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徐州煤矿的“家族代际传承”初探
2009-11-07姜新
姜 新
(徐州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2009 - 01 - 06
2009 - 03 - 13
姜新(1952-),男,徐州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教授。
晚清徐州煤矿的“家族代际传承”初探
姜 新
(徐州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早期徐州利国矿局胡氏父子传承时间较长,传承者年龄偏大,传承任务艰巨,采取递进交接方式,是颇具特色的“代际传承”典型。父子“消极”与“积极”相矛盾的传承意愿、弱小企业与恶劣环境相竞争的事业背景以及“传统”家族与“现代”企业相调和的制度安排,构成了渐进传承的历史动因。渐进传承中的“历练”促进了成功,传承满足了家长传承事业、家庭避免内讧、家族获取利润的诉求,传承实现了权力平稳转移、企业继续发展,无论从家族或社会满意度考察均属成功。同时,渐进传承中的“迟缓”又局限继承者的视野,导致抱守旧业的局面,限制了家族利益与社会利益的增加。
徐州煤矿;代际传承;渐进;家族利益;社会利益
组织者的传承是社会事业延续的必要条件,尤其带有家族色彩企业的“代际传承”,既是现今中国迫不及待的现实问题,又是方兴未艾的理论课题。有学者取他山之石攻玉,有学者剖现实案例立说,成绩斐然,但前者有隔靴搔痒之嫌,后者受资料零散之困。对此,历史学有责任提供新的视角,参与问题的解决。晚清徐州利国煤矿的“代际传承”是别具特色的研究案例,回顾其经验教训将提供有益的借鉴。
一、 渐进的过程
晚清徐州煤矿经历的父传子承过程,属于所有传承研究者关注的“代际传承”[1]305的范畴。光绪八年八月二十四日(1882年10月5日),胡恩燮在新任两江总督左宗棠的支持下,筹集资金,认领山地,正式建立徐州利国矿务总局。历史悠久的徐州矿业,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具有现代意义的企业。对此,胡恩燮总结道:“自余奉檄以来,建造房屋,购造机器,殚毕心力,粗具规模。”[2]光绪十八年(1892年),胡恩燮因病辞世,临终前他仍念念不忘徐州煤矿,满怀深情地说:“彼苍天者,岂以余之德薄,不足以任此艰巨耶?抑将留俟伟人,俾获收其成耶?”[3]现实并没有出现什么伟人,胡恩燮的儿子胡碧澄接手徐州煤矿的全面领导工作,传承平稳完成。这一过程表面观察平淡无奇,但是,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平淡背后的鲜明特色,其中最突出的特点便是“渐进”。
“渐进”的表现之一:传承延续的时间较长。传承过程中几件标志性事件体现了这一特点。从胡恩燮辞职,胡碧澄接任总办到胡恩燮病逝交权,胡碧澄继承,其间经过5年;从胡恩燮患病卧床部分交权,胡碧澄承担实施责任到胡恩燮病逝交权,其间经过8年;从胡恩燮主持煤矿建立,胡碧澄配合工作到胡恩燮病逝交权,前后则延续十年之久。如果加上胡碧澄为继承父业进行的矿权转移,那么,历史已经从晚清延续到民国,前后经历近30个春秋。(参见表1)
表1 徐州煤矿的代际传承简表
资料来源:依据胡恩燮《煤说》、胡碧澄《灌叟撮记》、余明侠《徐州煤矿史》等资料整理。
“渐进”的表现之二:传承者的年龄偏大。时间的延续导致传承双方的年龄增长。1884年,胡恩燮身患重病无法承担繁杂的企业经营,将经营权部分转交给儿子胡碧澄,传承过程正式开始的时候,父亲已到今天的法定退休年龄,儿子也已近不惑之年。1892年,胡恩燮逝世,胡碧澄接权,传承过程结束的时候,父亲已是古稀之年,儿子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儿子再次接办贾汪矿,开始新的创业,用他自己的话说,已是60岁的“垂暮之年”,“为冯妇之下车”[4]。
“渐进”的表现之三:传承任务的相对艰巨。传承不仅是权力与利益的交接,更是责任与任务的接力。虽然胡恩燮临终将矿山曲折归结于个人品德的感慨并不科学,却反映了徐州煤矿“代际传承”任务的艰巨。
传承中企业困难重重。矿山创建之初便遭遇融资失败、设备不足、运输不畅、战乱干扰等一系列困难。1883年,中外丝商争夺生丝贸易引发金融风潮,众多商人陷入资金周转不灵的困难境地,大批矿山认股者难以兑现,致使徐州矿局第一个集资计划成为水中之月。不久,中法战争接踵而至,基隆煤矿被毁,马尾船厂遭袭,一时间人心浮动,正在酝酿的投资热情,面临冰点,矿局的第二期融资计划变成空中楼阁。由于资金不足致使定购的机器无法运回,煤铁并举的宏图终于破灭。此后,煤炭运输问题始终困扰矿山,胡碧澄记载说:“运道阻滞,节节旱路仅凭笨重牛车转运百余里或数十里,至徐州,至肖县等处,运河则上泉河出口,即苦水有涨渴,且韩庄至清江……船运艰难……”。开采出来的煤运不出去,因此出现了“数年竭力开一井,必停数年以待销,存煤山积,坐亏成本”[5]7-8的局面。所有这些无时无刻需要传承双方认真对待。
传承中企业变化多多。为了克服困难,胡氏父子千方百计挖掘资源潜力,先在蔡山取煤,后在青山泉开井,又在贾汪建立中心,几取几弃,企业中心多变。为了发展企业,胡氏父子煞费苦心设计公司组织,为避免官办弊端,最初希望商办;为取得低廉土地,改为官督商办;后为争取政府更大支持,一度企图官办;几上几下,企业体制多变。
困难与变化增加了传承的内容,使这一过程更加丰富多彩,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渐进”的表现之四:传承形式的因循递进。早期徐州煤矿的代际传承是一个权力交接的递进过程,运用现代传承研究理论分析,会发现更多值得回味的东西。企业创建过程中,尽管大政方针主要由父亲决策,但继承者已经参与勘察、筹款等重大事宜,传承的准备已经悄悄开始;企业发展过程中,尽管最后决定权在父亲,但继承者更多地参与重大决策,被赋予更大执行权,煤矿新的增长点青山泉矿和贾汪矿,都是胡碧澄主持建设,传承的培养工作已经公开。胡恩燮返乡养病以后,继承者不仅已经拥有总办的职务,而且经营决策权力日益扩大,尽管还需经常向父亲请示,但在交通通讯滞后的时代,胡恩燮的遥控难以实施,请求海军衙门“再行议办”[6],联系粤商投资均为胡碧澄操持[5]11,传承正在向最后交接过渡。当父亲最终逝世,大部分权力已经掌握在继承者手中,传承的完成顺理成章。
这样从企业建立便开始传承,比较完整地经历了准备、培养、过渡、交接各个阶段,一直延续十年的渐进过程,在企业传承史上并不多见。
二、 复杂的合力
史学的任务不仅说明历史是怎样的,更重要的说明为什么是这样的。西方传承研究者关于传承背景的研究[1]305-328启发我们更全面地观察早期徐州煤矿代际传承的众多制约因素。
动因一:“消极”与“积极”相矛盾的个人意愿。现任者与继承者的意愿是“传承”成功与否的重要条件[7],徐州煤矿传承者的意愿似乎是自相矛盾的。胡碧澄回忆逐步接受企业管理权时写道:“先君”不幸患“风痹疾,困顿床蓐,犹时时念及矿事,勉予以卒成其功”[5]7。回忆表现了创业者病重卧床后的既“担心”又“精心”的矛盾心情:一方面留恋呕心沥血创建的企业,担心继承者独木难支,不愿迅速“传承”;另一方面希望事业后继有人,勉励继承人承担责任。其他史料证明了回忆的可靠,胡恩燮将部分管理权交给胡碧澄以后,一直没有全部撒手,经常干预企业的决策与经营。例如放弃蔡山矿,发展青山泉矿,儿子征得了父亲的同意;请求政府支持,协商海军衙门接办,儿子是依照父亲主张行事[8]15-20。创业者放手与干预相悖的行为背后是“担心”与“精心”的矛盾意愿。
胡碧澄在将徐州煤矿交给广东资本建立贾汪煤矿公司接办时,感慨万千地说:“嗟乎!自先君与予办矿经手之责,亦可一卸矣!”[5]11寥寥数语,复杂心情暴露无遗,一方面认为继承父业接手办矿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职责,必须“精心”学习和经营,表现了对“传承”的积极意愿,另一方面,又以脱离矿山如释重负,表达了部分继承人共有的“无心”,不愿经营矿山,表现了对“传承”的消极意愿。事实证明了胡碧澄的矛盾心理。创业之前,他“坚辞不许”徐州道台创建煤矿的邀请,反而推荐其父承担职责,但是却愿意以“提调矿务”名义协助父亲;创业之中,他反复推辞父亲病重希望他名副其实担当责任的要求,遇事请教协商父亲,但是却把艰苦繁琐的经营重担挑在肩上;离矿之后,他表示对矿业“无心”,以脱离矿山如释重负,却经常关注徐州煤矿一举一动。这些都反映了胡碧澄——继承者在规范性承诺与情感需求、成本收益之间的激烈辩争,作为中国家族的儿子“精心”继承父业天经地义,但是,“为官”驾轻就熟的兴趣,“盐运道”丰厚的收益,经常干扰着传承意愿,使“无心”经营的想法偶尔显露。至于1907年再度接手徐州贾汪煤矿则是规范承诺与成本收益的共同作用。继承者“承担”与“推辞”相悖的行为背后的矛盾意愿比其父亲更为复杂,不仅和父亲一样有对困难的担心,而且有基于自我兴趣的“无心”,当然最后基于使命的“精心”占据了上风。
传承双方的矛盾心理,导致了行动的犹豫彷徨,构成了渐进的传承过程。
动因二:“久远”与“短暂”相交织的事业背景。行业背景、企业背景是影响代际传承的重要因素,西方学者已经将其纳入“传承”的理论框架[1]305-328。以历史的眼光观察,采掘工业在中国是历史久远的行业,徐州煤矿的开采历史可以追溯到宋代,不过,它发展较慢,始终停留于手工阶段。从世界的角度考察,类似徐州利国矿局这样的机器企业、股份公司在国外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而且在坚船利炮的保护下进入中国。这两个“久远”构成了矿山的包袱与挑战。
徐州煤矿“传承背景”的另一突出特点是“短暂”。首先,是指代际传承发生于年轻的现代化事业当中。徐州煤矿建立的时间距离中国人最早建立机器工业的时间(1863年,苏州洋炮局)不到20年,距离中国最早建立股份公司的时间(1872年,上海轮船招商局)不到10年。在采煤行业中名列前茅,仅比开平矿开办晚4年。在江苏地区,虽比上海滞后,却是江苏除上海地区以外最早的现代民用企业[9]。其次,“短暂”是指传承发生于企业建立后不久,如果从胡恩燮离世,交出全权的1892年计算,企业仅有10年历史;如果从胡恩燮离开徐州回南京养病实施遥控的1887年计算,企业只有短短的5年历史;如果从胡恩燮身患风病,部分移交权力的1884年计算,企业更只有2年历史。环顾古今中外,企业在这样短暂的经历后就发生代际传承,实属凤毛麟角。这些短暂形成了企业的力量弱小,经营者的经验匮乏。
当用“弱小”与“匮乏”去改造“久远”的包袱,去对抗已“强大”的竞争对手,无疑是艰险的。这些正是胡恩燮的“担心”、胡碧澄的“无心”的客观依据,前文所述徐州煤矿的困难便是明证。由此产生的更长时间的同舟共济“意愿”合理合情,此意愿之上的延长携手并肩时间以及“精心”完善“传承”的行为顺理成章。
动因三:“传统”与“现代”相融合的制度安排。推动徐州煤矿“代际传承”实现的重要制度安排是“传统”习俗。胡恩燮与胡碧澄都有较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底,分别具有国史馆供事和举人的经历,加上当时儒家文化仍然占统治地位的社会氛围,传统在“传承”发挥了重要作用。
传统的“过继”是传承的基础。胡碧澄并非胡恩燮的亲生儿子,而是由于胡家子嗣匮乏,遂过继胡恩燮姐姐的儿子王一山,改名胡碧澄[10]。这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祖训发挥重要作用,没有早年的“过继”,就没有后来的“传承”。
传统的“父慈子孝”是传承的助推器。卧病在床的老人对企业的干预,难以“恋栈情结”解释,胡恩燮“担心”与“精心”的后面是一颗“慈父之心”,不但决心将建立的矿山交给儿子,而且希望“扶上马,送一程”。胡碧澄最终接手矿山也是遵循儒家“孝”的观念,他对父亲办矿“功败垂成”的抑郁深感不安,对父亲完成遗愿的叮嘱拳拳不忘,他写道:每读“先君”遗书,“辄泣涕不可止,至再至三,乃得终篇”[11],他不仅要为父亲将《跋》写完,而且决心要把父亲建立的矿山办好,以“告慰先君在天之灵”。在这里,子承父业的使命感战胜了“兴趣”和“利润”的诱惑,“精心”超过了“无心”。很难想象在这样价值观指导下的继承者会独断专横,抢班夺权,遇事与父亲商量,推迟传承时间是其自然选择。
推动徐州煤矿“代际传承”实现的另一制度安排是“现代企业制度”的萌芽。尽管关于早期徐州煤矿的性质众说纷纭,或商办,或官督商办,但已经跨出了传统官办企业的桎梏,资本源于私人投资,产品投放市场交换,利润以资本分红和雇佣工资的形式分配,第一次把股份制从世界引向徐州,《徐州利国驿矿务招商章程》明文规定了以资金数额派遣“司事”,“以备随时接替而资熟手。”[12]确定了依据资本基础分配企业权力的原则。据此,政府无法随意任命企业领导,徐州煤矿避免上海招商局、开平矿务局企业领导更迭,引发企业混乱的厄运;据此,胡碧澄的两次接手徐州煤矿经营权,实现了代际传承;据此,企业才能保证较长时期的稳定,实施渐进的传承模式。
三、 辩证的结果
晚清徐州煤矿代际传承的结果如何?这是一个主体与客体关系的价值评价命题,不同的主体对于客体需求的不同,构成了不同的评价标准。Morris、Sharma等学者提出了家族企业传承结果的二维评价思路,认为家族企业的成功传承应该包含两个相互作用的维度。一是传承质量,即家族成员对传承过程的满意度,二是传承效果(effectiveness),也就是传承对企业未来绩效的影响[13]。这一思路有助于对徐州煤矿传承的分析。
从家族成员满意度考察,徐州煤矿的传承取得了成功。首先,创业者的基本理念得到延续,满足了家长胡恩燮的希望。胡恩燮建矿的宗旨是实业救国:“利国煤铁关系国家之富强,尤日夜所经营。”[10]对此,胡碧澄无论督促自己,还是敦促他人都反复强调。胡恩燮建矿的理想是“煤铁兼营”,建立中国的“克虏伯”。胡碧澄坚持这一目标希望:“以本地之煤炼本地之铁”[14]。胡恩燮建矿之初就定下“土洋结合”的生产方针,实行“先用土法参以西器”[2],胡碧澄一方面因地制宜利用原有的技术与设备,一方面聘请专家运用新技术。胡恩燮筹建矿山遵循“和谐地方”的原则,力争得到地方政府与百姓的支持,胡碧澄延揽士绅,救济贫困,招募土工,与其父如出一辙。余明侠先生用“萧规曹随”[3]98形容胡碧澄对父亲的继承非常恰当,父亲如在天有灵,当微笑点头。这种延续是父亲长期培育的果实,儿子精心体会的成效,当然也是渐进传承的结果。
其次,家族获得了相当的利润,满足了家庭成员的物质需求。胡氏家族在创建矿山之初付出了巨大成本,不仅将大笔流动资金投入企业,为了保证运转还“时常典当家中值钱之物”[3]109,胡碧澄的妻子高氏便曾“悉出衣履簪珥之属,悉而献之”[5]24,而在胡碧澄接手以后,这样的记载逐渐消失。随之是矿山产量的恢复,家庭收入的增加。随着股权的转让,原有投资的兑现,尽管胡家没有大富大贵,但衣食住行得到基本保证。正是在此基础上,胡碧澄晚年才可能身居精巧园林,组织诗词画社,并“赈济贫困无靠之人”[3]97。这些利润是经营经验的结晶、稳定地位的体现,显然同渐进传承关系密切。
再次,家族避免了内讧,满足了维持家庭和睦的需求。许多企业传承过程中屡见不鲜的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现象,在胡氏家族中没有出现,传承在比较平稳的氛围中完成,无论传承双方,还是其他家庭成员之间,都没有发现激烈争斗的蛛丝马迹。和睦的背后是长期磨合的协作,逐步确立的权威。
创业家族成员对传承过程的初始满意度不仅对家庭十分重要,对企业和社会同样至关重要,因为和睦可能促进企业传承后的绩效,满意可能维系社会的安定。
从企业绩效考察,徐州煤矿的传承有成功的一面。成功的表现之一是传承维持了企业的正常运行,实现了权力中心从胡恩燮向胡碧澄的平稳转移。无论在传承过程中,还是传承以后,企业既没有由于创业者的离去出现权力真空而搁浅,也没有因为继承者上任出现权力争斗而内耗。矿山的掘进、采煤以及销售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即便在甲午战争时期,在扬州股东李韵亭撤股时期,矿山依然步履蹒跚地艰难运行。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产量都维持在三万吨的较高水平。
成功的表现之二是传承推动了企业扩展,实现了生产中心从蔡山向青山泉、贾汪的转移。传承的同时,徐州煤矿又开发了两个更有潜力的矿井。如果说蔡山煤矿(1882年建)是创业的基石,主要由胡恩燮主持,那么青山泉煤矿(1884建立)则是传承的标志,早期父子二人共同经营,1887年父亲回乡养病,经营矿山的重担压在继承者的肩上,至于贾汪煤矿则基本上是继承者独立建设。
成功的表现之三是企业更加重视科学技术,加快了从土法向科技的转变。“土洋结合”是徐州矿一脉相承的方针,但是年轻人(相对的)对新事物更加敏感,更迫切尝试运用科学解决困境。继承者胡碧澄在经营青山泉煤矿时相继规划,希望开新式矿井提高产量;采炼焦之煤以备炼铁;修运煤铁路以利交通。尽管受条件限制,这些计划并未完全实施,但是正确的指向值得借鉴,筚路蓝缕的精神令人钦佩。
成功的表现之四是企业更加重视市场力量,加快了从官督向市场的转变。尽管徐州煤矿创业之初确定为商办股份公司,但是在官与商之间多次摇摆。企业早期为廉价土地,向徐州道台伸手[15]465;为减免税金,向两江总督喊冤[16]72;为摆脱困境,向海军衙门求救[8]18。显然,胡恩燮与官场千丝万缕的联系吸引着向官的靠拢。企业晚期特别是父亲病重以后,企业求资粤商周冕,再筹资另一粤商吴味熊,1907年,又向两淮盐商集股,企业在胡碧澄引导下逐步转向市场。这种转变是形势使然,也是继承者的认识使然,转变无疑是一种进步。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渐进传承”与“两个转移”、“两个转向”之间的因果关系。正是“渐进”给予继承者企业内部牢固的领导地位,正是较长时间的磨炼给予继承者丰富经验和才干。这些地位、经验与才干是企业竞争能力的必备条件,胡碧澄的表现证明他是比较优秀的企业经理人。
综合考察,徐州煤矿的传承也有不成功的一面。徐州煤矿早期经营并非尽善尽美,有些困难是时代局限的反映,不是胡氏父子所能圆满解决,比如交通运输问题,仅凭徐州煤矿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修建通往市场的千里铁路,因此,将时代局限的责任放在个人头上,以企业成败论英雄,评传承并非公允。但是,有些失误却与企业家的见识才干有关。
1912年,胡碧澄将矿山交给袁世傅经营,代表胡氏家族退出市场,孤立考察这一举动本无可厚非,但是纵览全局就会发现,津浦铁路恰恰当年通车,意味着制约徐州煤矿发展最主要的桎梏将要改观,这时放弃矿山,无论对家族,还是对企业都是放弃了重要的发展机遇,当属重大失误。失误暴露了胡碧澄作为企业掌舵人眼界狭隘、抱残守缺的局限,这种局限广泛存在于胡碧澄的经营活动。
第一,抱守旧业,无心新业。徐州煤矿经历了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晚清新政三次经济发展的机遇,限于交通运输,始终步履蹒跚,胡氏父子始终没有跨出煤铁一步,对丰富的粮食资源,投资较少的轻工业视若罔闻。而徐州工业的后继者杨树诚,同样矿业起家,根据环境改营机械,再改面粉,终于成为徐州效益卓著的重要企业。
第二,抱守旧轨,难闯新路。实践证明,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煤铁兼营不可行,晚清政府不可靠,对此,胡碧澄有所感悟,重点经营煤炭,逐步面向市场。但始终没有放弃“铁”,多次旧事重提,占用了物力精力等宝贵资源;多次请求政府,最终都无果而终。
第三,抱守经验,匮乏新知。胡碧澄希望凭一己之力修筑铁路的计划不具可行性,却在津浦路通车时退出。其行为前后矛盾,这前后矛盾之举包含着对铁路的无知。上述其他守旧的行为同样包含着经营管理新知识的匮乏,他多次邀请技术人员来徐州,派人赴其他煤矿学习,表现了求知欲望,但是收效不大。而此时无锡的荣氏家族已经迈开了家族成员专业化、专业人员家族化的步伐。
继承者抱残守缺的局限与渐进传承同样有关。长期的传承熏陶,在父亲的监督下,继承者无暇旁顾“它山之石”;艰险的传承任务,压弯了传承者脊梁,继承者无暇远眺宏观大势;渐进的权力交接,占用了继承者宝贵的时间,继承者无暇系统学习新的知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综上所述,在复杂的主客观因素的推动下,早期徐州煤矿的代际传承是一个长期的渐进过程。这一过程造就了一个干练的经理,并把企业交到他的手中,让他为家族为企业作出重大贡献。但是,这一过程未能培养出优秀企业家,从而推动事业的跨越性发展。“渐进传承”的经验教训值得人们深省。
[1] Breton-Miller, I L, Miller, D, Steier, L P. Towards an integrative model of effective FB succession[J]. Entrepreneurship: Theory & Practice, 2004, 29(2):305.
[2] 胡恩燮.煤说[O]//白下愚园集:卷8.光绪甲午(1894)冬刊.
[3] 余明侠.徐州煤矿史[M].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
[4] 胡碧澄记贾汪煤矿[Z]//.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2辑(下册).三联书店,1962:147.
[5] 胡碧澄.灌叟撮记[Z].1925.
[6] 申报,光绪十四年(1888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7] Sharma, P, Irving, P G. Four bases of family business successor commitment: Antecedents and consequences[J]. Entrepreneurship: Theory & Practice, 2005, 29(1).
[8] 经元善.上盛杏荪观察利国矿条陈[Z]//居易初集,1890.
[9] 姜新.苏北近代工业史[M].中国矿业大学出版社,2002.
[10] 胡恩燮.患难一家言[O]//白下愚园集:卷8.光绪甲午年(1894年)冬刊.
[11] 胡碧澄.跋[O]//白下愚园集:卷8.光绪甲午年(1894年)冬刊.
[12] 申报,光绪八年(1883年)十二月六日.
[13] Sharma, P, Chrisman, J J, Pablo, A, Chua, J H. Determinants of initial satisfaction with the succession process in family firms: A conceptual model[J]. Entrepreneurship: Theory & Practice, 2001, 25(3).
[14] 申报,光绪十年(1885年)四月十六日.
[15] 左宗棠.批复徐州道程国熙禀文[Z].//左宗棠全集.札件.岳麓书社,1996.
[16] 左宗棠.开采徐州铜山县境煤铁援案请减税银折[Z]//.左宗棠全集.奏稿:卷59.岳麓书社,1996.
FamilyGenerationInheritanceofXuzhouCoalMinesinLateQingDynasty
JIANG Xin
(School of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urism, Xuzho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China)
In the early times the inheriting period between Hu father and son in Xuzhou Liguo Mining Bureau was long, the inheritor was older with huge responsibility and the procedure for handing over the power was undertaken in a gradual way which was typical of generation inheritance. The historic impetus of gradual inheritance includes the contradicted “positive” and “negative” willingness between father and son, enterprise background of competition between weak businesses and adverse environment, and coordinated system arrangement between traditional families and modern enterprises. On the one hand, the experience during gradual inheritance not only promoted the success, met the parents’ requirements of inheriting the career, avoided the internal family conflicts and obtained the profits, but also realized the smooth transition of rights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s of the business, which was successful from both the family and society satisfactions. On the other hand, the delay of the inheritance limited the success and narrowed the inheritor’s vision, which resulted in keeping the old situation and limiting the increase of family and society interests.
Xuzhou coal mines; generation inheritance; gradual inheritance; family interest; social interest
F429.1(53)=52
A
1009-105X(2009)02-0099-05