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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秀

2009-11-09羊角岩

青春 2009年7期
关键词:学武李老师叔叔

羊角岩

红秀的第一次呕吐发生在上语文课的时候。

那时,李老师正在声情并茂地给五年级学生们讲解史铁生的《母亲的怀念》。李老师发现红秀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点了红秀的名。

“红秀,我刚才讲的什么?”

红秀不知所措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垂着头,脸腾地红了——她压根儿没有听进去老师在讲什么。

看她的窘样儿,全班同学便轰地笑了起来。李老师批评道:“红秀,不是我说你,你爸爸妈妈打工挣几个钱供你读书,不知道有多艰难,你怎么就不争气?”歇一口气,李老师又说:“算了,你把课文朗读一遍吧。”

“无论遇到什么打击,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坚强地活、好好地活,不仅是活着,而且要活得精彩,活出味道,为自己,也为爱自己的亲人……”当红秀用生涩的普通话读完这一段课文的时候,突然感到胃里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她停顿了一下,准备凝聚精神把课文读下去,但是她没有做到,因为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喉咙深处冲上来,噎住了她,她眼睛不由得朝上翻转着,眼泪涌了出来。幸好她只是干呕了一阵子,吐出了几口清水。

李老师抱怨道:“你到底怎么了?坐下吧,我们继续上课。”

红秀坐到了椅子上,这种尴尬总算过去了。

下午上自然课,李老师带学生们到学校附近采集标本,让学生们认识各种植物并了解它们的生物学特性。红秀最喜欢的一种植物是白槿花。这种灌木极易成活,路边到处都是,农户常常栽植它做园子的篱笆。这个季节白槿花正开放,它的花瓣很小,不怎么起眼,但是有一种淡淡的清香。红秀采集了一些白槿花,编织成一只花冠,戴在头上,几个要好的女孩子便凑上来疯疯赶赶,这时红秀再一次感到要呕吐了。她连忙蹲到路边,终于倾泄而出。

李老师从衣袋里将自己的手绢掏出来递给红秀揩嘴,还摸了摸红秀的额头:“你怎么了?是不是生了病?”

李老师的家在镇上,周末时李老师正好要回家去跟老伴儿一起过周末,所以她决定带红秀到镇上的医院去检查。李老师让红秀回家给她婆婆打个招呼再跟她去镇上。于是红秀回了家,家离学校不远,家里只有一位快八十岁的婆婆和叔叔田学斌。田学斌去碎石场干活了,这会儿不在家。红秀给婆婆说了一声,便回到学校,跟李老师一块儿出发了。

呕吐,这是什么病?李老师怀疑是不是胃病。到了镇医院,门诊室里的一位老中医给红秀把了脉,却不说什么,而是把李老师带到另一间没人的办公室。这位老中医是认识李老师的,他们是街坊,多少年的熟人了。老中医对李老师说:“这个孩子是你什么人?”李老师说:“是我的学生,怎么啦?”老中医说:“见鬼,我怎么评出来的是喜脉?”李老师吃了一惊:“不会弄错?”老中医摇着头说:“我评了大半辈子脉了,连喜脉都会弄错?

红秀读四年级时夏季的一天,她回到家里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样子还算清秀,身材单薄,正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吃着婆婆为他煮的苞谷棒子,看到红秀回来,主动地跟红秀讲话:“这是红秀?都长这么大人了!”

红秀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人看起来眼熟的,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婆婆脸上呈现出少有的明亮的笑容,对红秀说:“这是你的叔叔,他提前回来了。”

红秀想起来了,两岁前见过叔叔的,记忆自然是十分模糊。红秀只好怯怯地喊了声“叔叔”。田学斌见到侄女长这么大了,也有几分激动,感慨万端,连忙放下手中的苞谷棒,把红秀搂进怀中,在红秀的脸上亲了一下。红秀对这种亲热有些不太适应,从叔叔的怀里挣了出来。

红秀的家庭作业自爸爸妈妈到广州后便没有人辅导,婆婆不识字。田学斌便主动地凑拢来检查红秀的作业。红秀疑惑地问:“你会做?”田学斌说:“你别小看我呀,我是当过老师的人哩,如果我不耽误这些年,说不定现在正当着你的老师。”红秀做错的作业,果然田学斌就检查出来了;或者她不会做的习题,果然田学斌就辅导她做了。红秀的脸上便有了几分敬佩,田学斌则很兴奋。

红秀有些不习惯的是,红秀从前做完作业后一个人守着的电视机被叔叔霸占了。田学斌除了守着电视机,无事可干。他也很少出去串门。

其实,红秀不光是喜欢看电视,喜欢动画片,在红秀的眼里,电视机就是爸爸妈妈。这台二十九寸屏幕的大彩电,在这个村里算是很醒目也很有名气的了,是田学武三年前买回来的,为的是让红秀在家里有电视看,一来不会感到寂寞,二来在同龄的孩子们面前有优越感——村里的孩子们家里多数还是黑白电视机。那年腊月二十七红秀和妈妈一起到船码头上去迎回爸爸田学武的时候,看到田学武从江轮上搬下了这台彩电,当时红秀高兴得跳了起来,还好好地亲了爸爸一口。有了那台大电视机,那个春节,他们一家人守着好好地看了一回春节联欢晚会,一家子都幸福得什么似的。虽然红秀知道爸爸妈妈并不会在电视里出现,但她知道这电视机代表着爸爸妈妈对她的爱,而爸爸妈妈也就生活在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高楼大厦之间。所以叔叔老占着电视机,有时候红秀便会感到很别扭。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大哥田学文主动提出让田学斌到他的碎石场里上班了。

田学斌拿到手第一个月的工资后,买回一台影碟机。碟片里武打的场面更恐怖更血腥,还有不少裸露的镜头,田学斌常常看得目不转晴。

红秀感到新奇,时不时也跟叔叔一起观看碟片。遇到那样一些不堪入目的镜头,红秀并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红秀却本能地觉得不好意思看下去,而且每当看这样的镜头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奇怪的不安的感觉,于是她扭头不看,或者用手捂住眼睛。田学斌注意到红秀的忸怩神情,看着红秀只穿着小背心而更显突出的前胸,一种欲念油然而生。红秀比起同龄的女孩子,个头儿算是高的,显胖,早早地就开始发育了,在田学斌的眼里,十分诱人。他也意识到红秀是自己的侄女,还是个孩子,甚至想起他葬送在监狱里的八年时光,惊觉不该有这些欲念,于是咽了咽唾沫。

终于有一次他拉开红秀捂着眼睛的手掌说:“这么好看的片子,你怎么不看?看吧,看吧。”

红秀看着叔叔奇怪的眼神,不太情愿地跟叔叔一起观看起来。

有一次,碟机里正在播放那些不堪入目的镜头的时候,红秀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叔叔抓住了。那时婆婆已经睡了,红秀做完了当天的家庭作业,边看电视手里边在把玩着一枝白槿花,那是她在放学的路上在路边顺手采回来的。它的花瓣还没有绽开,严格地说是一只小小的花苞。叔叔的手伸过来的时候,红秀不是太明白叔叔想干什么,她想挣脱,抬眼对叔叔说“不”。但是叔叔却不管这些,不由分说地从椅子上抱起了红秀,往里屋的床上走去。

红秀手中的白槿花掉到地上,被叔叔踩碎了……

红秀起床后上厕所,觉得下体疼痛难忍,是趔着腿走路的,这样子怎么上得成学?红秀想起昨夜的事情,那时候她疼得皱着眉头,却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的不妥当。她想让叔叔停下他的动作,但她看叔叔那种跟电视里一样的疯狂和忘情的脸色,觉得如果让叔叔不弄痛她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忍住了没有说。再就是叔叔的身体太沉重了,压在红秀的身体上像一座大山,红秀想推开这座大山,却终于没有做到。

婆婆已做好早餐。红秀伏在饭桌上哭起来了。田学斌这时候也在一起吃早饭,他拿目光凶恶地盯着红秀,假意地对红秀说:“是不是肚子疼?今天你可以不上学了,我给你去请假。”昨夜叔叔在事后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沉声对红秀说:“如果你说出去了,我把你和你的爸爸妈妈三个人都杀掉!懂吗?”红秀打了一个冷噤。她仿佛看到叔叔疯狂地挥舞着一把杀猪刀,分别朝爸爸妈妈的肚子里“噗”“噗”地扎进去,爸爸妈妈捂着肚子倒在血泊中,而叔叔满脸是血,眼睛也是血红的,持刀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了过来……红秀吓得哭起来,田学斌吓坏了,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你不对别人说,行不行?”红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红秀不敢对婆婆说什么,只说是肚子疼。可她说,“今天老师要上新课,不去怎么行呵。”田学斌说:“不舒服就不去了,才四年级的课嘛很简单的,缺一天课有什么要紧?”红秀只好说:“那就不去了吧。”婆婆说:“学斌你去给红秀请假,再给她买点儿药回来。”于是红秀这天没有去上学。在红秀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缺课或者迟到过,这次是她第一次缺课。

幸好,到下午的时候,红秀的疼痛已经减轻了。红秀不知道晚上叔叔会不会再折腾她,但这个晚上叔叔没有来。第二天红秀便继续坚持上学了,不过她走路仍然不方便。这一天她精神有些恍惚,不知老师都讲了些什么。晚上快到放学的时候,她突然有了害怕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过去是没有过的。结果她慢腾腾地走在同学们的后面,掉了好远好远。天快黑了,她还离家有几里路哩。她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这时她看到了叔叔田学斌。叔叔说:“看到这么晚你还没到家,我来接你。”红秀心里有些别扭地跟在叔叔的后面回家了。

这天晚上,红秀再次被叔叔玷污了。陆续发生这样的事以后,红秀对于叔叔的罪恶,更多的是一种麻木和习惯。

红秀感觉到在叔叔那里的待遇有了很大的改变,叔叔时不时地会从村里的小卖部里买回一些零食,让婆婆和红秀分享。红秀发现自己其实是很喜欢吃零食的,过去因为妈妈杜小月节约到了吝啬的程度,所以红秀很少吃到这些包装精美味道迷人的零食。妈妈总是教育红秀,爸爸在外挣钱不容易,不要乱花钱,还说吃零食是一种不好的习惯,那都是骗孩子钱的垃圾食品。而现在,吃零食对于红秀来说,简直就成了家常便饭。叔叔还不时地给红秀买一件好看的衣服回来,把红秀妆扮一新。女孩子跟漂亮衣服都是不会有什么仇恨的,她们穿上新衣服在同学们面前便格外的扬眉吐气,所以,红秀甚至成了不少女同学羡慕的对象。

红秀从身体上和心理上显然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最先注意到红秀的变化的,应该说还是李老师。到了五年级后,李老师仍然当着红秀的班主任。李老师对每一个孩子的情况都时刻关注着,尤其是如红秀这样的父母双双外出打工的留守孩子的情况,她更是多了几分关心和爱护。她有一种感觉,就是红秀上课再没有以前那样精力集中,认真听讲。现在她有时候会打瞌睡,好像睡眠不足的样子,有一次她甚至在上课时把涎水流到课桌上,李老师喊了好几遍才把她喊醒。而有时候当李老师喊红秀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红秀会不知所措,一些简单的问题,原先红秀会很容易回答的问题,现在她可能会答不上来。这样的次数多了以后,李老师便有了几分恼怒,她批评道,红秀你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上课为什么不认真听老师的讲?红秀便委屈得趴在坐位上哭泣起来,她哭得很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让人心生怜悯。于是李老师细声细气地说红秀不要哭了,别影响大家上课,以后注意好吗?放学后到我办公室里去一下。

大凡当过学生的人都知道,被老师点名留下来一般不会是得表扬。红秀放学后到了李老师的办公室,李老师边改作业边在等她呢。红秀局促地站在李老师面前,李老师关切地问:“爸爸妈妈不在家,你跟婆婆在一起习惯吗?”

“还习惯。”

“听说你叔叔回来了,在一起习惯吗?”

红秀心里“别”地狂跳了一下,但她仍低垂下眼睑,回答道:“习惯。”

“你回家都温习功课了吗?”

“温习了。”

李老师不知道红秀的症结在哪里,只说:“以后要注意听老师讲课,要集中精力,提高课堂学习的效率,老师对你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的,你一定要给老师争气,努力把学习搞上去好吗?”

红秀在大腿那里挠了一下痒痒,说:“好的,我以后一定努力。”

李老师说:“好了,我该说的话说完了,你先回去吧。”

红秀的阴部时常痒痒,有时候晚上痒得不能入睡。红秀知道这是不便说出口的,对谁都没说过。田学斌到镇上的药店去胡乱地买了一支止痒膏药,回来给红秀涂抹。几天后,症状消失了。后来,红秀时不时地还是会有痒痒的感觉,痒痒的时候就涂抹膏药对付。

红秀的成绩逐渐下降。到期末考试的时候,红秀的语文考了71分,数学只有62分,差一点就要降到及格线以下了,在班上的排名到了第25名,而他们班总共才有31名学生。

又到了放寒假的时候,红秀拿了成绩单回来,这份成绩单显然是令人沮丧的。当晚田学斌拿出一把匕首在红秀眼前晃了晃:“你爸爸妈妈快要回来过年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跟他们说这事。我以前就说过,我们俩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这是我们俩人之间的秘密。如果你对别人说了,我就把你杀了,再把你的爸爸妈妈杀了。三个人一起杀。你记住了没有?”

田学斌继续说:“你听清楚了,我不是跟你说着玩儿的,我说到做到。”说完田学斌拿匕首在自己的左手小指头上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大股的鲜血从指头上滴落到地上。田学斌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简直就跟划了一根萝卜似的。

放寒假了,杜小月提前打电话告诉了归期。红秀有几分兴奋,说要到码头上去接他们。田学斌说我也去。其实他在碎石场还没有放假哩。田学斌要时刻把红秀置于自己的视线之内。

腊月二十七这天下午,田学武夫妇准时地出现在田学斌和红秀的视线里,被那艘江轮一张口吐了出来。他们很远就看到了红秀。走近了跟红秀打招呼时才发现田学斌也在场,难免有一刹那的愕然,但随即田学武很高兴地握住了田学斌的手,说军儿你出来了?田学斌说嗯,田学斌还跟杜小月打了个招呼。杜小月看到田学斌时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但想想是自己的小叔,便也跟小叔点点头。然后田学斌接过杜小月手中的行李包,大家往回走。

回到家来,婆婆一边跟儿子媳妇说着亲热话,一边在灶上忙活着做晚饭。杜小月本来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但回到家里并不把自己当客,而是立即跟婆婆配合,忙一家人的晚炊。吃过晚饭,杜小月让红秀试穿他们带回来的新衣服和广州特产食品。但红秀的兴致并不像从前那样高,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淡然。田学武要红秀把成绩单拿过来他看看,他一直最关心的是红秀的学习成绩。看了红秀的成绩单,便很不满意,他挥舞着手臂,大声地批评红秀,罚红秀的站,他的声音惊动了杜小月,杜小月便也看了一眼红秀的成绩单,对红秀的这个成绩感到很吃惊。这是红秀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这么凶狠的样子对待她,委屈得放声大哭。田学斌在一旁担心红秀一委屈把什么都说出来,替红秀说话了,他说红秀的成绩是有所下降,但她的老师已经批评过了,我也常常批评她,你们刚回来,一年没见上面,亲热的话都说不完,何必再批评红秀?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都这样批评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住?屋里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田学武只是嘟囔,这么下去,我们在外面怎么能够放心?

田学武他们到家的第二天,李老师不知怎么得到信息,从镇上大老远地跑到家里家访来了。田学武和杜小月当然很高兴地接待了李老师,而田学斌则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上。李老师先是跟他们叙了叙在外打工的情况。田学武告诉李老师,他带杜小月到广州力康打工,杜小月很快便适应了那里的环境,一年下来,受到了公司方面的表彰。田学武说,杜小月比我聪明。这个话里带有几分诚恳,也有几分自豪和夸耀的意思。李老师也很称赞了杜小月几句。田学武又说起打工的苦处。公司里人太多了,南来北往的人,五湖四海的人,都住集体宿舍,两口子虽然在一个厂子里,但跟离婚了人看起来差不多。杜小月不好意思地埋怨说,你怎么对李老师讲这些?李老师却没继续跟他们谈这个话题,而是看了看也坐在火垅里听他们讲话的红秀,便对他们夫妇说到了红秀的成绩下降的问题和在课堂上的一些不正常表现。李老师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她反复地对田学武杜小月说:“你们要弄清楚红秀这种状况的原因,但也不要犯急躁病,女孩子情绪波动大,也属于正常情况,只是我们要给红秀更多的关心。我最害怕的是家长为了挣钱而放松了对孩子的教育,最后是得不偿失呵。”

李老师讲这些话的时候,田学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显出很烦的样子。

最后李老师说,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对孩子一定要细心加耐心,不能犯急躁病,不能给孩子施加太大的压力。李老师说完这番话就起身告辞。田学武杜小月挽留她吃了饭再走,但李老师坚持要走,说到年节前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年货还没准备好,这是挤时间过来的。

李老师走后,田学武杜小月便继续问红秀,要她自己找出成绩下降的原因。红秀偶尔看一眼同样坐在旁边的田学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凶狠。她便说:“我怎么知道,我笨嘛。”然后再不说什么。再问,她就说:“谁叫你们不带我到广州去读书?”杜小月说:“广州的学校哪里是我们读得起的?我跟你爸爸还没安定好哩。”

田学斌便在一旁说:“你们也不要逼她了,孩子么,特别是女生,成绩有波动这是正常现象,我也是当过教师的人,我还不了解学生?兴许明年红秀的成绩就会好起来的。”

这样问了半天,问不出任何结果,也没有出现田学斌最担忧的事情,于是杜小月就埋怨田学武:“都怪你,是你要我跟你出去打工的,红秀成绩下降该你负责。”田学武便说:“还不都是穷闹的,都困在家里日子怎么过得下去?你也是自己愿意出去的,这会儿却来怨我?”杜小月含着泪嘟囔道:“不怨你怨谁,我就怨你。人家都说,女人做得好不如嫁得好,我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田学武说:“有本事你再嫁个好的。我看你也就这个命。”杜小月说:“是的,我命不好,我奈不何这个命,但我明年不跟你出去打工了还不行?”

婆婆在一旁批评两个人:“眼看大过年的了,你们都安静点好不好?”

这个年关节,就这样疙疙瘩瘩地过来。到了正月间,大家都没有心情走亲戚家,倒是田学文带着儿子田春峰过来给婆婆拜年。红秀看到田春峰过来,才稍显开心,他们在一起愉快地玩了一天。

田学武杜小月虽然互相埋怨,而且都对新的一年是不是两口子再一起到力康打工产生过犹豫,但在田学武出发前他们还是统一了思想,决定两口子继续外出。因为他们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认为,孩子的成绩好坏毕竟是孩子自己的事情,如果孩子没有原先想象的那么聪明,即使两口子都困在家里,成绩该下降还得下降,而都困在家里则必然影响到家庭的发展大计。所以,虽然觉得红秀成绩下降了再两口子出门有不利的一面,但该出门还得出门。于是正月初六这天,他们再一次被清江里的江轮吞吃掉。

日子仍旧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红秀上学了,春天开花了,燕子回来了,蜜蜂复活了,但红秀的成绩也还是照旧不如人意,照旧在上课的时候精力不集中。

三月底某日是红秀婆婆七十六岁生日,田学文两口子带着儿子田春峰来给婆婆祝寿,周围的乡亲们也来了几桌客。乡亲和亲戚们吃过晚饭便都回去了,大爹和他的儿子田春峰便留下过夜。田春峰明天从这里到学校去更近一些。安排住宿的时候,姑妈跟婆婆睡,大爹和叔叔睡,田春峰便被安排跟妹妹红秀睡一床。这样的安排在农村里可谓是常见的,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当。都是小孩子么他们知道什么?再说是亲姊妹嘛。在他们这样的年龄的小孩子,大家只知道他们的瞌睡大得像芭毛草,一落地就会生根。

夜间,红秀很主动地跟春峰睡到了一头。红秀对比她大五岁的春峰说我们玩个游戏吧。春峰说半夜里有什么好游戏,快说给我听听。红秀伸手捉住了春峰的羽毛还不太丰满的小鸟儿。春峰说,红秀你这是干什么?红秀说,我帮你把这只鸟儿放到它的巢里。事后两个孩子拉了勾,互相保证不对外人提起这个事情。

红秀从四年级下半学期到五年级下半学期,学习成绩仍然没有大的起色。田学武杜小月春节放假回到家乡时,去年的那种让他们自责和不安的成绩单被再次呈现在面前。大家因为红秀的成绩滑坡而不开心。杜小月作为母亲,她注意到红秀的手几次当着她的面挠了裤裆,她打了红秀的手,批评她说:“女孩子要知羞,不要随便把手伸到这个地方去挠。”红秀说:“有点儿痒。”杜小月说:“痒也要克制,用热水洗一洗吧。”

红秀的爸爸妈妈这一年在广州打工的情形不错,两口子带回了将近两万块钱,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绩呵。他们夫妇陶醉在这一胜利之中,他们还想再努力做几年,趁着形势好,多挣点儿钱带回来。李老师说过,钱是人的胆,现在在田学武夫妇看来,这句话的确可以称得上真理。他们现在说话的口气比过去大多了,用钱的胆量也大多了。他们现在的计划不光停留在建房上,他们通过几年的对广州的适应和观察,觉得办企业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只要有了一点儿本钱,再有了几个客户关系,他们便可以回家乡来办一家属于自己的医疗器械厂。那时,他们夫妇也可以成为企业家,可以过上真正的有钱人的生活。事实上力康的老板在六年前还像他们一样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他的发迹也就是几年时间的事情。那么他们没有理由不在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双双再赴广州。他们知道,像他们夫妇的那样的待遇不错的岗位,如果他们辞去,马上会有人去填补了那个空档。

可是在新一年的夏季到来的时候,力康公司的情况发生了一点小的变化。国家对医疗器械行业的暴利正在进行整顿和治理,企业的利润空间被最大限度的压缩。老板在应对这个局面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决策便是裁员。刚刚对现代化流水线的生产产生了浓厚兴趣的女工杜小月被通知下岗,她心情沉重地到财务室领取了最后一次薪水。财务室早就算清楚了,她去财务室时程序便很简单,签了一个名字,领取了一个信封而已。

田学武当然知道这个情况,下班后约了杜小月在一家餐馆里见了面。那天晚饭前后打雷,下起了暴雨,街头上的汽车都像是船只漂浮在水上,溅起了巨大的波浪。夫妻俩身上都打湿了。他们收了伞,在窗子边的卡座上坐下,点了几个简单的菜,然后不时转过头郁闷地望着雨中的大街和大街上慌乱的人群。边吃,田学武边建议杜小月这两天到城里的几家劳务信息中心去留心一下招聘信息,看能否再找一家企业就业。

正在这时,田学武腰里别的手机滴滴地响了。田学武拿起来看了号码。杜小月问:“谁的电话?”田学武说:“李老师的。”杜小月一把抓过来将听筒凑到耳朵边上,便听到了李老师在说话:“红秀妈妈,你快回来吧。”

“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回来再说。”

放下电话,两人都愣住了。李老师在那头越是不肯说明白,越是透露出某种不祥的信息。田学武说:“是不是红秀有什么事?犯了什么错?不管什么事情,你先回去吧,看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好的。”杜小月说。

六 没有人在清江的码头上迎接杜小月。当她下船后一路回家的时候,路上遇到的熟人都像躲避瘟疫似的匆匆而过,没有人跟她打招呼。这种情况是不应该的,杜小月想,有的乡亲是几年没有见面了,见面怎么这么个态度呢?难道人与人之间现在真的越来越冷漠了吗?她没有想到回到家里,推开门便闻到一股农药味儿,仔细一看,婆婆倒在灶台后面,身体早已僵硬了,而一个装“乐果”的农药瓶子倒在离她不远的地上。“妈,这是怎么啦?你怎么要寻短见呵?”杜小月惊呼道。

天色已晚,但红秀不知怎么还没回家?婆婆为什么要自寻短见?杜小月放下婆婆,决定先到邻居家问一问情况。邻居闪烁其辞地告诉了杜小月关于红秀的情况,杜小月一听,顿时一股热血往头上冲,头都要爆炸了。杜小月骂道,田学斌这个狗日的,老子不把你撕成碎片誓不为人。邻居却告诉她,县公安局已开着警车来人将田学斌抓去了,这次他肯定出不来了,属于屡犯。

杜小月愣了一下。她急忙到哥哥田学文家。田学文已经知道了红秀发生的事,却不知道母亲已经自己走了。他挤出了几滴眼泪之后,对杜小月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你婆婆承担着照顾红秀的责任,而红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老人家哪里还有脸面活在世上!死亡倒是最好的解脱。婆婆安葬的事交给我来操办,所需要的开支以后我们两兄弟算帐,现在你要做的是连夜赶到镇上去找到李老师,跟红秀见上面,把红秀的事情处理好。你还要通知田学武迅速赶回来。”

有了田学文来操办婆婆的事,杜小月放心了。出了这样的状况,婆婆的丧事只能从简了,请几个人悄悄地掩埋掉,幸好棺材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杜小月便按田学文说的,连夜租了一条渡船将她送过清江对岸,然后到集镇上找到了李老师家。红秀这时候已经熟睡了。她竟像没事儿似地在李老师的客床上睡得很甜。李老师对杜小月说:“你不要把红秀叫醒了,红秀还是个孩子,让她睡吧。你这么远回来一路辛苦了,先喝茶,我给你做饭吃。”杜小月说:“我哪里吃得下饭呀,借您的手机给田学武打个电话。”在电话中,杜小月对田学武说你务必立即动身往家里赶,田学武问什么事情这么急?杜小月说你先回来再说,家里出了大乱子了。田学武说:“你总得说个事情嘛。”杜小月含着眼泪说:“电话里我懒得跟你说,你立马动身,否则你就到清江河里去捞我的尸体。”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田学武赶回家来,他没能见到母亲,他见到的是屋旁的一座新坟。田学武有多少悔恨呵,他的头在坟前的石头上磕出了鲜血。然后他到集镇上跟杜小月和红秀会合在一起。眼下最棘手的是红秀怀孕的事,这么小的孩子,月份已经高了,医生说不敢刮宫,也不敢让她服药人流,担心她的身体承受不了大出血再丢了性命,最后大家商议后最安全的办法是剖腹手术。事情不能再拖了,有两名县医院里的医生赶到镇医院来,协助镇医院做剖腹。田学武悲愤地签了字,红秀被推进手术室里,好几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在她面前忙活,在她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她注意到手术室里好几种器械上都写着“力康”字样,她猜想着这些器械是不是由爸爸妈妈生产的呢?这时麻醉药物发生作用了,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手术后,李老师提着一大包营养品来到红秀的床前问候。她轻轻地告诉田学武和杜小月,自己已经办理了提前病退的手续。田学武不安地说,您还差五年退休呵。李老师苦笑了一下说:“你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老师还有勇气走上讲台?”田学武说:“这与您没有关系,错在我们为人父母的,我们不该都出去的。”李老师说:“也许这是天意,夫妻双双外出打工的情况多了,也没有都出这样的事哩。你们也不必过于责备自己。”

红秀在医院里住了二十天才出院。她的脸色还很苍白,但她最大的变化是目光有些呆滞,一天到晚不肯说话。田学武和杜小月商量过了,谁也不准在红秀的面前争论什么,再说现在争论什么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红秀出院后,田学武一家人再没有回到村里的那栋老吊脚楼。他们的邻居看到有几辆货车载来几个人,把屋上的檩条都拆了下来,而他们本人没有到场。邻居们便好奇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那些人说田学武以七千块钱的价格把房屋的旧屋架便宜卖给镇上的一位建筑老板了。田学武的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值点钱的那台大半新的彩电也由那些人搬上车运走了。邻居问,他们家里的人呢?那些人说,这个我们不晓得,我们是被请来帮忙拆屋的——好像说是一家人都到广州去了吧。

责任编辑 衣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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