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形观神,极尽其妙
2009-11-11史世峰于辉
史世峰 于 辉
【摘要】在小说写作中,成功的人物形象必有其经典的肖像描写,本文对几部经典小说中的肖像描写进行了细致的分析,探讨了其形象刻画的高超技巧和独具匠心。
【关键词】小说 人物形象 肖像描写 艺术技巧
人物是小说的灵魂,彰显着小说内容的活气与魅力。成功的人物形象必有其经典的肖像描写,正如果戈理说的“外形是理解人物的钥匙”,可见肖像描写应讲求由表及里,即以形之表象,观神之内魂;以“形”显“神”,即有形神可附,有神形方活,最终达到形神俱活的境界。
一、眉与眼:眉似青峰与眼如秋水
中国自古就有“眉似青峰,眼如秋水”的描写,眉眼之间尽显人物的神情,略加点染,以形显神,堪称人物肖像描写的点“睛”之笔,鲁迅也曾说过:“要极省俭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
关于眉眼的描写,追溯其源,早在《诗经》中就有“螓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描写,可谓眉眼间见其美,显其神,形神兼具。由此一脉而传,发展到了《红楼梦》,便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如“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以形写出了王熙凤眉眼之美,同时更以“三角”、“吊梢”显其神,巧写出王熙凤泼辣之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以墨画、秋水为喻,写出宝玉眉、眼的美态,“怒时若笑,瞋视有情”妙写出了有情且又多情的“怡红公子”;“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写尽了林黛玉的神情与神态,尤以“罥烟眉”(似飘渺的青烟挂在眉际)三字,状难描之形如在目前,此二句堪称以形显神的至美、经典之句,活现出了多愁善感的“潇湘妃子”。鲁迅也很善于“画眼睛”,他在《祝福》中十四次写到样林嫂的眼睛,每一次眼神的变化,都透露出人物心境的变化,初到鲁镇时的祥林嫂是“顺着眼”,写出了她的顺从、安分,对生活有希望;再次到鲁镇时的祥林嫂是“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写出了她饱受生活的折磨,对生活已失望;沦为乞丐的祥林嫂是“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个活物”,写出了祥林嫂临死前的麻木,对生活已经绝望。
由此可见,自《诗经》以来,作品中关于“眉眼”的描写,往往简笔勾勒,写形重神,妙绘眉眼之形,巧观出人物之神。比较而言,西方名著中描写人物肖像时,同样重写眉眼,更注重修饰,描写也更细化。如《飘》中关于郝思嘉的描写“尖尖的下巴,方形的下颚,双眼则呈淡绿色,一点茶褐色也没有。黑黑的睫毛圈在眼睛周围,尾部还微微有点翘,带着点欢快俏皮的模样。眼睛上方两道黑黑的浓眉向上翘起,在她那像木兰花一样洁白的皮肤上画出两道黑黑的浓眉向上翘起,在她那像木兰花一样洁白的皮肤上画出两道颇为抢眼的斜线。”这段描写我们不难看出,郝思嘉迷人的脸型简化——“尖尖的下巴,方形的下颚”,重写眉与眼,描写中以烘托之法凸显眉眼的美,以黑黑的睫毛圈衬淡绿色双眼的美,眼如绿水;以木兰花样洁白的皮肤衬墨墨浓眉的美,眉如青峰。再如《红与黑》中于连的描写“他的两腮红红的,两目低垂着。他是一个十八岁到十九岁的少年,表面看来,文弱、清秀、面貌不同寻常。他的鼻子好象鹰嘴,两眼又大又黑。在宁静的时候,眼中射出炎一般的光辉,又好象熟思和探寻的样子。但是在一瞬间,他的眼睛又流露出可怕的仇恨的表情。”极简洁的刻画眼睛后,让眼睛“说话”,借助对照“眼神”变化直接交代出内心的复杂,让笔触由表及里深探到人的内在,可谓以眼神的描写,活化出人物性格的经典之笔。
二、色与彩:至色绝响与多彩绚烂
列宾说“色彩即思想”,就人物肖像描写而言,色彩也是解读人物的一种方式,这种解读,不仅停留于其表象,更重要传递其内在。
很多时候,人物肖像描写置身于“色与彩的世界”,有时是黑与白的“至色绝响”,简而不单;有时斑斓色彩的“绚烂之极”,杂而不乱;有时又两者兼而有之,浑然天成。杨沫在《青春之歌》中以“这位女学生穿着白洋布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手里捏着一条素白的手绢——浑身上下全是白色。她的脸略现苍白,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来描写林道静,这让我们由衷感叹杨沫用“色”的绝妙,一个“白”字,写就了林道静的单纯无染,这一刻,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林道静的白与其内心世界达成统一。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在他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又以“她穿了一件黑丝绒的敞胸连衫裙,露出她那象牙般洁白光润的丰满的肩膀和胸脯以及圆圆的胳膊和纤细的手。她整件衣裳都镶满威尼斯花边。她的头上,在她天然的乌黑头发中间插着一束小小的紫罗兰,而在钉有白色花边的黑腰带上,也插着同样的花束。”来描写安娜·卡列尼娜,简单的色,黑白对照之间,传递出安娜那种光艳、妩媚动人的美,尤其是“黑”色的运用,传递的不只是安娜外貌的美,还在于她那高贵的精神气质……这样“黑白色”的经典肖像描写,如同记忆中老照片,黑白两色演绎永远的至色绝响。
色彩使人物更加鲜明,也更加真实。意大利作家乔万尼奥在《斯巴达克思》中,运用多彩来全方位的打造为爱而疯狂且偏执的爱芙姬琵达——“在她那件用极薄的白绸制成的短袍上,密密地织满了银色的小星星,折着优雅的褶襞,这位姑娘的雕像一般的体态,不但可以从这些褶襞上揣测出来,有时还可以透过薄绸隐约地看到。在短袍上面,罩一件淡蓝色绸缎制成的披风,也织满了小星星。一个不大的束发金冕,笼住了她前额上面的头发。她那小巧的耳坠,戴着两颗巨大的珍珠,珍珠下面垂着两个青玉琢成的星状坠子,发上闪闪烁烁的光芒。她的脖子上围着一串珍珠项圈,一颗巨大的青玉星星从她那项圈下端直垂到她半裸的胸脯上。她的手腕上面套着两对雕着花朵与树枝的银镯,她的腰间束着一道末端是尖的带棱角的腰带,这也是用贵金属制成的。她那双纤小的玫瑰色的小脚穿着一双厚底短靴,那是用两条横过脚踝的淡蓝色软皮和靴底制成的,脚踝上套着两个精雕细刻的银脚镯。”在这个融白、银、淡蓝、金、青和玫瑰色的“多彩世界”里,作者以色彩演绎“绚烂”,通过细绘她的华丽而贵重的服饰,旨在将爱芙姬琵达这一妓女形象塑造的光艳无比,从这意义上看,色彩让她的存在更加真实,使她的形象也变得更加丰满。《红楼梦》的第一主人公贾宝玉的肖像描写“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真可谓是金光宝气,彩绣辉煌,绚烂至极,在这里“服饰”已成为一种符号,而其中的“色彩”便是附加其上的象征,诠释的是人物,但表达的又不只是人物本身,服饰与色彩辉映之中打上鲜明的贾府印记,也昭示了处于鼎盛时期的贾府“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的时代特点。
三、虚与实:粹取精华与充实之美
荀子曾说:“不全不粹不足以谓之美。”要达此“粹”,便要去粗取精,于是艺术表现里有了“虚”,“洗尽尘滓,独存孤迥”,要达此“全”,需做到孟子说的“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虚”与“实”辩证统一,成就了艺术之美。如汤贻汾说的“人但知有画处是画,不知无画处皆画,画之空处全局所关”;大书法家邓石如曾说书法“计白当黑”,无笔墨处也是妙境。这些说的艺术中的虚实相生之美。虚与实是相对的概念,有者为实,无者为虚;客观为实,想象为虚;具体为实,抽象为虚;显者为实,隐者为虚。对于肖像的描写,也有虚与实之分。在肖像描写中有“实中有虚,虚实结合”的例子,这种描写好比水与月、镜与像,两相映照,虚实相容,但是更多的肖像描写还是有明显侧重的,或实或虚,或浓或淡,有的讲求“萃取精华”,有的讲求“充实之美”,可谓是“淡妆浓抹各相宜”。
中国自古就讲求“含蓄、内敛”,崇尚“神韵”,在这种文化心理之下,虚实之间,又往往以虚为上,从经典的肖像描写便可窥见一二,曹植描写洛神为“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堪称经典,虚中有实,虚者为上,重在神韵之美。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赋》中对“芳邻”的描写“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臣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这种描写不直接而间接,不正面而侧面,虚写其美,尤以“嫣然一笑”一脉相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描写,撩人想象,一切美在想象之中,堪称美人描写之经典。说到这样的粹取精华的虚笔肖像,汉乐府《陌上桑》中的罗敷又是一个经典,“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躇……”也是以侧面烘托,通过罗敷给人带来的震撼力,营造想象,虚写罗敷之美。当然像这样的虚写之笔,不只在中国,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对海伦的描写异曲同工,“海伦步入,耆者(老年人)目其美,纷纷惊立。”以粹取精华的描写,表现海伦的美使耆者惊立,感受美的力量的同时,对于海伦的美又想象无尽……
就中外作品相对而言,在虚与实之间,我们作品的描写讲求虚实结合,两者中倾向于前者,妙在虚笔;而泛观外国名著的描写有虚有实,两者看重于后者,贵在实写。如小仲马《茶花女》以“在一个难以形容的优美的鹅蛋形脸上,加上一双黑眼睛,眼睛上面是弓形的,纯净得象是画上去的眉毛;很长的睫毛遮住了这双眼睛,当眼睛低垂的时候,睫毛就在双颊的玫瑰色上投上一层阴影;再添上一个纤细的、笔直的、机灵的鼻子,鼻孔因为对肉欲生活的热烈的渴望微微张着;脸上还画出一张匀称的嘴,嘴唇在牛乳一样白的牙齿上优美地张开;再用盖在没有人用手能摸过的桃红色面颊上的柔毛给皮肤染上颜色。”来精雕细刻玛格丽特的整个面容之美,真可谓充实而又详尽。类似于这样的描写还有如《复活》中的玛斯洛娃、《珍珠小姐》中的珍珠小姐、《基督山伯爵》中的美茜蒂丝、《前夜》中的叶琳娜……谈到肖像描写的虚笔与实写,有一个作品的两个人物不能绕过,那就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与王熙凤,在这里我们不妨一同回顾两人的肖像描写:“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色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银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这两段肖像描写堪称经典中的经典。鲁迅曾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思想和写法都被打破了。”比之林黛玉的“绝去形摹,虚多实少”,熙凤则是“浓墨重彩,珠光华丽”,两者一虚一实:对于黛玉,作者着眼于与众各别的“形容”,重在虚笔写意,粹取其神;对于熙凤,作者侧重于与众姑娘不同的“打扮”,重在浓墨实写,充实其华。
★作者简介:史世峰,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第二高级中学教师;于辉,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第二高级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