林科夫、贝利亚、莫洛托夫、伏罗希洛夫、赫鲁晓夫、布尔加宁、卡冈诺维奇、米高扬、萨布罗夫、别尔乌辛。”其他人被排除出了中央主席团。中央主席团候补委员由11人减少至4人。1952年10月当选的所有主席团候补委员都不再担任这一职务。新的中央主席团候补委员是:什维尔尼克、波诺马连科、梅利尼科夫和巴吉罗夫。中央书记处也进行了改组,马林科夫、赫鲁晓夫、苏斯洛夫、阿里斯托夫和米哈伊洛夫继续留任,波诺马连科、勃列日涅夫、伊格纳托夫和别哥夫被解职。伊格纳季耶夫、波斯佩洛夫和沙塔林则新当选为书记。

被排除出中央主席团的人所担任的新职务比他们此前的职务要低得多。苏联部长会议前副主席马雷舍夫成了普通的部长,领导重新成立的交通和重型机器制造部。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什维尔尼克调任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主席。库兹涅佐夫被任命为苏联外交部副部长,3月9日他便被派到中国去了。主席团候补委员维辛斯基被任命为苏联外交部第一副部长,兼任苏联驻联合国常任代表。勃列日涅夫失去了苏共中央主席团候补委员的职位,被任命为海军部政治部主任。另外一位苏共中央主席团候补委员别哥夫被任命为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秘书。还有一位主席团候补委员卡巴诺夫被任命为苏联对内对外贸易部副部长。有关前中央书记波诺马连科和伊格纳托夫的新职务没有说得很清楚,他们转任“苏联部长会议的领导职务”。3月15日,不久前还是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候选人的波诺马连科被任命为新组建的文化部的部长。

尽管别尔乌辛和萨布罗夫还留在苏共中央主席团,但他们在部长会议中的地位却被削弱了。萨布罗夫被解除了国家计划委员会主席和部长会议副主席的职务,而被任命为重新组建的机器制造部的部长。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别尔乌辛被任命为电站和电气制造工业部的部长。而库西年、切斯诺科夫、帕托利切夫、普扎诺夫、捷沃相和尤金等苏共中央主席团候补委员的前途却没被提及。

苏共中央全会、苏联部长会议和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联席会议的决议主要分配的不是党的领导权,而是国家事务的领导权。决议第一条任命马林科夫为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很显然,这成了苏联政府职位等级中最重要的一职。这条决议还指明了苏联部长会议的第一副主席:贝利亚、莫洛托夫、布尔加宁和卡冈诺维奇。决议第二条指出,由上述所有人员组成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团。

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团的三名委员获得了最重要的三个部长职位。这三个任命单独构成了一条决议。除贝利亚被任命为苏联内务部长之外,莫洛托夫被任命为苏联外交部长,布尔加宁被任命为武装力量部长。担任后者副手的是前武装力量部长瓦西里耶夫斯基以及长期被贬为苏共中央候补委员、在“二十大”上被选入党中央主席团的朱可夫。不久后武装力量部与海军部合并为国防部,布尔加宁担任部长。只有卡冈诺维奇没有分得任何部门。

三位政治局老资格委员被排除在了能量无限的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团之外:伏罗希洛夫、赫鲁晓夫和米高扬。不过,资格最老的中央主席团委员伏罗希洛夫担任很有威信的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团主席一职。米高扬则担任对内对外贸易部部长。

赫鲁晓夫在中央主席团委员中排名第五。与其他的主席团委员不同,决议中没有一条是专门针对他的,只是说“为了让赫鲁晓夫能够集中精力从事苏共中央的工作”,免去了他担任的苏共莫斯科市委书记一职。取代他担任莫斯科市委书记的是米哈伊洛夫。大家产生了这样一种印象:赫鲁晓夫应当扮演苏共中央第二书记的角色,而马林科夫则会像斯大林一样兼任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和事实上的苏共中央第一书记。

从这个角度来看,国家领导层的变化意味着政府机构的权力有得到继续加强的趋势,而它同时也全盘否定了十月(1952年)全会的决定,这决定旨在推举具备更高教育水平和现代生产经验的新人担任党的高层领导。很明显,老一辈领导人摆脱了对他们构成潜在威胁的新人。党的老一辈领导人似乎急急忙忙地利用了斯大林的状况,对自己在1952年10月的失利进行报复。而马林科夫和贝利亚成了苏联的领导人,他们介于革命前入党的老布尔什维克和第一批大学毕业后在工厂和工地任过职的苏联专家之间。

会议于8点40分结束。当时斯大林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他停止呼吸之后医生依然在采取措施挽救其生命。赫鲁晓夫回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开始为他按压,想办法恢复他的呼吸。说老实话,我很可怜斯大林,那个大汉完全是在折磨他。于是我说:‘听着,不要再折腾了。人都已经死了,您还想怎么样?不可能再把他救过来了。他已经死了,可是看着他被折腾心里难受啊。于是,毫无必要的抢救措施才得以停止。”斯大林是3月5日21点50分去世的,在国家领导人会议结束1小时10分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